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香打了个哆嗦,含泪低下头去,一张白的小脸褪尽了血,似夏里一抔燃尽了的香灰。 * 映山水榭中,水晶帘子细密垂落,房内的铜鹤冰鉴徐徐往外吐着白气,令上房中清凉如早。 折枝方学完了那几个生僻字,正往笔洗中洗着兔毫。 谢钰却搁笔,打开了屉子,从中寻出两只檀木匣子放在长案上。 谢钰将其中一只匣子递与她:“这是给妹妹准备的。是圣上万寿节的贺礼。” 折枝忙将兔毫放回笔架上,伸手接了那檀木匣,略想一想,有些好奇地轻声问道:“折枝能打开看看吗?” 谢钰抬手替她将木匣打开:“若是妹妹喜,留下亦是无妨。” “那可是给圣上的贺礼,折枝怎好私藏?”折枝一壁说着,一壁探头往匣里望去。 却见里头是一副雪景寒林图。 画中群峰屏立,古木结林,笔墨雄浑厚重,应是名家所绘。 折枝对书画一道并无多大见解,遂只是从头至尾细细欣赏了一阵,便抬起眼来轻声问谢钰:“圣上可是喜古画?” 谢钰轻笑:“恰恰相反。圣上对书画并无多大兴致,大抵会随意给从人,收入国库。妹妹便也不必担忧会因此被人寻出错处,抑或是惹人妒恨。” 既不出彩,亦不出错。便是他的本意。 折枝也不想让达官贵人们再一次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便也轻轻点头,自谢钰手中接过了木匣,小心地阖好放在身旁,这才笑着与他道谢:“那便谢谢哥哥了。” 她说着,视线却又挪到了谢钰手边另一只檀木匣上,略想一想,轻轻弯眉道:“那这只匣子里,想必装得便是哥哥的贺礼了。” “折枝也能看看吗?” 谢钰抬手,将木匣递与她。 折枝伸手接过,方将檀木匣打开,便听谢钰的语声轻轻响在耳畔,带着略微的笑音。 “这是送给妹妹的。” 折枝轻愣了一愣,垂眼往匣内望去。 檀木匣内以横竖各两面隔断分隔出一个井字,划出九个独立的小格。 每个小格中皆垫了柔软的鲛绡,放一对玲珑耳坠。 金银,翡翠,珊瑚,南珠,各材质不一而足。 却皆是做得玲珑可,极为巧,竟无一重样。 一眼望去,便如漫天繁星熠熠生辉。 “这是送给折枝的?”折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抬眼看向他:“可是,上回哥哥不是已送过折枝耳坠了——” 那双杏花眸里映着珠翠华光,愈显潋滟动人。 谢钰薄微抬,信手捻起一副南珠耳坠于长指间把玩:“妹妹平时只戴一副首饰吗?” 折枝被他问住,只看着那明灿的珠光于他冷白的指尖转,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谢钰轻笑,俯身欺进了些。抬手徐徐替她将掌中那副南珠耳坠戴上,阖上了其后的暗扣。 他松开指尖,银丝便如雨线轻轻坠下,带起底下系着的浅粉的南珠坠子摇曳晃动,花瓣似轻轻扫过小姑娘细腻的雪腮。 谢钰垂眼细细看了一阵,终是启,咬住了那纤细如发的银线。 折枝莲脸微红,轻轻唤了一声‘哥哥’,却不敢动弹,生怕扯痛了自己的耳珠。 谢钰以齿尖轻轻碾转银线,看着底下垂落的南珠随之摇曳,眸底的笑意深浓了几分。 不知最初是何方巧匠做出耳坠这等妙的物事。 也不知最初那位匠人,是否与他怀着同样的心思。 ——无论怎样的坠子,皆会被银线所牵引,逃不得。 那是否只要握紧这细线,便能将人也紧紧握在掌中,归他所有。 他低笑出声,顺着这道银华光一路吻上,将薄落在小姑娘圆润的耳珠上,以齿尖轻轻辗转,于她耳畔缱绻低声。 “妹妹,天琅湖中的菡萏已经含苞。” “待数后,花开之时。妹妹与我去湖上泛舟可好?” -完- 第74章 ◎“今,由我替妹妹抚琴。”◎ 谢钰齿间的热气落在耳廓上, 略有些酥。 折枝雪腮微红,只移过视线去看长窗外明灿的天光,小声道:“如今才过立夏, 正是头最烫人的时候。湖面上会不会如同蒸笼里一般?” 谢钰轻咬着她的耳廓,笑声有些低哑:“妹妹这时倒是担忧染上暑气了?” “当初在别业中,妹妹将整张锦被于自己身上的时候,便不觉得热吗?” “那时——”折枝想要解释, 可又觉得那岁岁、翠翠的误会说出来容易被谢钰取笑,话音到了齿尖, 便略微一转,只抿轻哼道:“哥哥知道的,折枝的睡相素来不好。又何必说出来取笑折枝。” 谢钰薄微抬,便也将此事揭过。于她耳畔低声道:“我自会令泠崖提前布置上冰鉴。不会令妹妹暑气侵身。” 折枝听他这般开口,自也没什么旁的可说, 只微红着秀脸软声道:“那哥哥先放开折枝, 折枝便就回去准备。” 谢钰依言松开了齿尖。 折枝方回转过身去, 还未抬步, 却又被谢钰握住了皓腕。 那双淡薄随之覆在她潋滟的红上,绵辗转。 窗外的夏风卷起地面上落着的梧桐叶, 自梧桐浓荫底下徐徐拂过廊前。 折枝伏在谢钰膛上,低垂的羽睫随着微微紊的呼轻颤。 谢钰薄轻抬, 长指轻轻拂过她微红的雪腮。 “我送妹妹回去。” * 待折枝回到沉香院里时, 正是午膳时辰。 半夏与紫珠提着食盒打帘进来,将里头装着菜肴的小瓷碟取出, 一一放在长案上。 折枝拿着银箸挟了些口的凉拌木耳丝到自己的碗里, 却并未立时动筷, 只是让半夏阖拢了槅扇, 方轻声道:“哥哥邀我过几去天琅湖中游湖赏莲。” 她拿筷子轻戳了戳木耳,有些不自在地小声道:“我还是第一回 与人游湖,不知道可要准备些什么?” 半夏与紫珠对视了一眼,眼底渐渐染上笑意,只轻笑着替折枝斟了一盏乌梅汤道:“姑娘只管去便是,奴婢与紫珠自会替您准备。” 折枝听半夏语声里似有十足的把握,这才将心放下,略饮了些开胃的乌梅汤,用起饭来。 可等到天琅湖上菡萏初开的那,折枝这才发觉,半夏说的‘准备’,与她所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半夏那所谓的准备,不过是天光初透时便唤她起身。替她寻了一件格外明媚的莲红绣枝花对襟上裳,挽起巧的朝云髻,簪上苏掩鬓与红翡垂扇步摇,戴上一对同样材质的雪贝纹镶珠耳坠,又往那芙蓉面上细细描了妆容,这才扶着她起身,轻轻笑道:“准备妥当了。姑娘便这般往天琅湖上去,想来是要令那初开的菡萏都没了颜。” “新煮的糖糕都甜不过你这张巧嘴。”折枝笑着拿团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起身往槅扇处行去。 方打起那面垂落的湘妃竹帘,视线一抬,却见谢钰已等在廊上。 玉冠束发,着藏蓝织锦襕袍,衣襟与袖缘处皆以银线暗绣云纹。蹀躞带束出瘦劲身,两枚通体润透的磐龙纹玉坠左右垂落,愈显公子容清绝,贵雅沉凛。 “哥哥。”折枝轻轻唤了他一声。 谢钰立在原处,隔着几步游廊看着小姑娘素手微提起裙裾,迈过门槛,盈盈向他行来。 发间簪着的红翡垂扇步摇便与那巧的雪贝纹镶珠耳坠一同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落花般轻柔地拂过她乌黑的鬓发与细腻的雪腮,漾出别样动人的光。 谢钰薄微抬,将手中的玉骨伞撑开,带着小姑娘一同行至廊下,轻声问她:“妹妹可用过早膳?” “用过些汤饼。”折枝答了,又轻声问他:“我们现在便往天琅湖那去吗?” 谢钰颔首,将玉骨伞微倾,庇住飞檐上倾泻而下的,那双清眸里似有笑意淡淡而过:“妹妹今打扮得倒是隆重。” 折枝正跟着他的步伐往府门处行去,闻言微启那涂着潋滟口脂的瓣,轻声道:“折枝从未与人游湖,不懂得其中的规矩。故而方回沉香院里,便问了半夏与紫珠,游湖要准备些什么。半夏说她会替折枝准备妥当。” “不曾想,今天光初透时半夏便唤我起身,却只是替我更衣梳妆,旁的什么也不曾置办。” 她说着,微抬起那双潋滟的杏花眸望向谢钰:“哥哥会觉得折枝失礼吗?” 谢钰放慢了些步伐,抬手轻抚过小姑娘涂着胭脂的雪腮,薄轻轻抬起:“妹妹少有礼数这般周全的时候。” 言语间,两人已行至门前照壁。 那辆鸾铃轩车便停在门外,泠崖手持马鞭坐在车辕上,见两人过来,便跃下车辕对两人比手道:“大人,表姑娘。” 谢钰颔首,与折枝一同步上车辇。 随着银鞭一响,骏马扬蹄往朱雀道上而去。 轩车行得平稳,折枝便在车内跟着谢钰学了一会论语。 都说书中无寒暑,仿佛只是湖笔几个起落间,轩车便已徐徐往道旁停落。 折枝随之搁笔,踏着脚凳步下车辇,一抬眼便望见一座画舫泊在岸边。 飞檐翘角,彩画辉煌,舫顶云青的华盖绮丽,垂下随夏风轻盈摇曳的淡青苏,似湖面上烟波浩渺。 折枝拿团扇挡着,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那双杏花眸里也渐渐盈上笑影:“折枝曾经听过,天琅湖是盛京城里的‘世外桃源’,如今见着,果真如此。” 她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只是怎么没看见哥哥说的菡萏?” “岸边的被人攀折,余下的生在湖心。” 谢钰答了她的话,执起她的手,带她步上画舫。 随着船工的长篙轻点,画舫渐渐驶至湖心,于接天碧叶中徐徐而行。 初开的菡萏亭亭立在这碧与水之间,红白错落,暗香袭人。 折枝见其中一朵生得分外喜人,便轻垂下素手,隔空碰了一碰那柔的绯红花瓣,拿团扇掩口轻轻笑道:“等天气凉些,便改乘小舟过来,一探手,便能碰到菡萏花苞。” “那时候,菡萏早已凋谢。”谢钰薄轻抬,令船夫将那朵菡萏采来,递给折枝:“不如今便折花在手。”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