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议论一番,便让薛定山继续说来。 薛定山也不去管两人在议论什么,他理清思绪,道:“其实御用宝鉴图我收到后就背下销毁了,但李正两人却不知,他们跟他们背后的人冒名顶替我之后,把我关在一处寺院的地窖里, 夜审问,我也没有招供。” “这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薛定山 了口气,道:“后来他们又把我换了个地方关,我也不知在何处,只知道对方曾经很着急寻找御用宝鉴图,但过了一阵子后,又不着急了,直到今年。” 姜令窈和段南轲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过来,宣化帝虽然登基,但膝下空空,直到去岁大皇子被寻回,才终于有了亲生骨 。 大皇子被宗室记名,便意味着他就是陛下的长子,若无意外,他也是以后的太子。 难怪幕后之人又想有动作。 薛定山不知这些,他继续道:“关于御用宝鉴图,若陛下需要,我稍后就能全部默出。” 段南轲心中略松,他看向薛定山:“薛大人,被关押十数年,你可知幕后之人是谁?” 薛定山曾掌领北镇抚司,没点本事绝对不行,他相当聪慧,一听便明白段南轲要问的定不是李正、闻礼这种愚蠢的打手,他问的是稳坐幕帘之后的那个人。 薛定山抿了抿嘴 ,却并未立即开口,他盘桓片刻,才哑着声音道:“我在那寺庙里,听到他们说了一个名字,但只有那一次。” 薛定山很谨慎:“我并不知是真是假,不能肯定。” 他越是谨慎,说明此人越不简单。 段南轲不需要薛定山询问,便眉峰微蹙,一脸严肃道:“薛大人,想来你已经知晓此处审讯室,如此,你应当也知道还有上官在听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只要保证未有欺瞒,未有欺骗,便不会以此来降罪你。” “我是如今北镇抚司新设东司房掌领,我可以同你保证,”段南轲一字一顿,“即便当时是对方故意诓骗你,也并非你之过错。” “我们只需要一个名字。” 薛定山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眸:“他们说的是张尚书。” 段南轲心中一震,却并未显 出丝毫惊讶,他问:“是哪个张尚书?” 薛定山声音嘶哑,低低道:“是张安邦,张尚书。” 段南轲缓缓吐出口气。 他同姜令窈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 。 张安邦乃是当今阁臣,天佑帝留给宣化帝的辅佐重臣,如今的首辅。 他一贯清正廉洁,从不结 营私,朝堂之上,四野之下,皆有口皆碑,被称为治世能臣。 在天佑朝早年,也就是薛定山被囚 之初,他尚未封侯拜相,却也是正一品尚书。 段南轲当着未曾想到,薛定山听到的幕后之人居然是张安邦。 段南轲深 口气,问:“你听到寺院亲口说了张安邦的名讳?” 薛定山吃力点头,语气却分外坚定:“大人,我亲耳听到他们说,张安邦这个名字取得好,安邦治世,封侯拜相,咱们跟着他就跟对了。” 薛定山道:“我可以以对先帝的忠心起誓,所言皆是亲耳听到,一字不差。” 此时,姜令窈却捕捉到了他眼眸中的陈郁之 ,问:“薛大人,除了亲耳听到,你自己是否也对他有所怀疑?” 薛定山有些惊讶她的 锐,片刻之后,才道:“是的,当年我听到这句话,并未全信,可是后来他们把我转移到另一处时,我听到他们嘲笑了乔太傅。” “他们说,乔太傅一贯看不得他们这些人,骂他们只会蝇营狗苟等不得大雅之堂,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一家子都只能自裁,可不是活该。” 薛定山声音一颤:“此事是早年锦衣卫密探而得,外人不知,就连先帝也不知,但我是知道的。” “乔太傅,也曾经说过张安邦此人自私自利,心中并无天下,不能安邦定国。” 那伙人曾经说过张安邦的名字,同他有仇的乔太傅又被人害得家破人亡,两相结合,其实对于幕后之人是张安邦薛定山信了八成。 但时隔多年,龙椅上的皇帝都换了一个,他不知张安邦如今到了什么地位。 他能肯定,张安邦一定还在朝中,且比当年尚书还要有威仪,否则李正这些人早就不会留着他这个活口,直接杀了了事。 薛定山的聪慧,并未令姜令窈两人如何惊讶,在如此困难的经地里,他都能存活下来,反而令人敬佩。 姜令窈听到祖父的名讳,眼眶泛起水汽,她深 口气,问:“这些年,李正和闻礼对于幕后之人一字都没吐 ?” 方才薛定山也说,这两人在外面假扮他人, 子早就扭曲,每当给他送饭换水时,就会对他百般辱骂,肆意□□。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二人都没有失言? 薛定山摇了摇头:“这两人看似愚蠢,实际上却也并不蠢笨,他们并非本案主使,不过是用来摆在台前的棋子罢了,能知道什么?即便他们知道,两人也都不敢多说一句。” 薛定山嘲讽笑了一声:“毕竟,荣华富贵还要靠他们不是?” 也就是说,薛定山只知道这两个线索。 不过这也足够了。 姜令窈看向段南轲,段南轲沉 片刻,道:“薛大人,此案并未结案,之后还要其他审讯,待得案子结束,在让你归家同 子相见。” “还请大人略等一等,也正好可以养好身体。” 薛定山苦笑出声:“我知道的,朝廷如何说,我便如何做。” 他仰起头,看向那一排栅栏,又叹了口气:“我也是想不到,还能有重见天 的一天,时也命也。” 薛定山这里再无线索,便让薛定山下去休息,姜令窈两人重新回了书房。 已经书房,便能 受到书房里的气氛低沉,坐在上位的皇帝陛下半垂着眼眸,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姜之省和姚沅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待见段南轲两人进来,姜之省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段南轲同姜令窈两人一起行礼后,便立在门边,皆不言语。 宣化帝此人其实是有些优柔寡断的,尤其对于身边人,他最是舍不得贬斥。 张阁老是先帝留给他的辅臣,虽不是他的老师,但与家国之事皆是尽心尽力,且其为人刚正不阿,对于 格软弱的宣化帝而言,并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对张阁老更为依赖。 正因如此,即便杨阁老能从贵妃那里博得好话,在陛下这里也有眼缘,却到底当不了首辅,无法成为宣化帝身边最得力的阁臣。 现在,当得知自己最信赖的首辅才是幕后之人,不仅诬陷戕害忠臣,意图动摇国本,也曾经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时,宣化帝很难不痛心。 即便刚才薛定山反复强调,他不知是否就是张安邦,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听的人,都已经认定了这个最终的答案。 宣化帝心中怅然,却也只是怅然一瞬,待再睁开眼时,他眼眸中又重复清明。 “待乔晟一到便动手。” 宣化十三年,六月初一,宣化帝心情甚好,借着大皇子的生辰礼,宴请朝中重臣。 诸位阁老、尚书、将军等文物群臣齐聚紫 城内,为未来的储君庆贺九岁生辰。 待 门一关,两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迅速出动,一队迅速看管张府,另一队则直接破门而入,把归隐寺一众僧众全部缉拿归案。 后经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及顺天府四衙共审,张安邦结 营私、诬陷并谋害同僚、扰 朝纲、叛国谋逆诸项大罪皆有实证,张安邦在狡辩不成后供认不讳。 自天佑元年至宣化十三年这二十余年来,他一心专权夺利,为了打 异己,步步高升,他诬陷谋害官员多达二十人众,其亲属俱算逾百人。 历经一月审讯,终于审出张安邦麾下书数名 羽,除假冒的薛定山之外,还有三位堂官及五位外官,这一 羽只算自身便已有十人众。 在所有牵连 羽全部下狱之后,之前二十载的无数冤案终于洗清。 这其中,天佑六年年初,段铎段将军被诬陷战死沙场,全家自戕一案才终被揭发,公之于众。而天佑六年年末,太傅乔柏年被诬陷妄图谋反后被 全家自尽一案也终于真相大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兜兜转转,月明月落,十五载风雨而过,故人已化成黄土,冤情才终得洗清。 这一场朝堂动 ,一直延绵两月才将止,在张安邦 羽全部下狱时落下帷幕。 此时,已是盛夏时分。 在皇榜告示张贴那一 ,燕京落了好大一场雨,疾风骤雨席卷而来,一瞬便落 了燕京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都留在家中,抑或站在窗口,仰望着 郁的天。 倾盆大雨彻底洗刷了沉寂在燕京多年的灰尘,洗净了一方净土。 那是老天替冤死者悲鸣。 这一场雨落了一天一夜,待到次 清晨,百姓推开窗时,才发现外面已是雨过天晴。 头顶之上是一碧如洗的晴空,白云朵朵之中,有璀璨而炽热的金乌。 天空之下,大地之上,皆是晴空万里。 有幼童 快跑出屋来,踩着地上遗留的水坑,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痕。 啪啪、啪啪。 随着幼童 笑声而来的,使他们唱诵的歌谣。 “天晴了,风来了。” “谢谢雨娘娘,家国安定了。” ———— 宣化十三年八月,时值盛夏,燕京蝉鸣蛙叫,闷热多雨。 就在这一片夏 遮天蔽 的盛绿里,持续两月的张安邦案终有了解。 以张安邦为首的共计十八名 羽被判斩首示众,张安邦被判 门抄斩十岁下孩童 放边疆。 宣化帝亲笔圣旨,呈罪己诏,对被张安邦 惑,数十年未曾察觉其心有异,导致数百忠臣及其亲属含冤而死,是其作为皇帝的失察。 对被张安邦谋害的忠臣冤案全部平反。 其一,恢复乔伯年太子太傅官职,追封清乐公,谥号文正。因其唯一嫡出血脉姜令窈已入安定伯姜氏族谱,又有养育之恩泽,便不改换其族籍姓名,只归还当年乔家抄没家产,另封姜令窈为清乐郡主,升至正四品顺天府丞,主掌刑名。 其二,恢复段铎振国将军官职,追封武安公,谥号武宁。其嫡出幺子段南轲已入永平侯段氏族谱,亦有养育之恩泽,便不改换其族籍姓名,只归还当年段家抄没家产,另以段南轲继承武安公爵位,同时升至正二品锦衣卫都督佥事,主掌锦衣卫事。 这两桩案子都在天佑六年案发,当时段铎案子虽未宣告天下,但朝中重臣皆知,而乔伯年桃李 天下,学生众多,案发后皆是牵连甚广,朝中人人自危。 如今,十五载过去,终是大白于天下。 一时间两人亲朋旧友,学生同僚,皆是 怀颇深,终可以同人缅怀一句:“想念甚久。” 在判决诏书下达之后,宣化帝才再一次踏入北镇抚司诏狱。 段南轲同姜令窈守在牢房之外,安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宣化帝此时亦是而立之年,因少时经历坎坷,即便再是养尊处优也有了些许白发。 他并未要座,只安静站在牢房之前,看着里面 头华发的沧桑老者。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