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头一回见到这样老式落后的纺线车间,真是大开眼界! 带她们的师傅姓赵,人称赵大姐。 赵大姐一边解释,一边上前演示纺线车怎么用,将 好的棉条 在锭子上,一边踩纱车,一手捻着棉条慢慢上扬,一 匀称的棉纱便拉伸延长。 然后摇柄, 纱,回送,绕纱,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才能纺完一条线。 看着不怎么难,轮到她们这批新人上去,亲自上手做,才发现哪哪都是问题。 不是棉纱不小心拉伸 断了,就是纺出来的纱线一会儿 一会儿细,显然不能拿这种次品 差。 前期培训三天,三天过后就是正式上岗。 就这样,姜湘在国棉三厂的临时工生涯,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开始了。 白天,姜湘进去车间勤勤恳恳上工,车间有师傅盯着, 不敢磨洋工,只能闷头老老实实纺线。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吃饭时间,去厂区的职工食堂。 花五分钱和一两粮票就能买一小碟萝卜泡菜、一碗白菜汤、两个杂面馒头,勉强应付一顿饭。 姜湘手里粮票不多,都是苗冬青走之前给她的票,只能省着用,有时候饿狠了,狠狠心买一碗 汤拌大白米饭,吃得头也不抬。 时间久了,认识她的工友们都知道厂花姜湘是个穷光蛋,舍不得花钱买饭吃。 没错,就在姜湘努力适应底层纺织小女工的生活、上工上得半死不活生无可恋的时候,在厂里,稀里糊涂夺了个厂花的名号…… 惹得众多年轻小女工见了她目光复杂,哀怨的酸味儿都快冒出来了。 半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 跨过十二月,来到新的一年,1958年。 这一天,姜湘收工下班,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回到宿舍,自顾自爬到上铺,钻进被窝,然后装死不动了。 以往空 的304宿舍,如今八个女生陆续搬进来,各自的洗漱用品搪瓷盆 巾和脸盆架,以及藤编壳子暖水壶,把小小的宿舍空间挤得 当当。 位住 了,有好处也有坏处。 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屋里的铁皮炉子,终于能升起火取暖了! 女生们一人掏一块钱,合计凑够了八块钱,去郊区的煤厂订了三个月的煤球,从此炉子里的火再没熄过,晚上睡觉再也不会冻 冒了。 当然,坏处也很明显,人多了,难免有些摩擦。 姜湘的这帮舍友们都是职工子弟,全部来自家属院,从小玩到大 得很,竟然也会因为一块肥皂你用少了她用多了掰头吵架。 吵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姜湘一个外面来的小女工,没背景没关系,万事求和,遇见吵架掰头坚决不站队不 嘴,见人就是一张笑脸。 如此,才能在集体宿舍安稳度 。 太难了。 特别是值夜班,每当深夜下了班, 身疲惫趴到 上一动不动时,姜湘就有些想念许久没 面的梁远洲了。 她有无数个一瞬间不想努力了,好想抱大腿呜呜呜。 就在姜湘坚持不住,躲被子里,埋头抹泪想要放弃吃这个苦头的时候,国棉厂发、发工资了! 第32章 国棉厂通常都是月底发工资。 姜湘这一批急招的临时工, 十二月的下旬才入职,当然赶不上十二月月底发的那笔工资。 只能捱到一月底,才能一并领到第一笔工资。 姜湘有些纳闷, 眼下还没到一月底呢,怎么提前十天就下发工资啦? 她心里疑惑,嘴里也就问出来了。 “是不是傻,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嘛。”何丽华跟她解释。 何丽华就住在姜湘下铺, 坐在 边泡着脚, 热水熏得小姑娘脸蛋通红。 “要过年了, 大家都开始采买年货, 手里没多少钱。厂里开会商量了一圈,工会和厂委都拍板赞成, 这个月就给提前十天发工资啦。” 闻言,姜湘抱紧被子, 幸福地呜了一声。 见她这样 动, 宿舍里其他人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姜湘小财 一个。 气的是姜湘在车间干活太上进, 卷生卷死,反而衬得其他小女工没那么努力了。 在纺线车间,踩纱车纺线说累不累,但是说轻松也不轻松,毕竟坐下来一干就是连续四小时,时间久了累得很。 “姜湘, 你说你,咱们宿舍八个人, 属你干活最上进, 一进去车间,踩纱车的那梭梭声就没停过。” 对 上铺的董美霞当即 嘴:“就是, 姜湘,咱们是要争当劳模,但没必要那么拼啊,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纺线累了就做慢一些,你天天那么拼……” 姜湘苦笑,她又不是傻,干活累了,谁不想摸鱼歇一歇啊? 可她敢吗? 纺线间干活时不时就有师傅来回巡逻盯着,姜湘的动作稍微慢了,师傅的眼神就瞟过来了。 不同于外面来的姜湘,董美霞、何丽华她们几个都是国棉厂子弟,父母辈儿都在厂里干了十几年,工友们彼此都认识,老 人了,车间的师傅当然不会对她们太严格。 只有姜湘一个没底气的倒霉蛋,累死累活踩着纱车纺着线。 梁远洲果然没说错,国棉厂最底层的小女工,天天在车间踩纱车,还要三班倒,就是很辛苦啊。 姜湘 哭无泪。 好在辛苦是有回报的。 姜湘兴奋地躲被窝里,掰着手指,偷偷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 十二月赶鸭子上架上班的那几天,再加上一月份的整工资,加起来应该就是二十块钱左右。 这年头同工同酬,国棉厂临时工,一个月都是挣十八块,没什么高低之分。 第二天早上,财务科办公室,姜湘早早开始排队,过了许久,终于领到了崭新的二十一块钱! 拿到工资,姜湘整个人瞬间有劲头了,脑袋不再昏昏沉沉, 不疼了胳膊也不酸了。 她终于能去百货大楼大买特买了。 雪花膏,蛤蜊油,橡胶皮热水袋。还有江米条,绿豆糕。 买糕点要糕点票,幸好,她手里有苗冬青给的一张糕点票。 说来也巧,发工资的这一天,正好轮到姜湘休假,下午和晚上都不需要她值班。 姜湘兴高采烈回了宿舍,拎着自己的军绿 挎包,该拿的东西都拿上,然后揣着钱,美滋滋准备出门。 出门前,何丽华兴冲冲喊她:“姜湘你去哪?正好发了工资,咱们一块去百货大楼,我想买雪花膏。” “你一个人去吧,”姜湘想也不想拒绝,“我得回我阿姨家看看,先前我借了她的钱,正好发了工资,早些还清。” 姜湘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没说自己也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她一向不喜 和别人一块逛街,否则花钱都不敢放开了花,还得处处装穷。 别说买江米条解解馋了,她连一 一分钱的彩 头绳都不太敢买。就因为她成分差,资本家的后代。 太难了。 不过,说起成分,在国棉厂这半个多月,竟然还没有人知晓姜湘的成分。 原因无他,这批急招的临时工入职手续简单的很,只要一张街道办的介绍信,本人再摁个手印,就没了。 于是姜湘闷头装傻,一直刻意隐瞒着自己的成分。 这期间,不是没有人暗戳戳来打听她家住哪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条件怎么样啦,话里话外都带着相亲相看的意思。 姜湘的介绍信盖章是新城路街道办,就在梁远洲那边。 但她是刚迁过去的新户口,没 过几次面,附近的住户甚至都没听过她的名号。 是以厂里热衷于牵线拉媒的妇女们,在新城路找认识的亲朋好友打听了好几天,竟然打听不到姜湘的底细,只能拐弯抹角来问本人。 姜湘对此烦得很。她嘴巴严,一句话都没透 出去,要么借口去车间值班匆忙逃走,要么想法子打岔拐到其他话题上。 时间久了,旁人也就品出了姜湘的意思:她不愿意相亲,也没什么心思谈对象。 当然,姜湘这个成分问题,只怕是瞒不了多久。 眼下抬起头不遭白眼不受奚落的轻松 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想到这里,姜湘微微叹了一口气。 摆 了何丽华,姜湘站在国棉厂大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 原计划是想去百货大楼给自己买点东西,结果跟何丽华撞上了,她有心避开,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去买买买了。 想了想,姜湘决定去找梁远洲。 自从参加国棉厂招工考试那天开始,梁远洲再也没 过面,她确实担心那狗东西是不是出事了。 毕竟之前 她 得那么紧,寸步不离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啦? 姜湘放心不下,先前忙着工作,在车间累死累活踩纱车,一天下来脑子都是木的, 本没心思想起梁远洲。 偶尔碰到不值班休假的那半天,她爬都爬不起来,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睡觉补 神。 现在不一样啦,领了二十一块钱的工资,姜湘觉得全身都有劲儿了。那就去找梁远洲吧。 不管怎么说,梁远洲对她 好的,她得去看看。 索 去他家一趟,亲眼看见了人,姜湘也就放心了。 说去就去! 梁远洲的住址是新城路二狗巷,姜湘记住了这个地址。 一路沿着街道慢悠悠走过去,路上冻得很,寒风凛冽,但 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姜湘觉得自由。 她在车间不停歇纺线的时候,真是受够了累死累活上班又挣不到几个钱的狗样子。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