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得非常快,一班同学上体育课就没有这样积极过,见夏突然很想让余周周见识一下这个场面,其实一班也有一班的血,隐在麻木不仁的脸皮下,他们自己都未必发觉。 楚天阔却请了假,叫陈见夏留在教室里帮他对账。一班的篮球联赛之旅提前结束了,但是矿泉水、冰凌、横幅这些东西是花了班费的,他需要计算好了报给俞丹。 “班长你没事吧?” “没撞傻,”楚天阔指指眉骨处的绷带,“下次照样考第一。” 见夏乐了:“你老在别人面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真应该让他们听听你的真心话。” “我跟你不说瞎话呀。”楚天阔一边数钱一边说。 “为什么?” 楚天阔扬起眉看她,带动伤处有些痛,转瞬变成了龇牙咧嘴。 “你小心点!”见夏连忙道。 这一打岔,刚才的话题就没有继续。李燃还是关机,陈见夏只能向楚天阔打听,“班长,你们怎么打起来的?” 楚天阔笑了,“打球时候肢体冲撞多,有火药味很正常,就因为一个判罚,两边观众突然就打起来了,我跟林杨都在场上。我们忙比赛,没办法一直安抚啦啦队,否则肯定劝得住。” 两个队长好好的,看比赛的倒急了。楚天阔拉架时候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最后环顾战场,他和二班班长林杨挂彩最多,群架主力们却没什么事。 “就咱们两个班的人打,别的班没参与吧?”陈见夏小心翼翼地问,楚天阔不解,“别的班为什么要参与?” 说完,他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没有外班参与我不敢说,起哄拱火的肯定有,打架时候我倒没看见他,教导主任最后摁住的都是咱们两个班的人,放心吧。” 陈见夏松口气,无力反驳楚天阔的揶揄,闷闷地坐在位子上,看他笑眯眯地用牛皮筋把班费余款扎成一捆放进信封。 她陪楚天阔去给俞丹报账,两人慢腾腾地往楼下走。 “俞老师第一次跟咱们发火。”见夏说。 “没什么大事,学校也不会拿一班二班怎么样,法不责众,何况,咱们两个班有特权。但既然出了事,她必须得发这通火,要不然算什么样子,别的老师会觉得她不负责任的。”楚天阔一针见血。 陈见夏想起楚天阔面无表情听训的样子,她直觉那时他是有点生气的,看来那一丝气同俞丹无关。 “但你今天还是生气了对吧?”见夏轻声问,“凌翔茜在场边那么高调,却不给你加油,你罚球丢了她还呼。” 楚天阔答得很快:“那是她自己的班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我没说有‘问题’,也没说这样不对,你在偷换概念,”见夏较真了,“我是问你的受。你不生气吗?” “既然这样做没什么问题,我就不生气。我和她本来就不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比不过自己班同学。” 见夏扭过头,看到楚天阔神安然,嘴角还噙着笑。 “这话你自己信吗,班长,”她也一针见血,“你不是说在我面前不讲瞎话吗?” 这次呛到了楚天阔。 “你怎么了?”他反问,“吃炸药了?” “我没怎么,因为我在你面前也不说假话,我当我们是朋友。” 陈见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内心有一团无名火,发不出来,整个人都放肆了。 楚天阔竟然被这句话打动了。 他们穿过走廊和大厅,站在高高的玻璃幕墙前,太高悬,远处商业区的高楼通体玻璃,明亮如剑。 “我一开始有点不舒服,但我猜得出,她今天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她想让我生气,生气了就代表我在乎;而恰恰因为我想明白她的意图了,反倒不生气了。” 陈见夏脑海中浮现出凌翔茜失落的眼神和失去血的脸。 他生气代表他在乎,她气他代表她在乎。 然后见夏想起了李燃。李燃又是为什么呢?是故意做给她看吗?是为了怒她吗?她实在没本事像楚天阔一样笃定。 “你跟她保持距离,也是因为怕早恋被老师抓吗?”她半是玩笑地问道。 “也?”楚天阔立刻抓到了这个字眼。 陈见夏脸红了:“你回答问题。” “不是啊,”楚天阔摇头,有些怅然,“我说了我不知道。我面对她,不像面对你这样放松。” “啊?!” 楚天阔再一次伸出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大大方方地说:“别误会。我可不喜你。” 陈见夏这次连耳朵都红了。 他挂着一脸戏谑的笑意拐向行政区,留下见夏一个人半张着嘴巴立在大厅。 陈见夏觉得楚天阔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他好像总能想清楚自己要什么,选了就不抱怨,不像陈见夏,一边和李燃保持距离,一边又霸道地见不得对方和任何人暧昧。 ——可她是因为喜啊。因为喜才不讲道理的,楚天阔连自己的心都能控制,怎么会理解她。 楚天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见夏看着看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陈见夏你什么意思啊?我可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对你动手动脚了。” 见夏惊讶地转过身,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你有新情况就直说,别一天到晚又要见亲戚又要复习功课的,蒙谁呢?当老子是傻x?” 李燃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特别大声地冲她吼。见夏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远处的收发室,担心附近有老师听到。这个本能的举动让李燃笑得更加讥诮,立刻从栏杆边消失了。 陈见夏火了。 她撒腿就朝楼梯口跑,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追着李燃的背影冲了过去。 “你还真会倒打一耙,有力当护花使者,还反过来往我脑袋上扣帽子?我有新情况?那你算什么,旧病复发?” 她连吵架都记得控制音量,万一学校里有人听到就惨了。 “干你什么事儿?”李燃头也没回,“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陈见夏哑火了。 她看着李燃越走越远,有句话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可你送给我围巾的时候,不是这么承诺的啊。你从没说过,北半球夏天的时候,围巾就可以给南半球的别人戴。 她没说。这样追着人要兑现,太没尊严了。 陈见夏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心疼的时候,心是真的会疼的。 陈见夏自己去吃了麦当劳,掉了几滴眼泪,剩了一盒麦乐吃不下,就捧在手里,漫无目的地在商业街上游。 森马、班尼路这些服装店的门口总会有一个年轻女生一边表情木然地拍手一边大声喊着“冬装全场八折两件七折三件折上折……”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远远看着,想起王南昱和其他初中同学。 这样的子多辛苦,也没什么前途,陈见夏你别想没用的了,得好好念书,知识改变命运。 知识的确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上了振华,认识了李燃这个浑蛋。 在麦当劳里的时候,她试着写练习册,却一道题也做不下去。她窝火又委屈,不想学习,就想吵个明白,脑海沸腾,对着空气向他还击。 偏偏手机没有一丁点动静。 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是他不讲道理…… 怪不得老师总说早恋影响成绩。原来不是因为甜,而是因为伤心。 陈见夏快九点了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宿舍楼,刚一进门,收发室的女老师就拦住了她。 “你怎么才回来?”对方一脸审视。 陈见夏有点慌。因为上一次俞丹的嘱托,宿管看她比以前严多了。 “宿舍太闷,我去麦当劳自习。” “哦,”女老师放下心,“整栋楼都跳闸了,你附近那几间宿舍水管还爆了。你们不是一共三个女生吗?她们屋有空,你今天晚上去挤一下。” 陈见夏一个头两个大。郑家姝碎嘴又小心眼,之前俞丹险些抓包她和李燃,假模假式找郑家姝询问见夏生活起居和思想苗头,郑家姝可算抓住机会,没少说她的坏话,每次在走廊里看到她晚归,总是挤眉眼,一身洗不掉的小县城三八气质。 陈见夏浑然忘记了自己也出身小县城——反正她说的是气质。 她走到自己宿舍,摸出手电看了看,幸好没在底堆东西,浅浅的一汪水也没造成什么损失。拎着洗漱用品挪动到走廊另一头郑家姝宿舍门口,她硬着头皮刚要敲门,听见里面隐约的说笑声。 “别跟我提她,拿自己当省城人了,瞧不上咱们。我们俞老师还跟我说,外地生要互相照顾,指名道姓说陈见夏心思活、心眼多,让我多留意。” 见夏口剧烈起伏,敲门的手攥成了拳头,最后还是垂下来。 “我们俞老师说过喜咱们这种朴实的学生,来振华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学习的?我听说陈见夏还当着老师面嫌弃食堂不好吃。怪不得偷别人cd机。” 二班女生立刻惊呼:“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跟你讲过吗?我不可能没跟你说过!偷的就是我们团支书的。你说好不好玩,她俩现在还坐一桌了!不过我们团支书也是活该,一天天净显摆,就她最懂,最能耐。反正还是咱俩好,我觉得省城的学生都特别浮,不好。” 原来郑家姝不喜所有人。陈见夏听着这番小学生水平的诋毁,反倒不怎么生气了。这一天里,于丝丝是第二次和她同病相怜了。 陈见夏彻底没有了求借住的勇气。她折返回自己的宿舍,把洗漱用品从塑料小筐中装进袋子,背着书包下楼,对宿管老师说:“我去我妈妈那边住。” 宿管老师知道陈见夏妈妈和弟弟来了省城,点点头:“也好,你自己过去?小心点。” 陈见夏没想去找妈妈和弟弟。弟弟对八中适应不良,天天在家里作闹,打死她也不想去凑热闹。她对省城越来越悉,胆子也大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全部的一千两百元现金,走向铁路局宾馆。她记得上次来找爸爸的时候在大厅看到过电子显示屏上的房价,最便宜的房间一百八十八一晚。 “房?”陈见夏不敢置信。 “开省代会呢,早了,”前台的小妹眼皮都不抬,一边翻着《当代歌坛》一边“呸呸”地把瓜子皮吐在桌上,“你去旁边看看吧,有招待所。” 那个招待所陈见夏知道,半地下室,连着大浴池,都是些不正经的人,怎么敢住? 她愁眉苦脸地走回去。难道真要去找妈妈? 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到路灯下杵着一个傻大个。见夏停步,冷着脸问:“你来干吗?” “你怎么关机了?”李燃问。 “你不也关机了吗?” “中午打架时候掉地上摔坏了,我去买了个新的,”李燃举起新手机晃了晃,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给我打电话了?” 陈见夏冷着脸不回答。她不只打了电话,还一直期待他打来,不停解锁查看,自己都觉得丢脸,索关机了。 李燃继续连珠炮似的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宿舍?” “干你什么事儿?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她把这话还了回去,心里十分舒畅。 没想到李燃笑了,特别温柔地说:“我是不是你男朋友,不是取决于你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