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说得对,我是个好胜心强的人,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害怕于丝丝和李真萍她们。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我自己到底什么样子。从小我就讨厌别人说我用功,初三的时候,我们英语老师不喜我,总是故意在我面前夸奖别的同学,说人家聪明,特别聪明,只要努力就能超过陈见夏,只不过没找对学习方法……” 见夏顿了顿,出了一个略带气的骄傲笑容。 “我那次急了,当场就跟老师顶嘴:‘连学习方法都找不对,这还不叫笨?’” 李燃大笑,自然地揽住了陈见夏的肩膀,使劲儿地拍了拍。 像是一种无声的褒奖。 “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吗?不觉得这是小家子气吗?我看到你和初中同学在走廊聊起凌翔茜,都会很生气,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妒忌。我妒忌她漂亮、家里有钱、被人宠。就这样的我,你也觉得好吗?” 她停步,直接而坦地盯着李燃。 “包括……”陈见夏内心颤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包括,我喜你,但我怕老师骂,怕别人说我、说我和混混谈恋,所以不敢和你在一起,却还是霸道吃醋,想让你喜我,对我好……这样,你也觉得我好吗?” 李燃没有笑,认认真真地和她对视,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的。” 陈见夏的眼泪唰地下来。 李燃忽然猛地拉住她的袖子向前跑,差点把她拽了一个大跟头。 他就这样拉着她在人稀少的老街上大步狂奔,陈见夏着冷风,一直在哭。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所有暗的心思,一句不落,真的听清楚了吗?见夏哭得呛了风,在百货大楼前面停下来的时候还在打嗝。 这是整条街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大厦,保安已经在往外赶客了,李燃领着她硬闯进门。他们上到二楼,在一家见夏不认识的牌子前面停下,顶着柜员惊诧的目光,李燃指着货架上的围巾问:“你喜哪条?” 见夏刚要询问,李燃就打断:“人家快关门了,你一会儿再问为什么,快,选一条。” 她指了一下中间那条棕黄格纹围巾:“……那个?” 李燃迅速对柜员说:“开票!” 直到他用崭新的羊绒围巾把她的脸都包住,陈见夏依然蒙蒙的,不明白他什么风。 “为什么?”她问。 李燃为她系好围巾,打了个活结,温暖柔软的触令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 他看着她,憋了半天只是说:“明天去滑雪,怕你冷。” 周六王南昱没有亲自带团。一大早在集合的地方,他当着陈见夏和李燃的面向当天带团的导游打了招呼,把他们送上了大巴。 “想不到啊,你。咱们同学要知道了肯定不相信。”和陈见夏错身而过的时候,王南昱狡黠地眨眼,朝李燃的背影努努嘴,善意地调侃道。 陈见夏脸红,解释的话却没说出口。 “有什么不相信的。”她嘟囔。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和李燃,就是别人看到的那种关系。 整车都是陌生人。陈见夏笑了,今天,什么都不用害怕。 陈见夏是第一次滑雪,眨巴着眼睛跟在李燃身后,看他怎么租滑雪服、手套、护目镜,让他帮自己踩上滑雪板,刚迈出一步就尖叫着摔了第一跤。 碧空如洗。缆车很小,不能两人同乘,陈见夏只能自己坐上去,到坡顶时缆车是不停歇的,她必须看准时机自己松开手下去。见夏紧张得一头汗,眼巴巴地回头看身后穿着蓝滑雪服的李燃。 “我说松手就松手,别怕,”李燃在后面五米左右的距离,“上面也有工作人员接你的。” 被人保护着真好。陈见夏有些沉溺,像一个从没吃过糖的孩子,舔到了一点甜,即使全世界都警告她会蛀坏口牙,她也忍不住想要再尝一口、再尝一口。 昨天晚上,在宿舍门口,她问,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我只是一个畏畏缩缩、自大又自卑的普通女生,长得也不算好看,以前还算好学生,可在振华连这点优势都不复存在了。究竟为什么呢? 李燃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好玩的。后来……我也不知道。想那么多干吗。” 这不是一个很让女生开心的答案,甚至都没法让陈见夏有安全。会不会有一天当李燃想清楚了,或者当凌翔茜回头也喜上他了,这种温暖的给予就会突然中断? 陈见夏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排在凌翔茜和于丝丝之后的“妥协之选”。 然而李燃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笑容锋利地反问道:“陈见夏,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真的觉得自己比她们差吗?你真这么想吗?” 当然不。 缆车到了坡顶,见夏毫不犹豫地松开牵引杆跳下来,笨拙却自信地朝着滑道移动过去。 走了几步,她回头又看了看紧随而来的李燃,笑了。 她当然不差,当然值得喜,比谁都值得。 未来还会更好。 陈见夏后来玩疯了,她本就喜过山车这类失重的游乐设施,从坡顶滑道俯冲下来的刺更是对胃口。第一次滑行时她就牢记李燃的指导,屈膝弓背,重心放得极低,因而一上午过去,她再也没有摔过跤,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滑雪杖急停。 一开始李燃还跟在后面保护她,后来被她完全甩开了,不再时时回头确认他的方位。到了午饭时间,见夏才终于恋恋不舍下滑雪板,摘下帽子,额发微,在冰天雪地中冒着白气儿。 同团的其他游客都把他们俩当作一对小情侣。陈见夏大大方方地帮李燃去领自助餐,当着别人的面大声喊他的名字,问他吃什么、喝什么,再也不需要忌讳被谁看到。 午饭后可以选择骑马游览的项目,也可以继续回去滑雪一小时。李燃还没发表意见,见夏就戴上了护目镜,说,我再去滑几圈。 李燃愣了愣,说,你去吧,我有点累,在这边看着你。 见夏笑了,头也不回地奔着白茫茫的山坡去了。 这次是值回票价了,虽然他俩本来也没花钱。回程时陈见夏靠在大巴的窗玻璃上看窗外,白山黑水的景缓缓远离。车上在放着一首奇怪的歌,不知道是哪里的语言。 “这是哪国语言?”见夏问。 “闽南语。真奇怪,司机为什么放这首歌,难道他是福建人?” “你知道这首歌?” “我爸以前在福建贩茶叶,后来买了些闽南语磁带回家放,这首我听过,好像是叫《人生海海》。” 真没有你不知道的。见夏佩服地问道:“什么意思?” “嗯……大概就是,人生像大海一样,茫茫然的,有起有落,变幻莫测,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见夏不说话了,看着高速公路边广阔的田野发呆。 李燃把她的脑袋扳过来,故作伤心地说:“完了,你会滑了心就野了,不需要我了。” 见夏被逗笑了,骄傲地一仰脖:“靠自己当然最好。” “你当然是这样的,我有预。” “什么预?” “说不清,”他挠挠头,一副不知道怎么讲的为难样子,“你昨天不是问我,为什么送你围巾吗?” “是因为你把我那条扣下了,所以还礼?”见夏故意道。 “,”李燃不屑,“你那条什么材质,我送你的又是什么材质?” 陈见夏翻白眼,有钱了不起么。 “其实,就和这围巾一样,”李燃不再玩笑,少年的声音在汽车行驶的噪声中显得格外清冽,“你的围巾不保暖,我戴着只是因为你;而我送你围巾,是希望它真的能为你挡风,天气暖和了就摘下来,不需要了就箱底,和季节变换一样自然。” 见夏懵懂,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昨天你问我,如果你害怕早恋被发现,所以不想和我走太近,却又希望我对你好……” “别说了。”见夏脸通红。 朗朗白,夜晚龌龊暗的心思怎么可以被这样重播。陈见夏正在羞恼,李燃却笑了,突然伸过手大力地搂过身旁的陈见夏,紧紧地。 “所以,现在你明白我的答案了吧?”少年语气懒散,掩盖着真诚。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像冬天要围围巾、夏天要吃冰一样自然的。我因为凌翔茜漂亮而去追她,因为你好玩而接近你,直到现在喜……反正,你没必要有负担。默默守护你、永远陪着你这种恶心话我是不会说的,也做不到;但我保证会像这条围巾一样,你冷的时候就围上,热的时候就摘下。这样就够了。” 见夏鼻酸,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一切都苍白无力。 歌手还在用难懂的语言唱着他大海一样茫茫然的人生,车已经开入了市区,开回振华,开向乏味的、不能见光的常生活。 只有这一车短暂的同伴知道陈见夏和李燃是很好的一对儿。很好很好的一对儿。 分别前,李燃拉着围巾帮见夏紧了紧,对她说再见。 陈见夏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在车上时候,你说你有预……预什么?” 李燃双手兜,安然注视她。 “预夏天迟早会来。” 第三十章 夏天 冬季白天太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高中生早就不行圣诞节送贺卡这种事了,见夏据楚天阔的指示,买了几张圣诞树和麋鹿的贴纸,在窗户和前后门草草贴了一下,就算是增加节气氛了。至于元旦联会,那纯粹是于丝丝等人出谋划策大显身手的场合,陈见夏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不出所料,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隔壁二班的热烈气氛把一班衬托得像殡仪馆。这两个尖子班巨大的格差异也让学年里的其他老师表示不解,而且分化有愈演愈烈之势。陈见夏心里清楚,再有格的个体集合成群体之后也会有趋同的表现——正如二班成绩赛不过一班,就变着法地表现活泼热闹以衬托一班的呆板无趣;一班正相反,努力学习、稳定排名就是最好的反攻碾。 期末复习期间,见夏还是隔三岔五和李燃在必胜客一起复习功课。他们表现得越来越像两个普通同学,心却比以前更近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李燃睡醒了之后从桌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回家,不用给你弟弟买个什么礼物吗?” 见夏愣住了:“为什么?” 李燃无语,二话不说起身出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把一个数码暴龙的怪兽机器人放在桌上。 “你又花钱,给他买这东西干吗!” “帮你缓解姐弟关系啊,这样你妈也会高兴,”李燃摆出一副已经可以手陈见夏的家事的样子,“你不是说你弟弟喜数码暴龙吗?你就说这是得了奖学金买的。” “高中哪有奖学金!” “你爸妈又不知道!那就说是外地生补助买的,死脑筋,”李燃话音未落,忽然冒出另一个问题,“对了,陈见夏……你弟叫什么?我猜猜,陈知秋?” 陈见夏翻白眼:“叫陈至伟。” 本来应该叫志伟的,但是因为二叔家的哥哥叫志辉,妈妈不乐意跟着他们家起名字,硬是改了一个字,变成了至伟。 李燃单手托腮想了半天,缓缓评价道:“厥功至伟……野心够大的啊。” 见夏扑哧乐出来,看着桌角那只金黄的霸王龙模型,笑得愈发甜。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陈见夏的成绩和期中基本持平,算是不好不坏。她没有太难过,为李燃患得患失这么长时间,没退步就不错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