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见怪不怪。 户部尚书之子顾重度社恐患者小小是也。 铁慈和身后那群看似护卫实则押送的太监们道:“都走开些。” 众人都知道这位顾公子的 病,不敢走远,便纷纷转过身去。 顾小小顿时天也晴了, 头也亮了,浑身也松快了,快步过来拉住铁慈袖子,道:“你要去太后 里?我陪你去。” 铁慈看着自己一起玩泥巴长大的竹马闺 ,笑道:“今儿怎么敢去太后那里?你不是最怕容和殿?” “瞧你这话说的。”顾小小眨巴眼,“我有不怕的地方吗?” 铁慈哈哈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行了,别去容和殿,不然僵尸一样硬在那里,我扛都扛不动。去我殿里等我,一会就好了。”她悄声附在顾小小耳边,“管好我 里人,我去太后那里的事,别让人告诉我母妃。” 顾小小知道她脾气,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让开两步,李贵跟上来,谦卑地冲顾小小弯弯 ,顾小小立即退开三步。李贵 了 嘴角,没指着这位回礼,更没指着他 谈,正要过去,却听顾小小结结巴巴地道:“李李大伴您照应着点回头我我我有” 一句话说了半天,李贵维持着半鞠躬的姿势听出了一头汗,恨不得替他把话说完。还是铁慈解了围,道:“大伴起来罢。小小的意思你明白。” 李贵舒一口气,暗暗捶一捶 ,对顾小小笑道:“太后向来疼 殿下,您放心。” 顾小小垂下眼睫,再次迅速退后,看着一行人远去,才一脸失神地往瑞祥殿去了。 这边铁慈跨进容和殿门,并没有直接见到太后,听太后身边掌事姑姑说请去小佛堂,她扯了扯嘴角。 吱呀一声重门开启, 光照不进小佛堂。 站在门口, 面便是浮沉的灰,在幽幽的香烛光芒里划出淡金 的轨迹,像一道被 活的,藏着幽深祈愿的符。 镶金璎珞的佛像半掩在沉厚的帷幔后,一指拈花, 角的一边微微翘起。那笑容承载天地众生,却不见脚下三分。 铁慈也 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跨进门去。身后又是吱呀一声,门立即便被关上了。 铁慈解了披风,扔在门边。 眼前一片浓重的黑,嘶哑的老妇人声音响得突兀。 “请鞭!” 一个蒲团无声滑过来,铁慈很麻溜地跪了, 一边跪,眼神却在殿内梭巡,还没从一片乌漆嘛黑中找到目标,就忽然头皮一炸心头一冷。 一股冰冷的气息如寒雾般无声蔓延而来,似无数藏在黑暗中的黑蛇,垂着 冷的眸,逶迤游动,寻着血 的目标。 铁慈甚至能 觉到那气息分作几股,爬上她的膝头,缓缓探上头顶,沉沉地 住了她,再闪电般贯通全身。 这种被 制住搜索血 经脉的 觉,很容易便能让人汗 浃背,铁慈却很平静,只稳稳地跪好了。 因为这 觉她太 悉了,从她第一次在这个小佛堂里意图奋起,被这股气息狠狠 在地下,并因此病了一个月后,她便知道,太后身边有能人。 否则一个女子,如何能在吃人的后 百战百胜,直至走上人间尊位。 传言里,这世间有几位大能者,神通非常人所能及,一人可安邦,一人可 国。只是这样的人间杀器,也不会轻易为人所控,只隐于传说中,散于天地间。历代帝王将相,多少人遍寻而不得,后来,传说便只成了传说。 铁慈却一向认为,传说由现实而来,从来不是无 之木。 那股气息搜索过她体内后便悄然散去,但威 仍在,铁慈只沉默着,眼观鼻鼻观心。 前方有人掀帘而出,步伐声沉雄,显见下盘很稳。 有东西长长地拖在地上,暗黑 ,闪烁着乌金的光泽,那是牛筋九蒸九晒的鞭子再绞了金丝。 挥起来风声像咆哮,铁慈听过很多次。 那人站定,金光一闪,下一瞬咆哮声起。 “啪!” 像山岳砸在了背上,闪电刺穿了骨髓,烈火烧着了灵魂,那一片炸痛却像炸在了脑海中,眼前一片闪烁着金光的黑。 老妇人的厉喝像穿破了雾障,尖锐又凌厉。 “铁慈,你忘记了铁氏皇族的荣光吗!” 铁慈咽下喉间一口腥,仰首,汗珠自下颌滴落,“没有!” “啪!” 铁慈猛地一个 搐,却在即将歪倒前伸手撑住了地。 指尖抠在了金砖 隙里,嗤一声轻响金砖四分五裂。 “铁慈,你忘记了天赋神族的尊贵了吗?!” “没有!” “啪!” 狂雷伴随着烈电,卷着漫天的乌云,收拢了宇宙间巨力一束,呼啸着砸在少女清瘦的背脊上。 砰一声闷响,铁慈另一边手肘也砸在了地上,她最终还是没倒下,却没能控制住一口乌血 出三尺。 “铁慈,你忘记了铁氏皇族曾经的 辱了吗?!” “没!有!” 风声收,雷停电灭,清净无为檀香弥漫的佛堂里,再次恢复了死气沉沉的静。 诫鞭只能三鞭,这是规矩。 萧太后说她不会坏了祖宗规矩。 铁慈双臂撑在地下,低声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想笑。 最守规矩的最不守规矩。天知道。 诫鞭三问,真难为她老人家从已经腐烂的皇族内卷里找出这么古老的旧例。 这还是铁氏皇族当年建国前,开国皇帝因为年轻时筚路蓝缕,磨折艰难,怕子孙后代享有了花花江山之后,便沉 荣华,耽于享乐,失了祖宗们的锐意进取之意。特意设置的规矩。 荣光不必多言, 辱指的是建国初期,大乾势弱,多次被周边大滇、兰纳、达延等国联合进攻,乾高宗更曾被俘过,还是举全国之力才赎了回来,是大乾历史上人人不敢忘的 辱。 天赋神族是指早先这处大陆,有许多的天授之能者,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这类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珍贵,而铁氏家族是少有幸运能继承一部分天授之能的家族,最早起事时,也是以此为噱头,称天赋之能为神授,是上天降大任于铁氏,由此才于 世崛起,夺天下之鼎,创百代之基。 随着血脉的继续稀释混杂,铁氏皇族继承天赋之能的人也在逐代减少,后来只剩下皇族嫡系才有可能,也因此三代之后,铁氏皇族便定下规矩,只有拥有天赋之能者,才能继承皇位。 天赋之能的开启有早有晚,有的生来就有,有的后天触发,最迟的,到十二岁也就一定显 端倪了。 而铁慈至今十六,没有天赋之能。 历史上那位倒霉的被俘的乾高宗,也是铁氏皇朝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没有天授之能的皇帝。 这便成了无天赋之能不能继承皇位派的最有力的佐证。 时隔数代,同样的境遇落在了这一朝。 从十二岁开始,铁慈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表面无甚变化,暗里一落千丈。 曾经为她风采折服的臣子们,开始劝父皇广纳后 。在皇帝多年无所出之后,又开始劝皇帝过继偏支子弟。 曾经还算安稳的世家,开始蠢蠢 动。 曾经立誓忠于大乾的三藩,以辽东为首,渐渐不再恭顺。 如果不是皇帝始终坚持铁慈的皇太女地位,坚持偏支也没有天赋之能那还不如铁慈,或许现在铁慈,要么在皇陵数虱子,要么在皇陵喂虫子。 只有太后,坚贞如一,从开始到如今,都对她不好。 有时候,对女人最恶毒的往往就是女人。 铁慈迟迟没有开启天授之能,太后便搬出了祖宗规矩。 诫鞭三问,在大乾皇族历史上也不过坚持了数年,就没有了继续。忆苦思甜这种事,从 本上来说就是没事找 。既然天下已承平,江山都在我手,又何须卧薪尝胆?那是亡国之君才干的事呢。 但太后说,铁慈不驯散漫,还没有天赋之能,是皇族 辱。这承载了老祖宗教训和期望的诫鞭,就该她好好承受着。 诫鞭老规矩是每年祭祖祭天时一次而已。可太后这时候又忘了规矩,心情好时来一次,心情不好来一次,来大姨妈来一次,不来大姨妈来一次,铁慈如果做了什么不合她意的事,也无需质问审查,啪啪啪就行了。 铁慈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试图反抗过,结果十三岁的少女,在绝对武力面前,受到了人生第一次惨痛的教训。 到如今,她听太后传召,依旧谈笑风生,从不带人,只 练换上黑衣。 这些事,她没让父皇知道。 父皇知道,必定是鱼死网破。可是现在,网是遮天大网,鱼是受伤鱼苗,还没到拼死一挣的时候。 中处处是太后的人,撕破脸,某个深夜一 大被就能闷了她父皇去。 沉雄的脚步声隐入帘后,唰唰的鞭子拖地声响远去,地面留了一道深红的痕迹,隐约还有些细碎的血 。 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三停,独属于太后的步伐,铁慈每次听见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只大腹便便的花斑癞蛤蟆。 花斑癞蛤蟆蹲在她身前,秋香 洒金的袍子拖在铁慈脸上,铁慈半趴着的姿势抬起头,抓住袍角擦了擦脸。 太后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凝在她脸上,细声细气问她:“慈儿,你可有悔?” 第7章 房子塌了 铁慈不说话。 太后叹息一声,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铁慈忍住猛地上头的恶心 ,扯开一个微笑,把脑袋亲昵地往她手掌上 了 。 这回太后很快地缩了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又轻声道:“常儿有什么不好?萧家给你荫庇不好吗?还是你以为你这样,真能继承皇位?” 铁慈望着她,太后眼眸弯弯,藏着警惕。 铁慈忽然咧嘴哭道:“太后,我悔了啊!” 太后怔住。 “我悔了不该不听话啊!我悔了我一个废物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铁慈哭得眼泪横飞,半直起身,她比太后高,太后还半蹲在原地,仰头怔怔看着她。 “我错了我给您磕头赔罪啊!”铁慈猛地磕下头来。 冲着太后的脑门。 “砰”一声闷响。 脑袋相撞,似乎隐有骨裂之声。 太后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猛地向后一倒,几乎立刻,额头便缓缓鼓出包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