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晚膳的时间，上房内一团和气，只是等折枝的背影出了月 门，槅扇一掩，柳氏面上的神情便淡了下来，只一口接一口地饮着冷茶。 孙嬷嬷上前，拧着眉 开口：“老奴如今也是长了见识了——这人都送上轿子了，竟还能逃回来？如今又和谢大人扯上了关系，这大姑娘看着乖顺，私底下断不是个省油的灯！” 柳氏信手将茶盏搁下，青瓷的底托落在坚硬的花梨木上，不轻不重的一声。 “不过是一些讨好男人的伎俩罢了。若是连这都不会，那这些年来，我岂不是白教她一场？” -完- 第7章 ◎那只鸟儿似乎还不大驯服。◎ 翌 清晨，东方鱼白初现，晨光如瀑自飞檐上倾泻而下，落到窗前时便只余下淡淡一层金晕。 折枝坐在临窗的小椅上。新沐过的长发还未干透，乌缎似地枕在圈椅外围，末端还间或往下滴着水珠。 紫珠拿布巾替她绞着发，轻声说着昨里的见闻：“昨里奴婢问了一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追到了火房里，使银子买通了个 使婆子，这才从簸箕里找到了些药渣。” “里头有一味药叫做捻乌。奴婢老家的山上常长这东西。每年 天都有药商来收，说是用来治头疾十分灵验。” “头疾？”折枝有些讶然地偏过脸来：“谢大人还这般年轻，怎么会有头疾？” 她这一侧身，枕在圈椅上的长发也随之如云 落，慌得半夏忙伸手挽了，见没坠在地上 脏，这才松了口气道：“奴婢听说这头疾也有轻重之分。重的发作起来痛不 生，都起不得 。轻的、轻的——” 半夏有些卡壳，倏然望见掌心里折枝乌缎似的长发，便笑着接口道：“轻的就像姑娘您这头发，要是不绞干，也会略微疼上一疼。” “胡说什么呢？”紫珠伸手点了下半夏的鼻尖，笑嗔一句。 折枝以手支颐看着两人，眉眼间也绽出笑来。 自昨夜里消息传来，她能以表姑娘的身份客居在府上。整个沉香院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松，半夏与紫珠也恢复了往里的活泼。 仿若一切，都回归了原位。 除了—— 折枝放下手，抬眸望向窗外映山水榭的方向，那双潋滟的杏花眸里笼上些许的不安。 除了那位不可捉摸的权臣，谢钰。 * 卯时三刻。 折枝打扮停当，抱琴进了谢钰的水榭。 今水榭中依旧是只有谢钰一人，却不知为何多了一座云母架，架上锁了只翠羽红腹的鸟儿，不过手掌大小，长而斑斓的尾羽却长垂至地，华 非常。 而谢钰背身立在云母架前，修长的手指秉着只装 五谷的鎏金小勺，斯条慢理地喂着架上的鸟雀。 那只鸟儿似乎还不大驯服，扑腾着在云母架上挣扎，带动足上系着的赤金铰链哗哗作响。 折枝望着谢钰以金勺喂鸟雀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昨他也是这般以银箸挟了糕点喂她。 一时间，心中倒是涌起几分微妙的违和之 。 她在原地立了一阵，看着那只鸟雀在架上挣扎不休，心底的违和愈甚。 一片朱红 的羽在挣扎间掉落，悠悠 ，往折枝的绣鞋上坠去。 折枝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一步。 软底绣鞋踏在铺了薄毯的地面上，轻软无声。 但不知为何，还是惊扰了身前之人。 谢钰将手里的金勺搁下，回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焦尾琴上， 角微抬：“妹妹果然守诺。” 折枝福了福身，目光难以从那只不断挣扎的鸟雀上移开，迟疑开口：“这鸟——” 谢钰于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拿布巾拭尽了手上残余的水珠，语声平淡：“殿下新赐的小玩意，还不大听话。” 折枝斟酌着轻声道：“既是御赐之物，那折枝一会去府中寻位会驯鸟的人来罢。若是伤着了，怕是不好。” “不妨事，养 了便好。”谢钰以指尖轻叩了叩身前的几面：“妹妹今想弹什么曲子？” 折枝这才发觉，室内多了一方紫檀小案。大抵是临时搬来让她放琴用的。 她遂将抱着的焦尾琴放下，人却并未坐落，反倒是自袖袋里取出一物，双手递了过去。 谢钰淡看她一眼，抬手接了。 掌心里是一张叠好的纸笺，浅月底，边缘绘着清雅的 枝花图样。 闺阁中的少女，多 用这些 美的花笺。 绘上花面，放到熏笼里蒸上一宿，里头诉的情丝便也一道 旎生香。 谢钰的长指轻捻着花笺的边缘，眸底神幽邃。 屋内静默稍顷，小姑娘怯生生的嗓音响在耳畔。 “昨我将这些年的用度都盘点出来了，算了个总数写在欠条里。哥哥看看可有差错。” 谢钰的动作略一停滞，为自己方才的多虑轻笑起来，长指一抬，展开了花笺。 果然是一张欠条。 落笔谨慎，条理清晰。金额他虽不曾算过，但应当也是差不离的。 只是那字迹虽工整，却并不娟秀，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反倒是花笺底下那小小一枚指印玲珑，似早新的莓果。 谢钰的指尖往那枚指印上落了一落，畔的笑意深了些。 折枝见他接了花笺，心底略微一松，这才展眉往小案前的圈椅上坐了。 手指还没搭上琴弦，却见一旁谢钰已抬手打开了傅山炉上的白玉盖。 长指一松，那张花笺便径自落到了燃烧着的云母香片上。腾起一阵淡青的烟雾，转眼弥散。 清冷的迦南香香气骤然热烈了一瞬，复又归于清淡。 折枝有些错愕地抬起眼，看向谢钰。 谢钰却没看她，只随意于她对侧坐落，语声里隐约带着笑意，冲淡了疏离冷淡之：“妹妹若是再不弹奏，便又该到午膳的时辰了。” 云母架上的鸟雀仍在挣扎，一声连着一声。 折枝回想起昨谢钰喂她用糕点的场景，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往上攀起。 忙低下脸去，素手勾弦，起了第一个泛音。 曲调宁和，低缓悠远。 如江水之上，月静谧，水面涟漪初生。一叶小舟悠悠，无有定处。 谢钰阖目静听，直至一曲终了，方睁开眼来：“秋江夜泊？” 折枝点头，弯了弯杏花眸：“哥哥好耳力。” 谢钰抬，温声赞许：“以你的年纪能学成这般，已算是极有天赋。” 折枝还是第一次听谢钰开口赞人，反倒有些闻宠若惊，便轻抬了抬角，柔声答应了一句：“折枝不敢托大，只要哥哥觉得还能入耳便好。” 她说着重新将指尖搭在琴弦上，想着再弹一首同样舒缓的‘夕 渔鼓’，便回沉香院里去。 可指尖方落，谢钰的视线便已淡淡落了过来：“寻常名曲，我在 中宴会上已听过数百次。早已听得腻了。” 他以手支颐，慵然道：“难得半休沐，便不听这些大雅之音了。” 折枝略想了一想道：“折枝会一些民间小调，哥哥如不嫌弃，折枝可以一试。” 她见谢钰并不开口，便又斟酌着道：“抑或是哥哥想听旁的，只要能有乐谱，折枝便可以试上一试。” 这句话，并不算托大。 她的琴技虽不如中音律大家那般臻至化境，却也是自幼下了苦工的。 教她古琴的先生曾赞过她一句‘天赋秉异’，说若是假以时，未必不能在音律上有一番成就。 只可惜—— “玉楼锦可会？”谢钰淡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三字落下，折枝骤然自回忆中惊醒，搭在琴弦上的指尖随之一颤。 焦尾琴散出‘铮’地一声锐响。 折枝慌忙将被琴弦震痛的指尖缩回了袖子里，面白了一层。 她听过这首曲子的由来。 前朝废帝荒 ，却在音律与诗词上多有造诣。 ‘照玉楼花似锦，楼上醉和寝。’便是他在一场酒醉后，随意 诵的诗词。 一位擅古琴的后妃便据此意境，著出一首曲子来，名为‘玉楼锦’，也因此得宠，使得君王三月不朝。 如今前朝已亡，后妃已去，玉楼锦便也失传成了 曲。只有这般由来作为文人们怒斥废帝昏聩的证据，在茶馆里广为 传。 遭人唾弃。 谢钰不会不知。 “折枝愚笨，不会这支曲子。”她瑟瑟开口，不敢抬头去看谢钰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 云母架上的鸟儿似也挣扎得累了，竟也随之安静下来。 室内静谧得迫人。 折枝轻咬着下，藏在袖里的指尖渐渐收紧，将绣着棠花的袖口边缘 得发皱。 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轻落在她的焦尾琴上，指尖微曲，带起几个泛音。 “当真不会？” 谢钰不知何时已自椅上起身，立在紫檀木小几前，俯下身来。ｃｏmｉｃ5.cOm |
门，槅扇一掩，柳氏面上的神情便淡了下来，只一口接一口地饮着冷茶。 孙嬷嬷上前，拧着眉
开口：“老奴如今也是长了见识了——这人都送上轿子了，竟还能逃回来？如今又和谢大人扯上了关系，这大姑娘看着乖顺，私底下断不是个省油的灯！” 柳氏信手将茶盏搁下，青瓷的底托落在坚硬的花梨木上，不轻不重的一声。 “不过是一些讨好男人的伎俩罢了。若是连这都不会，那这些年来，我岂不是白教她一场？” -完- 第7章 ◎那只鸟儿似乎还不大驯服。◎ 翌
清晨，东方鱼白初现，晨光如瀑自飞檐上倾泻而下，落到窗前时便只余下淡淡一层金晕。 折枝坐在临窗的小椅上。新沐过的长发还未干透，乌缎似地枕在圈椅外围，末端还间或往下滴着水珠。 紫珠拿布巾替她绞着发，轻声说着昨
使婆子，这才从簸箕里找到了些药渣。” “里头有一味药叫做捻乌。奴婢老家的山上常长这东西。每年
天都有药商来收，说是用来治头疾十分灵验。” “头疾？”折枝有些讶然地偏过脸来：“谢大人还这般年轻，怎么会有头疾？” 她这一侧身，枕在圈椅上的长发也随之如云
落，慌得半夏忙伸手挽了，见没坠在地上
脏，这才松了口气道：“奴婢听说这头疾也有轻重之分。重的发作起来痛不
生，都起不得
。轻的、轻的——” 半夏有些卡壳，倏然望见掌心里折枝乌缎似的长发，便笑着接口道：“轻的就像姑娘您这头发，要是不绞干，也会略微疼上一疼。” “胡说什么呢？”紫珠伸手点了下半夏的鼻尖，笑嗔一句。 折枝以手支颐看着两人，眉眼间也绽出笑来。 自昨夜里消息传来，她能以表姑娘的身份客居在府上。整个沉香院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松，半夏与紫珠也恢复了往
非常。 而谢钰背身立在云母架前，修长的手指秉着只装
五谷的鎏金小勺，斯条慢理地喂着架上的鸟雀。 那只鸟儿似乎还不大驯服，扑腾着在云母架上挣扎，带动足上系着的赤金铰链哗哗作响。 折枝望着谢钰以金勺喂鸟雀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昨
。 她在原地立了一阵，看着那只鸟雀在架上挣扎不休，心底的违和
的羽
角微抬：“妹妹果然守诺。” 折枝福了福身，目光难以从那只不断挣扎的鸟雀上移开，迟疑开口：“这鸟——” 谢钰于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拿布巾拭尽了手上残余的水珠，语声平淡：“殿下新赐的小玩意，还不大听话。” 折枝斟酌着轻声道：“既是御赐之物，那折枝一会去府中寻位会驯鸟的人来罢。若是伤着了，怕是不好。” “不妨事，养
了便好。”谢钰以指尖轻叩了叩身前的几面：“妹妹今
枝花图样。 闺阁中的少女，多
用这些
美的花笺。 绘上花面，放到熏笼里蒸上一宿，里头诉的情丝便也一道
旎生香。 谢钰的长指轻捻着花笺的边缘，眸底神
渔鼓’，便回沉香院里去。 可指尖方落，谢钰的视线便已淡淡落了过来：“寻常名曲，我在
中宴会上已听过数百次。早已听得腻了。” 他以手支颐，慵然道：“难得半
，却在音律与诗词上多有造诣。 ‘
诵的诗词。 一位擅古琴的后妃便据此意境，著出一首曲子来，名为‘玉楼锦’，也因此得宠，使得君王三月不朝。 如今前朝已亡，后妃已去，玉楼锦便也失传成了
曲。只有这般由来作为文人们怒斥废帝昏聩的证据，在茶馆里广为
传。 遭人唾弃。 谢钰不会不知。 “折枝愚笨，不会这支曲子。”她瑟瑟开口，不敢抬头去看谢钰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 云母架上的鸟儿似也挣扎得累了，竟也随之安静下来。 室内静谧得迫人。 折枝轻咬着下
得发皱。 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轻落在她的焦尾琴上，指尖微曲，带起几个泛音。 “当真不会？” 谢钰不知何时已自椅上起身，立在紫檀木小几前，俯下身来。ｃｏmｉｃ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