李莲英偷听到了载潋与皇帝的对话,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夜赶回到了太后 里。适时太后仍未睡下,她散了头发,正倚在贵妃榻上由着何荣儿为自己 腿。 殿内亮着澄黄 的 灯,殿外吹进一阵阵微风来,将东珠挂帘吹得叮咚作响。李莲英含着 身向内走,他跨过了两道花梨木八方花罩门,才回到太后身边来,他跪在榻前向正在闭目养神的太后问安,“太后,奴才回来了,请太后圣安。” 太后听到是李莲英的声音,才微微睁开了双眼,挥一挥手示意何荣儿退下,随后才问李莲英道,“都听见了什么,载潋值得我信任吗?” 李莲英抬起头来笑了笑,跪着向前靠近了半步, 低了声音道,“太后,奴才听见万岁爷痛骂三格格是首鼠两端的告密者,还说维新 之所以被杀,皆因为三格格告密。” 太后立时来了兴趣,她坐直了身子,冷冷一笑,想起“围园杀后”一事还是由荣禄在天津向她电告的,政变前一 载潋虽然进了颐和园,却什么也没有汇报过,这也是她一直不能完全信任载潋的原因。 太后冷冷笑道,“皇帝竟然是这样认为的,实际上载潋可什么都没告诉过我,不过…”太后捻起手边上的一枚玉石滚来按了按脸,随后又笑道,“让他这么以为也好,往后这对兄妹,可就不会再有破镜重圆的一 了,载潋也就只能为我做事了。” “太后,万岁爷口口声声说三格格是太后您的人,还不留情面地说往后都不必再见了。可见在万岁爷心里,早已与三格格恩断义绝了!”李莲英说得面容带笑,他又靠近了太后半步,笑道,“三格格也不避讳,当着万岁爷的面就说自己是您的人,三格格也算是在万岁爷面前摆明了立场了。” 太后听得心情愉悦,她边笑边用玉石 脸,合起双眼来淡笑道,“也算是难为载潋这孩子了,要她与自个儿的哥哥决裂,还要背负告密这样大的罪名,又不能为自己解释半句,也是委屈她了。” 李莲英接过太后手里的玉石,替太后继续按脸,赔笑道,“三格格有太后无上的福泽庇护,兄长之情还得了算什么,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后被逗得连连作笑,心里却又已有狠毒的盘算,她知道皇上现在恨极了载潋了,最不愿意看到载潋,看到载潋就会难受痛苦,就会 到自己被背叛,就会想起死去的维新 人。但越是这样,她越要皇上 都看见载潋,她要让皇帝 痛苦,她要用尽不被别人察觉的手段来折磨皇帝,惩罚他曾企图让维新 人杀掉自己。 听过了李莲英的汇报,太后才算真正对载潋放下心来,她心 意足地往寝 内走,外头候着的小 女都上来为太后放下了垂花罩上的帘子,吹灭了外头的 灯。 李莲英候在外头,只听太后的声音从里头悠悠传来道,“听说载潋总咳嗽,先让她回去歇几 吧,过几 等她好了,再传她进 来陪着我。” 载潋回府后心里积 的火才终于都发了出来,使她一 之间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咳嗽不止。醇王府换了三四批大夫来给载潋看病,都不见起 。 大夫们都说载潋原有内虚不足之症,经常盗汗咳嗽,致使脾肺不和,加上近来急火攻心,才会突然病倒。病已入肺,就算高烧能治,咳疾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治愈,必须 吃药,安心静养,才能稍见起 。 载涛心中焦急,四处打听,才得知京城中新来了一位游医,是一位“西医”,医术十分高明。自来到京城,他已经入过许多王府为福晋们看病了,前些时 载泽的福晋静荣病了,还是这位大夫治好的。 载涛于是也抱着一试的心态,通过载泽的介绍,为载潋请了这位西医入府看病。 载涛亲自领着大夫来到载潋房里,见里头拉着围帘,只有载潋贴心的下人在里头伺候,便请大夫先在外头落座等待。 载涛怕她不信任西医,便来到载潋 边宽 她道,“妹妹,这几 你也见了不少大夫,他们都说你的病很重,可我心里怎么都不敢相信,你这样年轻怎么会病已入肺里。别怪哥哥,擅自去请了位西医回来,我怕你不信任西医,才一直没敢告诉你…潋儿,现在大夫已经到了,就让大夫为你瞧瞧吧,若西医有可行之法,妹妹也不必再 挨受煎熬了。” 载潋的 神很差, 糊糊中只听见载涛说为自己请了名西医来看病。 她 心想的都是要快些好起来,才好重新回到太后身边去,去打探太后的心思。只有知道了太后的心思,才能想出对策,继续保护皇上。 她想到西医或许有办法能尽快治好自己,便没有分毫拒绝的意思,向载涛点一点头,又转头示意静心过来,在静心耳边断断续续说道,“姑姑…帮我把…枕头垫高些,请大夫进来吧。” 静心去领了坐在外头中厅等候的大夫进来,那大夫因要给载潋做检查,载涛不方便在场,他便掀了帘子要出去,走前笑着向载潋嘱咐道,“妹妹好好配合大夫看病,哥哥在外头等着。” 载潋想睁开眼来,只见眼前白光一片,刺得她无法睁开眼,适应了许久后才终于不畏光,她见大夫是名健壮的男人,不 笑道,“方才兄长说是位西医,我还以为是个洋人呢。” 那名大夫闻声也随和地笑,取出了几件工具后,才向载潋见礼道,“鄙人名屈桂庭,是在上海长大的,从小就学习西医,承蒙七爷信任,今 入府来给三格格看病,给三格格请安了。” 载潋一听这个名字,竟也觉得耳 得很,曾经常听王府里的福晋和格格们提起,都说他妙手回 ,医术颇为高明。 “既是在上海,怎么到京城来了?”载潋半靠在 上,有气无力地向屈桂庭闲笑道,“这儿的人,可都大多不信任西医啊。” 屈桂庭在一旁准备诊病的用具,一边含着笑回答载潋的话, “三格格,我原是北洋医院的医者,也曾为李鸿章李中堂医过病,今年又受袁大人征召,入津为袁大人随侍看病,月前得知上谕,说皇上圣躬不豫,以至双腿浮肿,步履维艰,所以朝廷征召京外名医弛聘来京,入 为皇上诊病,袁大人有意举荐小人,小人也想一展才学,博得声名,便入京候旨了。” 载潋因病已有七天未再入 ,病中外间消息一概不知,竟不知皇上已经病了!… 载潋用尽全力要坐直了身子,却浑身使不上力气,最后只有重重瘫靠在身后堆起的枕头上,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眼前的屈桂庭,字字如泣血,问他道,“你要明白告诉我,皇上怎么了!?” 屈桂庭见载潋竟不知皇上病重的消息,心中的疑云也越来越重,他早前在天津为袁世凯诊病时就曾听闻,今年四月以来,皇帝推行新政,广开言路, 览奏章数十起, 见外臣三四时辰,可见皇帝圣躬康健, 力充沛,并无异样,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不起了呢? 他自幼学习西医,对皇帝此前推行的新政颇有好 ,不知为何新政戛然而止,对于民间突然 传起的“皇帝病重”的 言,更是半信半疑,他怀疑这些 言都是遮人耳目的谎言。 屈桂庭之所以 快答应入京,也是想能有机会亲自一探究竟,当今皇上究竟有没有病。现在他亲耳听到载潋说,不知道皇上已经病重了,更加重了心中的怀疑。 “三格格,自今年九月以来,皇上病重的消息就在民间如蝗如雨,海内外皆在传谣,说皇上病重,已不能行走。” 屈桂庭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用具,目光审视地望着载潋,希望能在她口中听到一句实话,于是又问道,“可我并不相信,皇上今年还在推行新政,圣躬康健, 力充足,怎会突然就病重了呢?三格格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载潋此时此刻才冷静下来,她只需动脑一想,便能猜出大概,她前次见到皇上时,皇上还在看书,圣躬康健,并无异样。她恍然间想起自己刚回府那 ,得知了一则将自己彻底 垮的上谕: “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 综万机,兢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佑康颐昭穆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弘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 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 ,朕率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著各该衙门敬谨预备。” 正是因为这道上谕,载潋才会急火攻心,彻底病倒了,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七天。这道上谕说明皇上从此无权了,形同废立,皇太后重新训政。 载潋默默在心中想,若太后想为自己的“训政”找寻合理的理由,必须要对外宣称皇上病重才行,她才好重新从幕后走回台前。 “三格格,您在王府中竟都不知皇上病重了吗?”屈桂庭见载潋久久不说话,心急之下不 又开口问道,“谣传早就传到了南方各省,已是人人皆知了。” 载潋听他的语气,像是心系于皇上的,却也不敢唐突,便先婉转道,“屈大夫,您既然已说是谣传,想必心里一定已有答案了吧。” 屈桂庭忽笑了,他望着载潋久久未语,良久后才淡笑道,“三格格竟与外人不同,是第一个回答我心中疑问的人。” 载潋打起了 神来,望着眼前的大夫,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期盼,她希望此人的出现能帮助到孤立无援的皇上,“屈大夫,您到底为何入京?真的只是为了博得声名吗?” 屈桂庭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只有载潋贴身的两个丫鬟,便落座在载潋 前的圆凳上,语气诚恳地说道,“既然三格格问起来了,我也就不瞒了,我之所以入京,是想亲自一探究竟,当今皇上究竟有没有病?我不相信皇上已经病重了,更不相信,是皇上心甘情愿请皇太后训政的!” 载潋听至此处,心中大惊,又不 被他 动,就算太后的谎言可以遍布天下,可还是会有头脑清醒的人,不会信她的谎话。 载潋立刻伸出了手去捂住了屈桂庭的嘴,她 动得眼中泛泪,却还是连连摇头道,“屈大夫,我明白你的心!可这样的话,在这里,不要再说了…” 屈桂庭听载潋如此说,立时站起身来,又 动问道,“三格格,您知道真相,是不是?!”载潋含着泪点头,刚想开口,却又咳嗽连连,最后咳得浑身气力全无, 口剧痛。 屈桂庭此时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忙将载潋背后的枕头放平,让她赶快躺平,从身后拿出木制的听诊器,在她 口前与腹部上听了几回,又让她张嘴,检查她的喉咙。 屈桂庭检查后颇有些迟疑,又重新戴起听诊器,在载潋的 口前反反复复听了好几回,才迟疑地放下听诊器, 了 口水道,“三格格,您一直都有咳疾是不是?” 载潋又咳了几声,点了点头,道,“是,偶尔反复,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屈桂庭的神情黯淡,眉头紧蹙,久久不说话,他想出去找载涛说载潋的病情。 他才起身,载潋就看出了他的意图,载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极力恳求他道,“屈大夫!您入京来是还想帮助皇上的,对不对!若想保护皇上不受 佞算计,你就把我的病如实告诉我!不许瞒我,还要替我保密!” 载潋自病后,已有七天没有入 了,她身上带着病,是没办法进 见太后的,太后上了年纪,最忌讳病气。 所以为了尽早入 ,为了能继续保护皇上,载潋也要让自己快些好起来。 屈桂庭虽不懂载潋的意思,却也不能违拗病人本人的意志,无奈之下又坐下来,对载潋道,“三格格,您这病,无论是西医或中医,都需要您静养。” 载潋听得发急,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低吼,“绝不能!我要快些好起来,我还要入 ,不能每天都在家躺着…屈大夫,你可知皇上一人在 中,有多么凶险?” 载潋也不知为何自己竟这样信任眼前的人,或许只因他一句“不相信皇上病重”而已。 屈桂庭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中竟泛起几点泪光来,见载潋如此偏执,他忍不住说道,“三格格,七爷请我来前,说中医都说格格的病已入了肺里,七爷不信他们的话,才请我来,我不妨实话告诉您,您的病确实已入了肺里,若不安心静养,天不假年。” 此话落在静心耳里,只觉晴天霹雳,“天不假年…”她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泪落了 面,不能相信载潋的寿命已不长。 “大夫,你真的没看错吗!”静心冲上来抓住屈桂庭的衣领,几乎要失去了理智,“三格格还这么年轻!您说话可要负责任!” 载潋拉过静心的手来,让她坐在自己 前来,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道,“姑姑别哭啊,我还这么年轻,会没事的。” “这位姑姑说的没错,三格格的确还很年轻。”屈桂庭望着静心说道,随后又低头望着载潋,“可她还不知道吧,三格格除了肺病,腿上还有风 ,右腿最为严重,是不是?” 载潋不觉轻笑,想这位大夫果然名不虚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右腿有旧疾。 “屈大夫果然不负盛名…”载潋淡淡笑着,仿佛这些病痛都不在自己身上,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她要回到 中去,她开口求屈桂庭道,“屈大夫是西医,有没有见效快的药,让我快点儿好起来,好让我回到 里去?” 载潋见他不说话了,才不得不向他解释自己的心思,“屈大夫也是心系皇上的人,一定能体谅我。皇上现在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中,被太后与后 人物环绕,我是不得不依附在太后身边的…我必须要早点好起来,才能入 …您明白吗,不然太后忌讳病气,一定不许我陪在身边,我如何能再为皇上做事?” 屈桂庭望着载潋,心中又惊又惧,却又被她 动了。他想起一味西药,名为“息宁丸”,专治咳嗽,只要患者吃了此药,白天就如同无事人一样,可夜里就会加倍咳嗽,高烧不退,加倍痛苦。但只要服了药,第二天白天又会像无事人一样。 这味药虽有解药,却也没有医者会给病人使用,因为此药并不能真正医治病人的病,长期服用还会让病人的病更加重,缩短病人的寿命。服用解药后再想 治,也很难了。 屈桂庭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 本不是药,而是毒.药。他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载潋见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连追问道,“大夫,您是不是有办法了?!” 屈桂庭拗不过载潋,便将息宁丸的药效与后果都对她说了,他本以为载潋会拒绝,却未想到她 快答应了,道,“既然有办法,就用这味药吧,您要替我瞒住哥哥们,就说这药是治病的,往后他们若见我白天里无事,也会格外赏你的。” 屈桂庭忽然扑倒在载潋 边,目光中带泪,他入京后还没见过像载潋一样的病人,那些贵族们,都生怕自己有半个病痛,惜命得很。 “三格格,屈某的确是为了皇上的病才入京的…可也不想搭了 命进去,您这样做,究竟是图什么呢?”医者仁心的他不免为载潋难过,她还这样年轻。 “屈大夫,您起来吧,什么时候能把药带来?”载潋躺在 上,已有些累了,只想快点拿到药,明 就能再次进 了。 她还答应了珍妃,要帮她去找皇上送她的镯子,还要帮珍妃给皇上递信,她都还惦念着。 屈桂庭擦了擦眼下的泪,默默转过身去,翻了翻自己的药箱,果真看见有一瓶从未用过的息宁丸在最下面,于是双手颤抖地拿出来, 给载潋道,“三格格,我一向最尊重病者本人的意思,今 您要的药,就在这儿了,您要三思。” 载潋接过药去,心底才渐渐宽 ,合起眼来略歇了歇,又问屈桂庭道,“屈大夫,我服了这药,还能活多久?” 屈桂庭含泪答道,“要看格格的底子如何,还够此药消磨多久,若您想做的事完成了,服用了解药,再 治您的病,或许也还来得及。” 载潋含着笑点了点头,转头对站在一旁已泣不成声的静心和瑛隐说道,“出去送送屈大夫吧。”随后又不忘嘱咐他,“大夫,若您未来有机会给皇上诊病,记住别让他知道。” 载潋当夜里便服用了那药,瑛隐在一旁看得 泣不止,却也知道劝是劝不住的。静心去学堂里找了阿瑟回来,等到阿瑟回到载潋身边时,载潋正服了药,咳得声音撕裂。 阿瑟扑跪在载潋的 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载潋糊涂,“格格!您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您何苦想不开,吃这样损伤身体的药!” 载潋一把攥住阿瑟的手,安 她别哭,断断续续道,“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外头都传太后要废帝,还想…以皇上…病重掩人耳目,我得快点进 去,想想…办法,等不及慢慢治病了…” 阿瑟哭得眼睛红肿,泪水将载潋的 榻都打 了,她恨极了自己今 不在,一门心思扑倒学堂里去了,才让载潋私自吃了这种药。 “阿瑟,你别哭了…”载潋又向阿瑟笑道,“大夫说了,这药有解药,等我心事了解了,我就服用解药,踏踏实实在家治病,我答应你。” 阿瑟此刻才 觉燃起一丝希望来,她将载潋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不断摩挲,她泪眼朦胧地望着烧得 脸通红的载潋,说道,“好好…格格,您一定不能食言,要好好看病,要好好活着,为了您自己,好好活着…” 载潋困倦地点着头,阿瑟却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宣纸来, 给载潋。 载潋展开纸来,跃入眼帘的是复生亲笔的 “慧中学堂”四字。载潋立刻控制不住眼里的泪,古人总说见字如见人,可如今复生又在何处呢! “格格,谭大人被问罪,这四字也不能明晃晃地挂在学堂外头了,我将这四字带回来了,您一定想留下来作个念想…”阿瑟回忆起谭嗣同,也觉得痛心疾首。 载潋望着眼前的四字,只有呜呜咽咽地哭着。阿瑟又取出两张宣纸来,对载潋道,“格格,我还得到两首诗,是谭大人和林旭大人问斩前,在狱中墙壁上写的…” 载潋展开宣纸,第一张纸上写着一首“狱中题壁”,诗文不长,却字字决绝洒 :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 ;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最后两句竟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直直 进载潋的 膛。 而第二张纸上写的是林旭的诗——“狱中示复生”: “青蒲饮泣知何补, 慷慨难酬国士思。 为君歌千里草, 本初健者莫轻言。” 载潋抱着怀中轻轻的纸,合起眼来仍能回忆起这两个鲜活的年轻人,仿佛还能看见他们大步昂扬迈进养心殿的模样…… 载潋院里有一处小的佛堂,她将复生所题的“慧中学堂”四字,与他二人的诗整整齐齐收在一起, 给静心道,“姑姑,去放到佛堂里吧,等我好了…去给他们上几支香。” 阿瑟见载潋心情悲痛,心里愧疚,她攥住载潋的手哭道,“格格,是我不好,拿出这些来惹您难过。”载潋却笑道,“阿瑟,谢谢你拿回来,复生的东西,我一样也没留下,唯有这四个字,是我的念想了。” 说至此处,载潋想自己明 就要入 ,她仔细回忆,身上是否还有什么东西,会暴 了自己真正的心。 她猛然想起自己一直佩戴着的玉佩,那枚额娘临终前给自己和皇上各一块的玉。那枚玉原是额娘母家叶赫那拉氏的玉佩,太后从前也有一块,她一定认识。 现在载潋 佩戴着,皇上也 佩戴着,两枚玉佩是一对儿的,若让太后发现了一定起疑心。 可载潋又舍不得摘下额娘的玉,她还记得额娘说此玉名“双生”, 后一定要与皇上同心一体,共渡难关。 载潋将玉佩摘了,放进自己贴身戴的荷包里,那里头有一张她和皇上的合影,还有一个空药瓶,如今她把额娘的玉也收在这里了。 次 载潋醒来,果真 觉自己身轻如燕,神清畅 ,高烧已退,也不再咳嗽了。 她更衣梳妆完毕,便往载涛房中来,推开门见载涛已经晨起了,在房中用早膳,便笑盈盈地对他道,“七哥,屈大夫果然名不虚传,你瞧我好多了!”载潋看见载涛是那样真心的高兴,自己也觉宽 。 载涛用过了早膳,她便一路小跑小跳地陪着他往外走,一路笑道,“太后让我养好了病进 给她请安,我今 就要去了,七哥去瞧瞧五哥六哥吧,告诉他们我好多了,别叫他们担心了!” 载潋启程入 前,她叫来要去学堂忙碌的阿瑟,问她道,“现在外头都传说皇上病重了,你曾听到过什么洋人的风闻没有?” 阿瑟实话对载潋道,“格格,我近来看过洋人的报纸,洋人们都不相信皇上病重了,尤其英法两国,他们还希望能派自己的西医入 ,为皇上诊病,以证明皇上圣躬康健呢…可他们又似乎担心皇上是真的病了,他们落得没脸面,所以一直不敢跟太后提起这个请求。” 载潋想,若想阻止太后再生出“废帝”的念头,必须要让世人知道,皇上 本无病,一切都是太后的谎话而已。如今,唯一可用的,也只有洋人了… “阿瑟,”载潋叫住阿瑟,拉她到无人处,仔细吩咐道,“你往后都不要再跟我入 了,不能让太后认得你,我有件重要的事要 给你做。” “格格您尽管吩咐就是!”阿瑟定定答应,载潋才说道,“你会英文,你要去趟英国领馆,就说是醇王府的人,你想办法见英国公使夫人,和她聊聊天,告诉她这个消息,就说皇上确实无病,他们可以放心入 为皇上诊治,不会失了脸面的。” 阿瑟答应下了,她握住载潋的双手定定道,“格格,您放心,我一定为您办到…我知道我也时常连累您,是我要报答您的时候…还有,报答您,救了卓义。” 载潋入 时天气清朗,她一路来到太后所住的仪鸾殿,却见王商与孙佑良都在此处,她心底泛热,知道皇上一定也在里面,就算不能说上一句话,能亲眼看到他安好便也心 意足了。 载潋入殿后,只见庆王府的四格格、五格格和六格格都在,她们簇拥着太后和皇上,殿内有一众太医,正轮番为皇上诊脉。 载潋一直注视着皇上,只见他神 倦怠地半靠在御座之上,伸出手去让太医诊脉,一言不发地配合着太后演戏。 所有的太医诊完脉,都说皇上已经“病重”,为太后营造训政的合理理由。太后听罢后心 意足,让在外的大臣们都听仔细了。 皇上一直没有留意到走进殿来的载潋,他只听到太后忽然高喊载潋的名字,止不住地笑道,“哟!是潋儿来了,快过来我瞧瞧,身上的病都好了吗?” 载潋也挤出 丽的笑来, 向太后道,“奴才都好了,今儿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知道皇帝如今最不愿见载潋,只要见到她就会难过,便故意让载潋与皇上亲近,她拉着载潋的手走到皇上跟前,故作深沉道,“潋儿,你万岁爷病了,你几 不来 里走动了,还不知道吧?” 载潋此刻偷偷抬眸瞧了瞧皇上,只见他扭头看向一边,对自己连看也不看,载潋强忍住心痛,跪下问安道,“奴才载潋叩请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湉仍旧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你起来吧。” 太后又牵着载潋的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来,拾了一块豌豆黄来,喂给载潋道,“潋儿,我记得你 吃这个,你尝尝,我特意给你留的。” 载湉在一旁看着,只觉厌恶,又觉心底阵痛,他从前也特意留着豌豆黄给她吃。 载潋想转头去看看皇上,却又不敢,只能笑着 合太后,张开嘴来吃下豌豆黄,咀嚼时只觉自己最 吃的美味,竟也索然无味了。 太后上下打量着载潋,她许久不见载潋了,只觉她哪里变了。半晌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便又转头打量皇上,她瞧见皇上 间戴着一枚玉佩,才恍然大悟地笑道,“潋儿啊,我瞧皇上 间戴着的那块玉好生眼 ,我记着,你原先也有一块成对儿的,是吗?” 载潋心底如有巨石滚落,幸好昨 将玉佩收起来了,不然今 还不知要如何圆谎。 载湉听到太后此话,也立时转头去打量载潋,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载潋身上 载湉自然知道那枚玉的来历,那是额娘送给他们的,载湉一直视若珍宝。他经常睹玉思人,就算也会想起载潋,会让他心痛难过,他还是不舍得摘。却不想,载潋如今为了讨好太后,为了活下去,竟连额娘给的玉也不戴了! 载湉 到一阵阵厌恶,如今他再看她,只觉得她和庆王府那些格格们,也没有半分不同了。 载潋知道还是一定会误会自己,但为了大计,她也不能说什么。 载湉在殿内待得烦躁,只要一看见载潋与太后亲近,他就无比痛苦,此刻便主动站起身来,走到太后面前来颔首道,“亲爸爸记错了,这块玉不是成对儿的,只儿臣身上这一块儿。儿臣有些累了,请亲爸爸容许儿臣告退。” 载潋望着皇上的轮廓, 觉心死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痛苦比她夜里忍受的痛苦还要煎熬。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近,他却不知道自己是 他的。 “皇上的病需静养,回去吧,好好休养。”太后故作慈眉善目,招来王商与孙佑良道,“你们好好伺候着,不得有半分差错!” 王商与孙佑良得了命,目光与载潋 换了一瞬,便转身陪着皇上离开了。 “潋儿,去送送皇上。”太后是下定了不让载湉好受的决心,就连离开也要载潋去送行。 载潋默默跟在孙佑良身后,她望着殿外都以为皇上病了的文武大臣们,又望着步履坚定却越走越远的皇上,她盼望着洋人有朝一 能真的入 来为皇上诊病,不为其他,只为能揭穿太后欺骗世人的谎言…… 载潋回到殿中时,隔着门帘,只听见里头崔玉贵正在回话,向太后道,“太后,奴才几 前的夜里,曾在北三所看见了三格格,她和珍妃正在密谈着什么奴才也听不清,不过奴才总觉得,三格格是同情珍妃的。” 载潋的心紧紧被揪住了,她没想到那 夜里四周无人,崔玉贵会看见了自己。现在到底要如何向太后解释,才能不让她起疑心呢? 载潋又听见北三所的小太监在太后面前回话,“太后,三格格那天夜里是来了北三所,说是给他他拉氏训话的,奴才没敢在一旁偷听…” 载潋忽然心生一计,或许还能借机帮珍妃拿到手镯,于是横了心走进殿去,冷笑道,“崔公公办差不勤谨,盯着我倒是勤谨得很啊!” 太后抬头见载潋回来了,便也没有说什么,只由着她继续说,载潋站到太后身边,转身望着跪在殿内的太监们,句句铿锵道,“我奉太后懿旨,留意北三所珍妃的动静,你们这群奴才也要到太后跟前儿来搬 是非!我那 夜里正听见北三所有鬼鬼祟祟的动静,进去问了才知道,是珍妃从前的一对儿玉镯子丢了,这珍妃虽犯了错,现在受人看守,但 里绝不容许有趁人之危、借机偷盗的奴才在!” 载潋看到北三所的几名小太监都听得目瞪口呆,恨不能立时证明自己的清白,载潋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转身立时对太后道,“太后,奴才知道,他他拉氏犯了错,正在受罚,可是这群奴才居心不正,您也不能忽视啊,今 是偷盗首饰,若 后酿成大错,就来不及了。” 太后一向憎恨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听载潋如此说,也重视了起来。 北三所的小太监却一直喊冤,载潋借机便说道,“好啊,既然你不肯认,不如我们就去搜搜你的住处与景仁 ,看看这对儿镯子在哪儿,若是在景仁 里,那就是珍妃记错了,是我冤枉了你,可若是在你的住处,你可就别再喊冤了。” 太后一直想要搜查景仁 ,恨不得将珍妃私藏的那些照片与信件都烧掉了,才能解一二分的气愤。 她听到载潋如此提议,立时表示赞同,吩咐李莲英道,“载潋说得对,你去领着人搜查景仁 ,将他他拉氏从前私藏的照片,还有私下往来的信件,她那些不守规矩的衣裳,全都烧毁了。” 载潋听到此处,才觉自己大意,但今 要在太后面前自保,也别无他法了… 想起珍妃喜 照相,景仁 中一定有许多她的照片,如今都要被付之一炬,载潋不免为珍妃心痛。 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太后的懿旨已下,她唯有表示顺从,才能不让太后怀疑。如此她也好去为珍妃找一找她说的那对儿镯子,再 到珍妃手上。 载潋跟着李莲英与一众太监 女来到珍妃从前居住的景仁 ,心底不 大为悲痛,仍记得从前她二人在这里度过了短暂的美好时光。 “你们都去好好儿搜!”李莲英高喝着吩咐身后的小太监与 女们,神情一丝不苟,“去将太后说的那些劳什子都搜出来,放到院里来烧了!” 载潋看见景仁 院中已放了一尊铜盆,等着用来烧毁珍妃的用物。 载潋见 女们都已进了珍妃的寝 ,便对李莲英笑道,“李谙达,我也去瞧瞧,替太后去搜搜她的寝 。”李莲英连忙点头含 ,陪笑道,“三格格您请自便就是。” 载潋故作镇定地走进珍妃从前的寝 ,只见东珠挂帘一如从前,桌案上的笔墨纸张也都在原处,各 的水墨也都未干,还泛着淡淡的香气… 一事一物都仿佛诉说着,这里的主人并未走远,很快就会回来。载潋看得心口剧痛,眼里的泪几番 落下来。 她急忙替珍妃找那对儿镯子,只见珍妃平 里伏案绘画的桌上果真有一对儿玉镯,她趁无人发觉,便将玉镯 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随后她又去别处找寻,想再为她留下些什么。 载潋忽听到有人高喊,“找到了!找到了!”她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只见一个小 女正 动地反照者珍妃梳妆台的 屉,从里面 出厚厚一沓的照片。 载潋走过去,那小 女便将照片 到载潋手上,邀功道,“三格格,您瞧奴才找着的,全是他他拉氏和万岁爷的合影。” 载潋心如刀绞地翻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的照片,只见照片上皇上与珍妃摆着各种亲密的姿势,两人相望的目光中全是 意…… 可见皇上是多么热烈地 着珍妃啊…载潋在心中反复地想,在瀛台孤寂的岁月里,皇上会不会一直回想起这些画面呢? “好!赏!”载潋一把收下照片,笑着打赏那找着照片的小 女,小 女听罢连连笑,福身谢恩道,“奴才谢三格格!” 载潋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私藏了照片,因为方才小 女已经叫嚷起来了,太后也吩咐了要烧掉照片。她抬头透过窗,看见李莲英从门外走进来了,匆匆忙忙间随意 了一张照片, 进自己的荷包里。其余的攥在掌心,她当着李莲英的面,一把扔进铜盆里。 载潋回到珍妃的寝 里,在她枕头下面发现一块红玉髓,上头还拴着一段绢布条,上面有皇上清清楚楚的字迹:“伉俪之名,遐迩永久。” 载潋 到心中 痛,皇上竟是如此深 着珍妃,用“伉俪”二字来描述自己对她的 情。载潋又 觉悲痛,他心 的男子,要与自己的“伉俪”忍受分别之苦。 想至此处,载潋偷偷将红玉髓 进衣袖里,她想找机会,将那张照片与这块宝石一起 给皇上,以安 他的牵挂之情。 载潋和李莲英领着人回仪鸾殿复了命,太后得知照片都已经烧干净了,才心 意足地歇下了。载潋也还了小太监清白,太后便让他们一起都退下了。 渐已入夜,载潋会在仪鸾殿门外等待每晚来向太后请安,实则是来“汇报”的孙佑良与王商,她走到仪鸾殿外,能望见瀛台外湖光潋滟的水波。 王商与孙佑良如今的处境像极了变法时的自己,要在太后面前说言不由衷的谎话,来保全皇上。 他二人是明白载潋的心的,他们每晚来前,都会在仪鸾殿与载潋做一次极为短暂的会面。 载潋将自己私藏下的那张照片 进了珍妃给皇上的那封信的信封里,又将红玉髓也随身带着,当他二人到时,她便假意出去 接,随后将东西 给孙佑良,连话也不说,只是以目光示意片刻,随后便立即领着他二人入仪鸾殿,受太后问话。 载潋一个人站在仪鸾殿院中,望着 头的星光,只 觉夜 降临后,自己的病又铺天盖地袭来…… 她躲在廊下,拿出自己的荷包,偷偷 出自己和皇上的那张照片摩挲细看,只见上面已经泛白了…她想起那张她冒着风险为皇上和珍妃留下的照片,皇上紧紧握着珍妃的手,珍妃讲头依靠在皇上肩上…… 载潋 觉好冷,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