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和看着屋子当中摆着几口箱子,里面装着泥人、风车、鲁班锁之类的小玩具,好奇地翻了翻,“看着不是新的,这是谁的东西?” 兰妈妈答道:“收拾院子捣腾出来的,都是郎主小时候的玩意儿,先太妃舍不得扔,一样一样都收好了,说要留给孙子接着玩。” 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她倒是节俭,也不想想,到时肯定有新的好玩意,谁还看得上这些几十年的旧东西?” 顾 和拿起一个胖乎乎的泥人,穿着红衣,梳着小辫,是个女娃娃。再看另一个,绿衣裳,桃子头,是个男娃娃。 原来是一对! 泥人上面的颜料都有点褪 ,有几处明显发白,显见被人常常摩挲把玩。 一想到谢景明小小的个子,梳着小揪揪,趴在炕上玩泥人的场景,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谢景明的声音,吓得顾 和手一颤,男娃娃的泥人应声而落,咚地砸在箱子角,骨碌碌地在地衣上滚出去老远。 “哎呀!”顾 和急急忙忙捡起来,男娃娃胖胖的身子已是破了个大豁口。 她心疼得了不得,“这可怎么办?都怪我没拿稳。” 谢景明漫不经心接过来一看,“碎了就碎了,又不是打紧的东西。是我突然吓你,要怪也是怪我,你用不着内疚。” “可这些都是你母妃心 之物,却在我手里 坏了,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谢景明一怔,“是吗?” 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谢景明左看看右看看,记得是小时候的玩具,因笑道:“从 里到边关,又从边关道京城,这些年来来回回搬了几次家,好些东西都丢了,也不差这一件——反正我早就不玩了,放着也是占地方。” 他越是这么说,顾 和越不好意思,忽一拍巴掌,“对了,我爹走前落下一瓶黏胶,粘东西特别好用,我把男娃娃修补好!” 说着,就弯 在地上找泥人碎片。 看她趴在地上四处寻找的样子,谢景明又是好笑,又是暖心,这等小事随便吩咐下人干便好,何须她自己动手? “找到了!”顾 和兴奋站起身,手里捧着几片碎片,在男娃娃身上比了比,一脸的庆幸,“还好没少。 燕, 燕,打发人回院子拿黏胶,就是红木匣子里装着的那个小瓷盒。” 不多时,黏胶就拿过来了。 顾 和打开盖子,里面的胶 已经干燥成冻状,她倒了一碗热水,把瓷盒放进热水里,慢慢的,里面的胶开始融化了。 她用一截藤尖,刚要蘸取胶 ,谢景明一伸手,先把瓷盒拿在手里。 “小心,粘到手上特别不好洗。”顾 和提醒他。 谢景明的眼神有点奇怪,翻来覆去看着这盒胶,“顾先生从哪儿得来的?” “救了他和曹将军的那个小村子,爹爹说那里的村民都会熬胶,这是他们给的。”顾 和察觉出异常,“这胶不对劲?” “这是鱼胶鳔。”谢景明轻轻咬了咬牙,“制造□□用的,属于朝廷 榷品,不允许私人制作。” 顾 和倒 口气,“那里每隔一段时 ,就有人去村子里收胶,难道有人私制□□?” “这事不要外传,和谁也不能说。”来不及多说,谢景明嘱咐几句,拿着小瓷盒匆匆走了。 快出正月了,京城读书人的身影越来越多,都是为二月的 闱而来的。 往年都是礼部主持考试,主考官多为大学士或宰相担任,题目也是主考官 据经史子集出题。 宋伋是相国,几位大学士都是他的人,因古董铺的案子还未审理清楚,他想着这回不会任用他当主考官,大概从大学士或侍郎中选三人出来。 然而东 悄悄给他递了消息,“官家会亲自主持考试录取,题目也是官家出,不知道会出什么。” 乍然得知,如一闷 砸下来,宋伋脑子嗡嗡作响,脸涨得通红,转瞬又变得雪白。 这次登科之人,就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科考中心照不宣的规矩,生员一旦取中,无论来自何处,出身高低,都会奉主考官为座师。一 为师终身为父,一来读书人非常注重师恩,二来么,有座师提拔照看,仕途总要比没靠山的人顺畅点。 而这些同榜者又称同年,互相称兄道弟,关系十分深厚。 这些人自然而然抱成了团,官场上同进同退,俨然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团体。如此一来,朝堂上便有了“朋 ”。 他宋伋势力之大,也与此 不开干系。 如今官家亲手提拔栽培年轻官吏,为的是破坏朝中的“朋 ”,哪怕官位出缺过多,官家手里也有人填补上。 此时宋伋方明白谢景明为何突然提起 闱。 官家,是真的要来个大动作了。 然而还未等他琢磨出应对之法,谢景明连同李勇,已带 卫军团团围住了相府。 第85章 书房大门敞开着, 西北风卷着残雪扑进来,吹得 屋字画哗哗作响。 宋伋坐在一大盆炭火前,膝盖搭着一条厚毯子, 手里握着一卷书,眼睛望向徐徐来的谢景明。 “有旨意?”他问。 谢景明略一点头, 拿出一本奏章,“这是御史台文彦博参你 权误国贪赃枉法的奏章,官家批了, 叫我拿给你瞧瞧。” 只是瞧瞧,不是让他上自辩折子, 官家的态度十分明了。 一直悬着的刀终于落下时,宋伋反而平静了。 他撑着椅子扶手艰难地站起来, 接过奏章,上面的朱笔御批:“宋伋深受皇恩,身居高位,然上不能体圣忧,下无法解民困,贪婪无度,政以贿成, 刑放于宠。更擅权妄为, 一味立 倾轧,其何堪翰林清望之名?实乃蠹政害民之辈, 佞误国之 !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审理此案!” 篇朱砂笔迹酣畅淋漓, 隐隐带着肃杀冷意, 但看这字, 令人心悸的 迫 已是扑面而来。 宋伋伴驾多年, 经手奏章无数, 一眼看出这不是官家的笔迹,心猛地一沉,“这是……王爷写的?” 谢景明微微颔首,“官家口述,我执笔。” 宋伋身子踉跄了下,脸 变得又灰又暗,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此,我要提前恭喜王爷了,朱批奏章,代行皇权,可谓大周朝未曾有之事。” 谢景明并不理会他的暗讽,“北辽王子如何能有顾娘子的画像,恐怕是你暗中搞鬼吧?老相国,你不该对她伸手。” 宋伋摇摇头,暗叹一声,“王爷,我这一倒,少了朝臣们的支持,太子就无力与你对抗,朝堂上你一支独大——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朝堂各方势力均衡,彼此牵制,对上位者而言,是最理想的状态。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官家必会 受到威胁,应会打 摄政王扶植太子,亦或再培养另一股势力。 谢景明忍不住挑了下眉头,这老东西,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给人埋刺呢! “相国不如活久点,看看你担忧的情况会不会出现。”谢景明笑笑,转而问道,“那副画是何人所作?” 宋伋呼哧呼哧 了几口,“一个普通的画匠而已,没的污了王爷的耳朵,不说也罢。” 谢景明没有 问,慢悠悠收好奏章,吩咐随从,“请老相国上轿,把所有家眷赶到门前的空地上,男女分开,不准夹带私物。” 一众抄家的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即涌进各房各院,踹门开柜到处翻腾,但听男人惊呼女人尖叫,伴着小孩子惊惧不已的哭声,整个相府已是 了套。 宋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宦官李勇忙着清点宋家资产, 本不在意宋家人的死活,而谢景明背着手立在大门口,对一切哀求声充耳不闻。 “谢景明,你站住!”宋孝纯不顾官兵的拳打脚踢,声嘶力竭喊道,“倩奴埋在哪儿了?” 谢景明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孝纯呜呜咽咽的,不知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杜倩奴。 “知道又有什么用?”谢景明望着那尊汉白玉大石狮子,“只怕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若不是你用计暗算我,我和她也不会 相隔!” 谢景明淡淡瞥他一眼,“赶你出相府的人不是我,耐不住贫穷的人不是我,躲在人群后头,眼睁睁看着她被你家奴仆拳打脚踢,却只言不发的人也不是我。” 宋孝纯嘴 开始哆嗦,“若没有王梦成那一千金,古董铺就不会暴 ,父亲就不会被官家问罪,我还有机会把她 进府里。” 谢景明失笑,“若没有那一千金,你拿什么还债?你爹可是不愿给你 这个窟窿。” 李勇在旁冷声冷气地说:“怎么还?必然是卖了那个名 还债!” “胡说!你个宦……你如何懂男女之情?” 李勇讥笑道:“你既然想到用卖她还债这个借口搪 你爹,难道真没动过这个心思?” “没有,我没有。”宋孝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脸 愈发苍白,似乎某个深藏心底的,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念头,突然暴 在 光下。 李勇深恨这群人没把官家放在眼里,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稀奇!搜刮民脂民膏的脏钱,走私盐铁的黑钱,你花起来竟如此理直气壮?你宋家 权贪墨,你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怨恨查案的差人。由此可见宋家家风真是污龊不堪,烂到 儿了。宋公子今天这话,我必要原封不动禀告官家。” 完了,他又给老父亲惹麻烦了!宋孝纯脑子轰的一响,双膝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上可真凉啊,刺得膝盖有如针扎,那天倩奴躺在雪地里,又是什么 觉呢? 一双黑 皂靴停在他面前,头顶传来谢景明毫无起伏的声音,“义冢。” 是了,她没有亲人,只能葬在义冢。 可惜宋家被抄,他不被砍头,也会被 放千里,恐怕没机会去拜祭她。 宋孝纯痴痴呆呆地想着,忽听一阵轰轰的车轮声,太子的车驾已是急急而至。 太子肯定求得官家的恩旨了!宋孝纯眼神一亮,忙从地上爬起来,若能逃过此劫,他一定好好听父亲的话,再不给宋家惹祸。 谢景明和李勇互相对视一眼,不疾不徐踱到马车前,恰好谢元祐从车上跳下来。 “我来送送老相国,他毕竟做过我的老师。”谢元祐身穿绛纱袍太子衮服,头戴十八梁远游冠,太子的气派拿了个十足十。 李勇看着谢景明。 谢景明略一点头,让开道路。 因是太子殿下亲临,看守宋伋的官兵也不敢使劲拦着。 “相国!”谢元祐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宋伋轿前,小声道,“可有法子救你?” 宋伋摇头,“无解,太子不可替我求情,以后在官家面前务必谨小慎微,收起所有的小心思,你是嫡长子,只要不犯谋反大罪,官家没有理由废黜你。” 在他面前,谢元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惶恐,他的人接二连三折在十七叔手里,眼瞅着老相国也倒台了,现在他真是不知所措了。 宋伋贴近他耳边,声音极低极低,“先帝薨逝前,曾想让李妃殉葬。” 谢元祐一愣,“我知道啊,后来她突然查出有身孕,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遗腹子就是十七叔,唉,瞧人家这运气!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