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是叫好不断，声浪难绝。 他的人影进了珠帘子后，布帘子便被放下。 谢骛清微醺着， 了军装，开始换衣服。军装挂到衣架上，还有他的佩刀，都被留在衣架上，等着装进行李箱。一旁挂着整套熨烫好的西装衬衫。 他穿上白衬衫，再套上马甲，将配 重新戴上。 像有系不完的纽扣，从衬衫到马甲，再到西装外衣…… “少将军也不避讳，在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面前换衣裳。”她轻声玩笑说。 临别在即，她想尽量轻松，笑着送他走。 他也同她打趣：“二小姐每次见我，都在夜里，想避讳也难。” 他一粒粒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看着立在窗畔的她。今 她仍穿着白天鹅绒连身长裙，裙身上的白层次不同，以深浅白珍珠和玛瑙绣着领边、袖口和 身。肩上披着白茸茸的狐狸 ，是那种最干净的白，却都不如她的细颈玉面。 这一去又是不知归期，不知何时还能见她瞧过来的一双清水眸。 谢骛清走近，她突然说不出玩笑话了。 只想尽量多看两眼，记深些。 叩门声，在布帘子后。 广德楼的老板亲自送了一大盒 饯进来，这是提醒谢骛清该走了。老板眼皮子都没抬，怎么进来，怎么退出去，只留了一句话：这是少将军要的。 谢骛清将饯盒子拿走，底下摆着一张红纸，再揭开…… 是一张空白婚书。 “林骁他们都不 这里，只能让老板去准备，”他从西装外口袋拿下一支钢笔，打开笔帽，将婚书铺在桌上。 何未看着钢笔尖落在上头：“清哥……” 他在印着“新郎”两字的下方，行云 水地签下了“谢骛清”三字。 签完名字的他，从西装内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印章盒，打开，是一个 巧印章。这是用在重要文书上的章，可调动两省重兵，还有他父亲的旧部下……谢骛清除了两次北上已鲜少在人前以真身 面，这十几年来都是见章如见本人。 印章， 在了谢骛清三字上。 小小的一个正方形红印，像落在她心上。 最后，他收妥印章和钢笔，将签好名字的空白婚书对折，递给她。 他低声道：“若有危及你 命的事发生，拿它出来。若因我危及你的命，烧掉它。” 她眼一下子红了。 谢骛清给她签下空白婚书，却让她一旦遇到危险就烧掉。 “在你眼里，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她哽咽着问。 “是我，”谢骛清说，“是谢骛清怕你死。” 她红着眼，和他对视。 他玩笑说：“二小姐追求者无数，谢骛清只是其一，不值得二小姐以泪相送。”他总是如此，用诙谐面对离别，好似只是今朝分别，明便能再见。 他又笑着道：“我以半生功名，两省重兵，却换不到你一个点头，随我南下，这一回又是谢骛清求而不得了。” 她被他惹得泪意更重了，说得像真的一样。 门外，门再被叩响。 这是催他走了。 谢骛清要走，被何未轻声叫住：“清哥。” 她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有人已为他掀了帘子，老板笑着道：“方才那位爷真是不小心，竟酒泼了少将军的衣裳。你看看，真是，还要劳烦将军过来换身衣裳。” 邓元初在帘子外等着谢骛清走。 她 觉脸旁被谢骛清的手碰到，他的指腹在她脸边摩挲着：“保重。” 谢骛清出去后，从晃动的珠帘中穿过，最后望进来一眼。 一串串白珠子在昏黄的 灯光影里，将他的脸都模糊了，只有那双眼仍如夜 下的什刹海，仿佛盛着 京城的月光，映着她。 第36章 千秋古城月（2） 邓元初进来，轻声道：“清哥怕你太难过，过来让我陪一会儿。” 何未拿起饯单子，将婚书夹在当中，怕一会儿拿出去被人认出来。这物事常见……至少这里的老爷们每个都有过、见过。 她晓得谢骛清还在楼内，不可能出了包厢就走，须过几道场子。也不晓得前后左右的喧闹笑声里，哪处有他。 “清哥给我上了在保定的第一堂课，”邓元初坐到湘帘前，陪她闲聊，帮她缓解心情，“讲的就是在战场上，不止要有为国捐躯的勇气，也当知，为大局，为同袍，为平民，随时要有被舍掉的觉悟。有时为保大局，恰好身处在不会有增援的地方，打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而后战死，”他停了会儿，说，“这些，都须想透了才会死而无憾。” 她想到他说的“家国与卿，皆可舍我”……竟由此而来。 “那时，我就想，这位教员有东西。不止是凭战功留校的。” “第二堂课是什么？”她想知道更多的过去。 “第二堂……”邓元初回忆，“讲的是——上兵伐谋，其次伐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邓元初想想，笑了：“被他带出来的，都晓得这一课。那年我问他，我是否有进外部的能力，他对我说，“领过兵的人，都懂得先谋后，其后才是用兵，这本就是必修课，有何不可？” 他又道：“谋和，是一个高级将领须有的能力。用不好这个，都不配说是谢骛清的学生。清哥在战场上自来是老狐狸，比昔软 他的那些人胜上不知几筹，真是狠辣算计。” 何未笑了，心里的难过被这话冲散了一些。 “还是他懂你，”她问邓元初，“准备回外部吗？” 邓元初默认了。 “晋伯伯没有子女，但关系多，也喜 你。我九叔回来了，让他为你们做见证人，认一个干爹吧。这也是晋老说的，他想把关系留给你。你若想做外——” 帘子掀动，她停下。 有军官进来，将谢骛清的军装装箱，这是他一出城就要换回去的。 “替我和将军说，”她轻声道，“苏联自成立后一直被各国孤立，那边航路不好走。而且又是冬天，也没法走。何家是最早开航的，在三月。” “卑职明白。” 军官 直背脊，对她敬一军礼，拎着皮箱子走了。 楼下一阵热闹，是今夜将要唱轴戏的坤伶提前出来，带着妆，被人引荐给了贵人。 这位坤伶叫祝小培，就是和邓元初在会馆同居的人。 何未从湘帘下看到广德楼老板，还有几位在高处辨不出面容的男人，众人陪着谢骛清往后台去了……她的少将军，真走了。 *** 这个年，二房和九房一起过的。 那两个亲兄弟聊好喝好，便一同睡倒了。大小婶婶同她回房，三人挤在八步 里，打开木墙壁里的暗格。小婶婶翻出一个寿星公，笑了：“这倒是朴素。” 大婶婶奇怪：“这蜡烛烧过吗？”棉芯顶端还是黑的。 大婶婶习惯找小剪子，想剪断那棉芯尖尖。 何未一见，抢过来：“这不能剪的。” 两个婶婶过去是看人脸吃饭活命的，料算到寿星公必然和那位谢少将军有关。 何未用帕子把寿星公裹好，放回去。 大小婶婶喝了小酒，睡得早，她睡不着，下出去。 西次间里，扣青抱着本书在学英文，抬头一见何未就想问，但努力皱着眉头没问，憋了半晌，憋出来半句话：“小姐你怎么还没睡？” 难得没结巴。扣青这病倒也不是先天的，老中医说她没病，是心病，要自己想改才能改。所以有时，还是能冒出一句完整的。 但显然，扣青这大半个月始终在努力改，学着改。 每每憋到急红了脸…… “你到底着了什么魔？”她掀开扣青的锦被，挨着扣青，靠到边，“忽然要改了？” 扣青又憋住气了。 好吧，她耐心等着。 “我、我先结巴着说吧……这不是一两、能改掉的。” 均姜翻身，在对面卧榻上说：“我帮她说吧。” 除夕夜，大家不习惯早睡，全醒着。 “扣青和林骁聊得投机，听林骁说，谢少将军是谋略过人，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扣青便去求助，求着谢少将军给他个主意，想个法子让她改掉这病。” 何未没想到谢骛清还管过这件事。 “谢少将军就对扣青说，若是后你们家小姐想隐匿行踪逃命，带着你是个危险。你的特点过于鲜明，易容也没用，”均姜也坐起来，指扣青，“这丫头立刻就下了决心。” 扣青连连点头。 均姜回忆说：“少将军当时说，因为扣青是真心实意待你，所以这是最大动力。人心有所向，更易有所成。” 人心有所向，更易有所成。 她品味这句话，仿佛见到谢骛清说这话的样子。 均姜也挤过来：“总是反军阀、反军阀，其实我不太懂的。少将军到底为什么如此拼命？” 何未苦笑。 谢骛清是将军，对他来说，这是人人能拿、随时会丧命的 世。 她轻声说：“军阀在各省，打赢了就收税，打输了就挨家挨户去抓壮丁。许多人家没钱，更没有能劳作的人，全去打仗了……” 而何家是从商的，对税收最了解，更清楚在这方面大家受了什么苦。 她又道：“哥哥过去也在财务部做过，真正税的只有几个省，其余军阀全在各省为王，不肯税给国家。国家做什么都没钱，而他们一个个富可敌国，在各省，什么都能征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收的。粮食税不够，那就锄头税，从山路走捡了块牲畜粪想带回去当肥料，都要粪税。还有各种捐，新婚捐，喝茶捐，看戏捐，做和尚也捐。那些司令们还嫌不够，还要提前收税，收几十年后的税，有军阀就直接收到了2050年，一百多年后的税都收完了。不出怎么办？卖儿卖女，饿死街头。” 还有更可怕的，就是鸦片。这也是谢骛清和她都最痛恨的。cｏＭIｃ5.ＣＯM |
了军装，开始换衣服。军装挂到衣架上，还有他的佩刀，都被留在衣架上，等着装进行李箱。一旁挂着整套熨烫好的西装衬衫。 他穿上白衬衫，再套上马甲，将配
重新戴上。 像有系不完的纽扣，从衬衫到马甲，再到西装外衣…… “少将军也不避讳，在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面前换衣裳。”她轻声玩笑说。 临别在即，她想尽量轻松，笑着送他走。 他也同她打趣：“二小姐每次见我，都在夜里，想避讳也难。” 他一粒粒扣上西装外套的纽扣，看着立在窗畔的她。今
她仍穿着白天鹅绒连身长裙，裙身上的白层次不同，以深浅白珍珠和玛瑙绣着领边、袖口和
身。肩上披着白茸茸的狐狸
，是那种最干净的白，却都不如她的细颈玉面。 这一去又是不知归期，不知何时还能见她瞧过来的一双清水眸。 谢骛清走近，她突然说不出玩笑话了。 只想尽量多看两眼，记深些。 叩门声，在布帘子后。 广德楼的老板亲自送了一大盒
饯进来，这是提醒谢骛清该走了。老板眼皮子都没抬，怎么进来，怎么退出去，只留了一句话：这是少将军要的。 谢骛清将
这里，只能让老板去准备，”他从西装外口袋拿下一支钢笔，打开笔帽，将婚书铺在桌上。 何未看着钢笔尖落在上头：“清哥……” 他在印着“新郎”两字的下方，行云
水地签下了“谢骛清”三字。 签完名字的他，从西装内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印章盒，打开，是一个
巧印章。这是用在重要文书上的章，可调动两省重兵，还有他父亲的旧部下……谢骛清除了两次北上已鲜少在人前以真身
面，这十几年来都是见章如见本人。 印章，
在了谢骛清三字上。 小小的一个正方形红印，像落在她心上。 最后，他收妥印章和钢笔，将签好名字的空白婚书对折，递给她。 他低声道：“若有危及你
命的事发生，拿它出来。若因我危及你的
觉脸旁被谢骛清的手碰到，他的指腹在她脸边摩挲着：“保重。” 谢骛清出去后，从晃动的珠帘中穿过，最后望进来一眼。 一串串白珠子在昏黄的
灯光影里，将他的脸都模糊了，只有那双眼仍如夜
下的什刹海，仿佛盛着
京城的月光，映着她。 第36章 千秋古城月（2） 邓元初进来，轻声道：“清哥怕你太难过，过来让我陪一会儿。” 何未拿起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邓元初想想，笑了：“被他带出来的，都晓得这一课。那年我问他，我是否有进外
他的那些人胜上不知几筹，真是狠辣算计。” 何未笑了，心里的难过被这话冲散了一些。 “还是他懂你，”她问邓元初，“准备回外
你。我九叔回来了，让他为你们做见证人，认一个干爹吧。这也是晋老说的，他想把关系留给你。你若想做外
直背脊，对她敬一军礼，拎着皮箱子走了。 楼下一阵热闹，是今夜将要唱
里，打开木墙壁里的暗格。小婶婶翻出一个寿星公，笑了：“这倒是朴素。” 大婶婶奇怪：“这蜡烛烧过吗？”棉芯顶端还是黑的。 大婶婶习惯
世。 她轻声说：“军阀在各省，打赢了就收税，打输了就挨家挨户去抓壮丁。许多人家没钱，更没有能劳作的人，全去打仗了……” 而何家是从商的，对税收最了解，更清楚在这方面大家受了什么苦。 她又道：“哥哥过去也在财务部做过，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