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琳琳连个都没敢放,点点头就服从团支书分配了,不舍地放下报纸,一步三回头,那副眼馋的样子竟让见夏心中升腾起荒谬的怜悯,差点跟她保证自己一定把谈话全盘讲成评书,请她赶紧安心地去。 于丝丝把窗子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合,亲昵地拉过陈见夏:“来,看看这块玻璃干不干净。” 她们一起透过玻璃看外面深灰的天幕,于丝丝很认真地审视了一番:“嗯,好,没有指印。” 见夏懵懂点头,于丝丝顺势凑近了她耳畔,快地说道:“李燃喜凌翔茜,你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陈见夏反问。 人的应反应是否多多少少出自真心?陈见夏口而出关你什么事,说完才想起,明明应该是“关我什么事”。 于丝丝眼神晦暗,还是微笑着的,她太笑了,笑容是她五官特有的排列方式。 于丝丝用窗台的报纸团玩抛接,自说自话:“凌翔茜有段时间坐5路公车回家,李燃会骑山地车一路跟着,像骑士守护公主座驾一样,师大附中的人都知道。” 句句穿耳而过。陈见夏专心擦窗棂,不咸不淡地评论道:“那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于丝丝愣住了。 “以前喜的人喜凌翔茜,现在喜的人也喜凌翔茜。你真可怜。” 见夏说完就扔下报纸团,整个人没道理地轻盈起来,人生头一次,她端起了劳动委员的架子,气势汹汹指着两个男生骂:“早就让你们把那桶水换掉,都黑成那样了,还怎么洗拖布!别偷懒,赶紧去换水!” 破罐子破摔有时候是勇气的同义词。 陈见夏背对着于丝丝,谁也不知道对方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陈见夏一气儿做完了英语专项训练中的十篇阅读理解,写完就翻到练习册末尾对答案——从第三道题开始错,十篇共五十道题,居然只对了四道。 见夏蒙了,盯着一片红的页面不知所措。同桌余周周拿起杯子喝水,斜觑她的卷面,说:“答案对串行了吧?” 果然。从第三题开始她就看错章节了,沿着下一个专题的答案一路错下去,这么明显居然还要别人来提醒。 “谢谢你。” 余周周微微蹙眉:“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 “像要哭了。” 陈见夏抹抹眼睛,手背竟真的有些润,这让她难堪。一整堂自习课她又困又累,始终不肯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就是憋着一股劲,怕后排的于丝丝看见,误会她在伏案哭泣。可情绪骗不了人。 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 对方安然的注视让那个拖长音的“我”最终化为了一个仓皇的笑容,见夏忽然转了话锋:“我觉得凌翔茜真漂亮。” 她不知道自己提及凌翔茜是什么意图。女的本能在引导着她。 余周周点头:“是。” 一个字过后就没了。陈见夏尴尬,她果然选错了聊八卦的对手。 没想到余周周又轻声问:“你喜楚天阔?” 见夏吓得差点把水杯碰翻。开学两个月过去,自习课不复以往的安静,即使是一班,教室里也有了嗡嗡说话声,仿佛安全网,把她和余周周围成一个短暂的姐妹会,一个不被前排陆琳琳发觉的秘密世界。 她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余周周的推理虽快却错得离谱,陈见夏觉得好笑,她打听凌翔茜怎么可能是因为喜楚天阔——转念被另一个事实吓到了: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盯着水杯,整个人呆掉了,傻得十分明显,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沮丧。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李燃之间的联系是孤立于振华这团纠结庞大的线之外的,是一单独的线,微弱却特别,此时此刻才清楚地看见,只有她自己是线团外的点,孤孤单单的一个点。 陈见夏终于不再硬撑,疲倦地伏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二章 你喜不喜我 陈见夏忽然很想要一个朋友。 她初中时很鄙视那些今天还手拉手明天就互说坏话的所谓“好姐妹”,但是也说不清究竟她是因为鄙视才没朋友,还是因为没朋友才去鄙视。清高的陈见夏特立独行,刻苦读书,志存高远,不与燕雀争枝头,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上下学……丝毫没觉得孤单过。 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她还没有心事。 如今真的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特别孤独,教室闷不住她腹心事,开闸放出来,却也没有目的地。 你能听我说说话吗?不会在听完之后笑话我吗?不会表面礼貌内心不耐烦吗?不会转头就告诉陆琳琳她们吗? 陈见夏几次偷瞄余周周都开不了口,对方埋首于漫画,完全不给她眼神的机会。眼看要放学,教室里蠢蠢动,终于见夏鼓足勇气对余周周说:“你有空吗?” 余周周茫地抬头。就在这时放学铃打响,大家纷纷起身收东西,整个教学楼都喧哗起来,见夏后面的话被淹没了。 人生真是太尴尬了。 她苦笑着摇头,对余周周说:“没、没事,你收东西吧。” “你想聊聊?”余周周问。 陈见夏立刻点头如捣蒜。 然而做朋友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十分钟的时间里,陈见夏先是语无伦次地声明自己本不是那么冒失的人,她知道大家不,但有些话还是不知道和谁说——欸,对了,你着急回家吗?着急就改天再聊,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余周周坐在走廊窗台边默默看着她,看得陈见夏直冒冷汗。 她怎么这么蠢,又小家子气,客套话都说得无比僵硬。陈见夏拼命回忆,打算师夷长技以制夷——军训那天,于丝丝是怎么样亲热又随意地拉近和她之间的关系的?怎样几句话就套了她的底进而耍得她团团转的? 好难。 活了十七年,唯一一个毫不费力走近的只有李燃。但她不敢居功,是他走近她的,他现在跑远了,想去哪儿去哪儿,陈见夏站在原地像个傻子。 “你怎么从来都不笑的?”开场白说到口干舌燥,陈见夏停下休息,忍不住问余周周。 余周周一愣,歪头回忆,“有么?我以前经常笑的。” “那现在呢?反正你现在不笑。” 余周周于是笑了,很淡,甚至称不上是笑。她摇摇头:“不说我了。” 见夏觉得自己僭越,更加不知所措。 余周周的声音温柔却清晰:“我不着急回家,也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别人,只是不一定能安或者帮助你。但我会尽力。你别绕圈子了,直接说吧,没事的。” 人和人的气质怎么可以差这么多。为什么每个人都比她酷。 陈见夏此刻不想倾诉了,只想撞墙。 啰嗦了十几分钟,陈见夏仍然觉得没说清,但余周周践行承诺,听得的确认真。 “帅的啊,”余周周出一点笑意,“我是说,你挤对于丝丝那句,帅的。楚天阔也好李燃也罢,凡是她喜的都喜凌翔茜。” 见夏有些不好意思。余周周并不知道,她一辈子就威风过这么一次。 “你想了解凌翔茜?我和她小学是同学,不同班,知道得不多。她和我的一个……同学,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见夏没留心那个停顿很久的“同学”,大着胆子问:“人好吗?” 余周周:“好。就是有点傻。” “傻?” “哦,你是问凌翔茜啊,”余周周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凌翔茜现在的格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毕竟长大了。” “那她小学时候什么样子呀?” “你关心那时候干什么,”余周周笑话她,“都没发育呢,而且那个叫李燃的也不认识她。” 陈见夏差点呛水。 “于丝丝说李燃喜凌翔茜,你难过什么呢?莫非你喜李燃?”余周周问。 喜喜喜,余周周讲出这两个字的语气稀松平常。也许是行政区走廊太宽阔,空旷得很安全,陈见夏也不再惊慌,只是呆呆盯着自己的鞋尖,后脚跟笃笃地敲着墙沿。 “我不知道。……你有喜的人吗?” 余周周终于出了一个让陈见夏惊异的甜美微笑,眼睛弯弯,像只善良的小狐狸,大大方方地说:“有。” 见夏突然觉得离余周周近了许多,兴奋起来:“是谁?咱们学校的吗?” “是,但他早就毕业了。他比我大六岁。” “那他也喜你吗?” 余周周收起了笑容,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喜的人喜不喜你,这个谜题从十几岁开始,或许要用一生来回答;即使得到了答案也只是暂时的,斩钉截铁会被收回,信誓旦旦会被背叛。 答题人自己都不确定,提问的人又能得到几分安心。 “去问他吧,”余周周打破沉默,“去问他。” 见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余周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拎起窗台边的书包:“差五分六点了,你该走了,你不是都跟他约好了吗。” 陈见夏看着她离开,这一次毫不费力地将那句“我能跟你做朋友吗”替换成了“我能经常跟你说说话吗”。 余周周笑了,像在笑她的小心翼翼。 见夏独自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行政区的走廊没开灯,远处商业区灯火从她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瘦长的影子。 自己是喜李燃的吧?这种酸涩又期待,扑通扑通的甜,就是喜吧? 她没急着去赴约,特意晚去几分钟,因为想让他等待,想让他打电话来不耐烦地问“你死哪儿去了我早就到了”,想考验他,想矜贵起来……心机无师自通。 陈见夏把右手放在口,受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紧张、沮丧、自卑、兴奋要把这颗心撑爆了,更多的却是罪恶。 她是一个被管束得太好的女生,乖乖的,循规蹈矩的,如何承担得起这样罪恶的喜。 今天晚上一定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把英语完形填空都做完。 她默默告诉自己。罪恶似乎减轻了一点。 陈见夏跑到侧门口,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气吁吁,呼出大片大片氤氲的白,腔充了失望的冷空气。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