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你瞧瞧,”夫人不 地看向员外,“我就说这谷四不靠谱,这请来的是什么野狐禅,能做事么?” 我心里的火 不住了。“是你家家丁说有事相求,我们才来的,既然二位好像也不太需要,那就告辞了。” 说罢我一拉九枝,“我们走!” 可巧这一转身,力气大了些,失手把包袱落在地上,散出了里头一些东西,我赶紧弯 一样样拾起来,心想还说走得漂亮些,结果这么不好看。 “姑娘且慢!”员外瞥了一眼,忽然站了起来,“你手上那是什么?” 我看看他,又看看我手里正握着的物事。“你说这个?”我把元卿之前给我的那个宝箓举起来。 “这是……上清观的宝箓!”方员外大为震惊,“姑娘和上清观有何关系?” “没关系啊,”我说,“道观里的上人给我的。” “可方便给我看看?”员外问。 我起身递过去。方员外仔细端详了一阵。“不错,这是上清观的,”他再抬眼时,眼里忽有了恭敬之意。 “姑娘快快请坐!这位公子也请坐!”他躬身双手递回宝箓,亲自把我们 到客座上,“哎呀,是不才怠慢了,不想姑娘有如此来历,误会啊,误会。” 他这前倨后恭的,我反倒不习惯。 那夫人也不摆脸 了。“芍药,上茶!”她叫了个丫鬟过来,给我和九枝倒了茶。九枝走渴了,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好喝。”他用口型和我说。 ……没出息。 员外乐呵呵地坐回椅子上。“能被上清观的上人如此看重,二位必定身手不凡,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小女的事,就拜托了。” “是什么事?”我犯不上跟他计较,直入正题。 员外和夫人对视一眼,一齐叹口气。“是五天前的事了……” 原来这方家有个年方十六的独女,从五天前开始,突然每天夜里都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媒婆打扮的女人站在她 边,唤她去成亲。 起初没人当回事,以为就是寻常的梦,夫人还调笑她,说她是恨嫁了,改 就找人给她寻门亲事去。 可小姐一连三 都是同样的梦,梦到同样的人,这人看不清面目,问什么也不答话,斥骂她都没反应,只是一遍遍道:“成亲了,成亲了……” 直到两 前,梦又生了变化,那媒婆不只口中唤着,竟伸手拉小姐下 。 身后还出现了一顶大红轿子,悬在半空。 她手上力道奇大,小姐无论如何踢打都挣不开,只得死死扳住 帮,才万幸没被拉走。 而卧房外随侍的丫头,却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 员外还当是小姐被梦魇住,直到翻起小姐袖口,看见她腕上紫 手印,又见了小姐血迹斑斑的另一只手,才紧张起来。 他安排了几个女仆役守在小姐卧房外,又叫家里年轻力壮的男家丁彻夜巡视,可一干人等都看不到任何异状,直到小姐撕心裂肺哭喊着从梦中惊醒,才知道那媒婆又自梦里来过了。 到我来前一 ,小姐已经不敢睡觉,但只要她疲累了一合眼,媒婆就会现身,拉她去成亲。 员外和夫人心知这样下去恐有灾殃,于是广出家丁,在城内城外四下里寻有道行的女方士,由是也才有了谷四在茶铺遇到我和九枝这档子事。 我听得 心疑惑,看看九枝,他也表示不解。看来这确是我娘书中没提到的 祟。 若说是妖,其余人不可能毫无察觉,若说是鬼,也不太像。 “府中这几 ,可有什么外来的东西?”我问。 员外摇摇头。“就是没有,才可怖得很。” “小姐此前同来历不明的人打过 道么?”我又问,“或者外出时受人赠予过什么奇怪物件?” “我问过她了,都没有。”夫人答道,“能问的都问遍了,随侍的丫鬟也不记得有过此类遭遇。” 我略一思忖。“可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找女方士?城内应该有道人来往啊。” 夫人迟疑一下,又和员外对视一眼。 “唉,”员外再叹口气,“小女如此年纪,又还未出嫁,清白之身,不能教道人来看的,遑论还要入她卧房……其他坤道观,离此地又远一些……” ……迂腐啊,上清观离宣 这么近,早请个道人来,早都解决了。 不过我都来了,没有推 的道理,何况这事这么奇异,我也想探一探究竟为何。 看我没说话,员外误以为我在想别的。“师傅别担心,”他说,“若你真帮小女除了这梦魇,不才必当重金酬谢!你要多少我都答应!” 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有那么 钱吗? 不过这可是你说的啊。 “那……”我有些不好意思,“能先准备些饭菜么?我饿了。” 二 两三天都没好好吃过饭,这下我和九枝终于腆着脸大吃了一顿。 员外毫不怠慢,给安排了好几样菜,我和九枝吃得斯文扫地,看得方夫人瞠目结舌。 我好歹还留了些体面,吃个八分 就停了,九枝这妖怪不知分寸,直吃到双目涣散,站不起来,被我硬拖着下了饭桌,跟随夫人去了小姐卧房。 九枝在离房不远处等着。夫人把我带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舜华,是我。”她对门里人说。 门后一阵人声,少顷,一个细弱的声音透门而来。“夫人,小姐说她不想见人。” “你告诉她,是请来的捉妖师傅。”夫人耐心道,“一位女子。” 又一阵人声,门才开了。进门先看见一个身形小巧的姑娘,年纪不大,这该就是方家小姐的随侍丫头,叫舜华的。 “小姐还是不敢睡么?”夫人柔声问她。 丫头点点头,偷偷看我一眼。 夫人叹息一声,抬步往里走。这卧房比我家房子还大许多,让我好生羡慕。转过一道齐人高的屏风,是一张样式 巧的 ,一个少女就缩在 角。 看到有生人来,她还有些惊恐,见我是个女的,稍稍放松了些。 “这是小女,方玉 ,”夫人为我引见,“ 儿,这是爹娘给你请来的道姑,叫……” “有灵,白有灵。”我心想我也不是道姑啊,但这时候了,她 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方家小姐瑟瑟着看了看我,我冲她笑笑。她被那梦魇折磨得不轻,脸颊深陷,面 蜡黄,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的底子。 反正比我好看就对了。 “今 有睡过么?”夫人在 边坐下,问。 一提到“睡”字,小姐惊惧得一跳,拼命摇了摇头。 夫人面有不忍,拿起她的手, 出手腕给我看。“师傅你看,这都是那梦里的媒婆所做的。” 我凑近前,看到小姐手腕上,果真有几道紫黑 的深印,是个手的形状。 再看另一只手,指甲竟已剥落了两个,血结了黑痂,基本快看不出来是只人手了。 “我这孩子……遭罪了啊……”夫人哽咽起来,伸手去脸上拭泪。 我没心思看这母女情深,先打量了方家小姐,又扫视了一下整个卧房,除了方家小姐身上有很重的 气,倒确实看不出有别的 诡之处。 “夫人,麻烦你稍后一点。”我扶着方夫人离开 铺,拿出生墨笔在手心画个符,念声“起”,符光腾上半空,自己在屋内转了一圈。 片刻后,它回到我手上,我捏着符,去摸方家小姐手腕上的印记。 这一下居然把我手弹开了,沿着手回来的,是一股莫可名状的 觉,而且这 觉里……似有一分狂喜? “小姐,”我问道,“你这阵子,当真没遇到过什么怪异之人?” 方玉 一言不发,还是拼命摇头。 “ 儿啊,”夫人说话了,“你若有什么不敢同你爹爹讲的,就在这里和我们说,娘保证不告诉旁人。” 对面这位少女照旧没说话,睁大眼睛又往 里缩了缩。 看来是问不出来了,真有怪异,怕是她自己也没察觉。我离了 ,走出屏风,又问了问那个舜华,也是一样,她也死活想不起来最近有什么古怪。 “姑娘,还有办法么?”走出卧房,夫人问我,“小女是不是没得救了?” “倒不会没得救,只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打发她回房,跟小姐说说话,防她犯困,然后紧关上门,在卧房外布下几道法咒。 这只是镇 用的,虽然已是我能尽到的最大限度,但不知事情 由,恐怕也起不到大用。 我隐约知道这怪事的源头当在这城里,可我眼下走不开,叫九枝去,他估摸更无从下手。 再一想,倒是有个人可以帮忙。 虽然我是真的不想找她。 没办法,我叹口气,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翠玉”这名字。 翠玉倒是守信,我刚默念完,不过多时,眼前一阵黄烟,一道人形自黄烟里现了身。 人还没 全,那恼人的嗓门已经响了起来。“小有灵,这么快就想你姨了?” 翠玉坏笑着看我。她和两天前分别时没两样,只是手里握着 擀面杖。 “你这是……”我看傻了。这是什么打扮啊。 “哦,这个啊,我正给我小姐妹烙饼呢,”翠玉看看擀面杖,说,“擀到一半,听见你叫我,我就赶紧来了。” “你们黄鼠……你们黄大仙也吃饼?”我难以置信。 “偶尔换换口味嘛,”翠玉说,“面粉是借来的。” 她说借的,那肯定就是偷的了。 “别闲聊了,”翠玉又说,“说吧,突然把我叫来,有什么事?” 她四下一环顾。“老天爷爷啊,你这是撞什么大运了?来了这么好的人家?” 我三句并两句,把方家小姐的噩运大概同她讲了一遍。翠玉听着听着,也困惑起来。 “还有这种事?”她看来也没听说过,“只听过小鬼索命的,可从没听过拿人去成亲的……你要我怎么帮忙?” 我附耳过去,小声和她说了说。 “倒是不难,”翠玉说,“那行吧,我就走一趟,小有灵有难处,我这当姨的,怎么也得出出力啊,是不是?” 我假装没听见后半句话。翠玉嘿嘿一笑,扭身现了原形,四脚着地,轻盈地顺着外廊爬上了屋顶。 “好好想想怎么谢我吧,小有灵!” 她留下这一句,跳出去不见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