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一回到学生们中间继续玩桌游了, 他双脚抬踩在凳子上,边咬手指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牌,在一群大学生中, 他的样貌略显幼态,虽然他自己说是高中生,但任谁看了都像个孩子。 桃桃有些饿了, 于是买了碗泡面, 林泉吃的不多, 只要了碗蔬菜汤喝。 他问:“你怎么看?” 桃桃:“我当初确实是从酆山的西面走出来的,按理说 津渡就在那个方位,但具体位置我不记得了。刚才崔玄一说得没错,西线山很深, 再往里就是腹地, 我那一路上走得很辛苦花费了很长时间, 如果没有车子和向导, 凭我们很难在十五天内来回。” 林泉:“不知道 津渡的位置,跟着向导也未必能找到。” “ 津渡有界碑, 庄师在 蝶引梦里看到过, 我也看到过,有界碑就说明并不是真正的无人区, 那里曾经有人去过, 甚至还可能有人生活在那, 找机会问问向导, 他说不定知道。”桃桃望向崔玄一, “只是那男孩让我觉得有些……” 林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身上没有 气, 这店里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桃桃收回目光, “可能是我想多了, 看上去那么小,他的老师竟然放心他来这种地方。” 林泉:“你不也才十八岁吗?” 桃桃纠正:“是十八岁零两个月。” 前面那桌网红吃完饭了,她拿出化妆包补妆,助理一看连忙放下筷子,为她举着化妆镜。 那叫白菲儿的女人确实漂亮,明 又光彩照人,乍一看和庄晓梦有些像,可庄晓梦皮相 骨子里却很淡,这女人则是表里如一,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带有侵略 的美,但凡经过大厅的人都会朝她投去目光。 她补好妆,起身去了院子。 助理忙拿起一件皮草大衣跟了上去,背对着桃桃的摄影师没动,依旧在吃饭。 过了会,小助理又跑回来了,朝他喊道:“陶与别吃了,白姐要在花园拍写真,你快点过来!” 陶与没有理她,他慢慢吃着碗里的饭,助理急得不行:“你再不出去她要生气了!” 男人又吃了几口,这才放下碗。 桃桃吃完了面,走到崔玄一面前:“不需要等明天再决定,我们去。” 崔玄一 出白白的牙齿,笑得稚气十足:“姐姐,明早八点,不见不散。” * 回到房间,桃桃正要锁门,林泉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她疑惑:“你干嘛?” 林泉摊开空空的双手,上面并没有第二张房卡。桃桃问:“为什么不开两间房?别说什么没房的鬼话,我刚刚明明看见下面……” “有房,没钱。”林泉言简意赅,“不仅没钱,别忘了,你还欠着九十万的债。” 桃桃顿时 了气,她心想反正在夜来香也是睡一间,既然都这么穷了就不要穷讲究了,她侧身让林泉进来。可当她转身看到房间只有一间大 的时候,整个人如同被烫了脚底似的差点跳起来。 知道她要说什么,林泉先开口:“有标间,但出来前罗侯让我们扮情侣,情侣怎么能分 呢?” 桃桃霸道地说:“我不管,反正进了房间没人知道,我睡 ,你睡椅子。” “会冷。” “那我睡椅子你睡 。” “你也会冷。” “那就都睡椅子。” “一定要这样两败俱伤吗?” 少女骄傲地抬起下巴:“就算一起冻死在这,也别想占我便宜。” 林泉退步了:“好吧,你睡 。” 他话音落下,桃桃就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辗转了一天很累,但她没有睡,而是盯着吊顶发呆。 林泉坐到窗边,窗外酆山的白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没有城市灯火渲染天际,在这十万深山之中,它显得格外的亮。 “林泉,你在想什么?” “在想窗边那 桃枝。”林泉说,“出来前忘记换水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半个月。” 桃桃记 不大好,想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桃枝是什么。 她到夜来香的第一晚,梦见富贵衔着一 桃枝撞响了窗上的风铃,醒来后桌上的破瓶子里真的多了一 桃枝,她以为自己梦游了,就丢到一边没再管它,倒是林泉把它接手过来,天天放在窗边晒太 。可那 枝的生命力却孱弱得很,枯黄得仿佛随时要死掉一样。 “桃桃呢,又在想什么?” 桃桃翻了个身,把自己当成 虫一样裹在被子里:“在想酆山。” “你最近有心事。”林泉用的不是问句。 从那 罗侯接到混沌冢的会议电话后,桃桃虽然表面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她一个人发呆的次数却变多了,时间也变长了。原本是为了罗侯与食尸鬼的 易来酆山取息壤,但她此刻不止带着一个目的而来。 “嗯。” “我不介意做你倾诉心事的对象。” “我介意。” 林泉坐在窗台上,窗户微开的 隙里灌入丝丝缕缕的风,吹 了他耳侧的碎发。 他没有再说话,将目光从桃桃身上挪到窗外的月 里。 过了一会儿,桃桃低声道:“并不是介意,我只是害怕。” “我曾下过两次山,一次差点害死别人,一次差点害死自己。藏灵身会带来噩运和不幸,于是我待在瞿山上见了十八次冬去 来,阿与不常回来,偌大的道观里只有我和师父,虽然很孤独,但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在夜来香的时候,罗侯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那对我而言是很遥远的词,我原本没当真,可后来发现,虽然罗侯喜 大吼大叫,庄师不 说话,强子和婷婷傻乎乎的,还有你,林泉。”桃桃望向他,“我总觉得看不透你,但你来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似乎也还不错。”她轻声说,“至少比从前坐在窗前数一天落叶的 子要好得多。” “桃桃,你在怕什么?” 桃桃静了静:“酆山死里逃生后我以为是因为幸运,却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都说清风观的应桃桃脾气不好,这是实话,桃桃不仅脾气差,胆子也一向很大,可此刻她 瓣竟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喃喃道:“也许那 本就不是死里逃生——” “——也许我已经死过了。” “怎么会?”林泉看月久了,眼睫似乎也染了月光。 桃桃:“师祖批命不会有错,我不该活过十八岁。” “在棺材里醒来那天我浑身是血,那 血量足以把一个人置于死地了。如果血是别人的,为什么会到我身上?如果血是我的……”桃桃缓缓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为什么我没有伤口?” “六月初六,十方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 “六月初六,我逆天改命在酆山死而复生,看见天上悬着一盏血月亮。” “那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将会因为我生灵涂炭,林泉,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泉走了过来,他单膝点地,跪在 边托起了她冰冷的手:“我不管什么逆天改命,也不信什么批算命格,我只知道你此刻好好活着,那过往种种就与你无关,这才是你的命。” “可天命是有定数的……” “那就是天错了。”他说得毫不犹豫,“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 桃桃望着他,突然笑了:“林泉,我是个怪物。” 哪怕平 再洒 淡漠,归 结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当人间危殆的山洪倾泻而下,万物的生灭系于一肩,她依然会 到茫然和恐惧。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个平凡人生活在人间,可到底只是南柯一梦。我是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依然会是。”桃桃问,“你不怕我吗?” 月 洒了进来,余下一道清寂的光辉隔在两人之间。 林泉的脸匿在暗的那面,他轻声说:“不怕。” 桃桃低头,没有察觉他的手是什么时候覆上来的,以她往常的脾气早就挣开了,但此刻她却没有动。 有些事 在心头实在过于沉重,坠得她无法呼 ,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即使说他们是一家人的罗侯也一样。 她记得,那年万 围街时一片混 和 藉,灵师们看她的眼神,有惧、有怕,更多的是惊恐和憎恶。 不知哪个灵师家的小孩摔倒在地,她去扶,小孩瑟着身体后退,后面匆促赶来的灵师把她推到一边,避如蛇蝎一般抱起自己的孩子。 小桃桃踉跄着摔在地砖上,手掌被碎玻璃割出一道口子,血水止不住地朝外 。 藏灵身的鲜血足以令 祟体内的 气沸腾,小桃桃不敢说话,她害怕 祟闻着味道找来,于是拿衣服死死捂住伤口,可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了,那些灵师按住她的手脚,拿出一 .长的针引上施了咒的线,硬生生将她的伤口用灵力 合。 桃桃的手掌血 翻飞,痛得几乎晕过去,却咬着牙一滴泪都没有落。 后来听师父说,并不是没有温和的方法可以隔绝她鲜血的味道。 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不用呢?也许在他们心里,自己和 祟原本也没什么区别。 她怕极了,怕那不知为何降临在头上的命运,怕自己真如那声音所说铸下了几乎灭世的罪孽,但更怕的是,同类投来厌弃怪物的冰冷一瞥。 虽然身在人间,却总会让她不寒而栗, 到深入骨髓的、比之炼狱还要可怕的孤独。 她那么怕,可林泉却说,他不怕她。 月光悄然挪移,林泉的脸展 在光影之下,于是变得和月亮一样明净清澈。 林泉在笑,温柔得如同天际飘浮的 云:“我不怕——”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第40章 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向导名叫娄锋,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矮男人,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相却相当 悍, 常年间在深山老林里风吹 晒,皮肤很是 糙。他长着一双厉光闪烁的眼,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时候像只凶恶的鹰隼。 这娄锋并不是绥福镇人, 再往远一点说, 他老家甚至都不是酆山的。 君再来的老板在这开了三四年民宿了, 对于娄锋的了解都是从镇上人的嘴里听来的,趁早上闲着没事,他边坐在柜台后面敲计算器算账边和大厅里的学生们八卦。 据老板了解的情况,十九年前娄锋刚大学毕业, 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了绥福镇租了个破院子住下来。他说自己是学中医的, 不习惯大城市的喧嚣, 就到酆山里靠采草药为生, 后来这行不好做了,他就一边采药一边采菌, 进山短则三四天, 长则一两个月,这些年游客多了, 偶尔也当当向导赚钱。 可他从前做向导却没有这样狮子大开口过。 大厅, 八点整。 桃桃坐在昨晚的桌前喝茶, 听民宿老板和娄锋吵架。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