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胡椒可是稀罕物件,属于榷物,市面上本买不到,萱草只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吃过。 好奇心的驱使下,萱草站在了小炉子旁。 “坐下,站着怎么吃?”燕强把她拉到小杌子上,把筷子往她手里一,“自己招呼自己,一旦开吃我就顾不上你们啦。” 顾和把胡椒、蒜泥、醋、香油等各式料碟摆好,“新来的厨娘刀工特别好,切得羊薄如蝉翼,一烫就,你自己夹着吃。” 萱草从小被当做武婢培养,除了拳脚功夫,上下尊卑的规矩也刻在了骨子里,别说和主人同桌用饭,就是抬头直视主人都是失礼。 她是真把顾和当成主人,一时间筷子竟有千斤重,都不会吃饭了。 看那小丫鬟小嘴吧嗒吧嗒吃得那个,叽叽喳喳说这个好吃姑娘多吃点,又从柜子里拿出瓶黄柑酒,抱着瓶子求姑娘赏酒喝。 可以擅自动主人的东西?要挨骂的吧。 却见顾和取出三只白瓷手杯,温声软院说:“这酒后劲儿大,只准喝一杯。” 燕嘻嘻笑着,偷偷把酒藏在自己脚下。 萱草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带着浓郁的柑橘果香,很好喝。 顾娘子,和她想象中的主人有点不一样呢。 雨渐渐大了,酒也空了,燕一喝酒就上脸,顶着两团大红布扯着嗓子唱起歌谣来。 “百钱卖儿诶,千钱卖女呦,儿为奴来女为妾,灶前灶后把泪抛。” 顾和单手支颐,静静听着。麻绳专挑细处断,燕姨夫生了重病,她的表妹仍是被卖给了人牙子。 她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燕说,上次借姑娘的钱还没还,哪能还张口要钱?姑娘也难,没的再给姑娘堵。 后来燕慨,个人有个人的命,逃得过一次,逃不过两次。 一曲罢了,燕擦擦眼角的泪花,扯着萱草的胳膊硬要她也来一个。 萱草清清嗓子,很自信地开口。 调儿起,歌声猛地冲上九霄云外,接着又如九天瀑布般倾倒人间,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大雁一个跟头跌下下云端,鱼儿翻肚皮飘在水面上,鸟儿惊恐扑腾,猫儿狗抱着脑袋地上打滚! 顾和燕惊呆了。 一曲闭,萱草看过来,平静的脸庞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似是真的很有信心。 短暂的沉默后,屋里猛然迸出一阵笑声。 燕捂着肚子狂笑,使劲拍桌,笑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真的……”顾和摆着手,拼命忍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真的,忍不住。” 萱草纳闷,真有那么难听?她自我觉真的很好诶。 燕看顾和,“我们都唱了,姑娘也不能少!” “好。”顾和快应下,在析津县的时候,她经常和小姐妹们陌上踏歌,边歌边舞,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了。 “风儿轻轻吹耶,云儿慢慢走,阿妹想阿哥诶,无人晓。 雨儿悠悠飘耶,柳梢儿款款摇,撑伞从旁过诶,偷偷瞧。” 曲调很简单,只是几个单纯的音节连缀在一起,重复着,回旋着,带着微微的颤音,一层层开去,遥远又亲切。 她的声音很甜,一直甜到窗外谢景明的心里。终究耐不住,他还是想见她。 细雨飘摇,屋里渐渐没了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谢景明犹豫了下,一撑窗子翻进屋子,瞧她一眼他就走,绝不会再有任何冒犯的举动。 脚刚落地,尖细的筷子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王爷?”萱草收回筷子,不带表情说,“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呦呵,昨儿还叫郎主呢,今儿就改口了,不错,该大大的赏! 谢景明的视线落在塌上的顾和身上,可惜她朝内躺着,看不见她的脸。 “王爷?”萱草脚步一错,挡住他的目光,“您有事?” 谢景明眼神微眯,“退下。” 萱草不退反进,“您是外男,不该随便出入姑娘的闺房,有事请留话,待姑娘醒来,我自会一一禀报。” 圈椅中,燕抱着酒瓶子呼呼大睡,嘴里嘟囔,“好好……好酒。” 看着萱草充警惕的眼神,衣袖下蓬待发的拳头,谢景明眉棱骨跳跳,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他好像给自己了个大麻烦! 东,李夫人扑在塌上,鬓发散,哭得气噎喉干。 李仁在上哀嚎了两个月,还是死了,他是生生疼死的。 因不是里专业刀的人割的,那块连那啥带那啥全被割掉,摄政王手下用草木灰随便一糊,把人扔下就走。 人没死,可那块连皮带都黏在一起,清洗一次伤口,李仁就折腾得昏死过去一回,比死还难受。 更甭提拉撒了! 各种珍贵的药泼水似地灌下去,这口气吊得时间越长,李仁受的罪就越多。短短两个月,愣是从两百多斤的大胖子,熬成了干瘪的柴火儿。 谁都知道李仁快不行了,李夫人这几天全在李家守着弟弟。 前晌,昏了七天的李仁终于苏醒,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从上蹦了下来,大喊一声“顾和”,就瞪着眼珠子死了。 “我苦命的弟弟!”李夫人连连捶着榻,面目狰狞,“姐姐必让你如愿,生前得不到顾和,死了我也要她下去伺候你!” 她的心腹妈妈听得心惊跳,“夫人,顾和有摄政王撑,轻易动不得,您要三思……您别忘了您还有小太孙。” 李夫人恨得五官都扭曲了,“那是我亲弟弟!此仇不报,那些人会更张狂,到时都来踩我一脚,我在东如何自处?摄政王喜她,哼,谁会喜一个破了身子的烂货?去,把顾家老太太叫来。” 心腹妈妈劝不住,只得听命。 大雨过后,天空出格外碧翠的颜来,绿幽幽的树叶托着片片璀璨的光,是个让人心情畅快的好天气。 只是好心情很快被不受的人破坏了。 “顾家老夫人要见我?” 顾和沉片刻,拒绝了,“好姐姐,老夫人的话原不敢违抗,可你也知道我父亲早被他们赶出家门,如何又来找我,怕是没有好事。烦劳您替我向老夫人告罪,就说我昨个儿淋了雨,身上不大舒服。” 桃枝掂量着劝她:“顾家是过分的,怨不得姑娘生气,可顾老夫人来了,说明他们已经有了悔意,且听听她怎么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顾老爷子把您父亲认回来,再奏请朝廷归还探花的功名,不也是好事?” 顾和摇头,“我爹说过,顾家是一窝子,不要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桃枝苦笑,“老夫人特地代我请您过去,您就去坐一坐,哪怕个脸就走,好歹让我差。” 听她声气低下求自己,顾和一时有些不落忍,桃枝平里待她不错,想想的确不应叫人家为难,也只能去了。 顾老夫人正对着老夫人抹眼泪,“老爷本是气话,谁知道当时他气就那样大?说不认亲爹就不认,身败名裂也要娶陆娘子为。唉,我在旁边打圆场,让他收为妾室算了,他竟然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后娘不配管他。” “都在气头了,话赶话的,不能当真。”老夫人敷衍几句,心里也烦,你当时扣着顾庭云亲娘的嫁妆不给,他不跟你翻脸才怪。 就是打算赶走原配的儿子,你好贪了顾家全部家业。 如今听说顾和入了摄政王的眼,你又巴巴地上来套近乎讲亲情,我老婆子都替你害臊! 老夫人心中暗骂,脸上还是一派同情,毕竟都是两家男人朝□□事,万事留一线,后好相见嘛。 帘栊微动,桃枝挑开竹帘,“表姑娘来了。” 顾老夫人擦擦眼泪看向顾和,微微一怔,又使劲了眼睛,半晌才说:“像,真像,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站在我面前。” 顾和不为所动,默不作声屈膝行礼,连个眼风都没扫她一眼。 “瞧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还恨着我们呢。”顾老夫人不胜唏嘘般叹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有几个当儿子这样想?” “爹娘对我好是应该的,爹娘的东西归我乃天经地义,略不如意,就闹得天翻地覆,一句解释的话也听不进去。对亲生爹娘尚且如此,我一个当后娘的,可想背了人家多少骂名,真是有苦说不出。” 顾老夫人哆哆嗦嗦站起来,含泪向顾和伸出手,“好孩子,当年之事有诸多误会,我能不能洗清这身污名,就全靠你了。” 作者有话说: 燕唱的改自清李銮宣《卖子谣》,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谢在2022-04-08 17:54:51~2022-04-09 14: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绿宝? 1个;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喝多也吐、胖兔子 10瓶;58585620 5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顾和一个字都不信。 顾家和外祖家是世, 外祖在抄家之前就有所预,男丁逃不掉,出嫁的女孩子却可以免责。 于是没定亲的赶紧定亲, 定了亲的提前出嫁,一切繁缛程序全免, 只求赶紧把人接过去。 然而母亲没等来顾家的花轿,只等来一纸退婚书。 母亲曾说,当时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可总觉得不甘心,父亲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响着呢, 怎么眨眼间就全不作数了? 父亲在旁气哄哄地说,都是顾家搞的鬼, 背着他退婚,还特地把他打发到外地进学,断了外界的消息,等他知道都是半年之后了! 母亲被没入教坊司,期间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而她本来不用遭受这一切。 更可恨的是父亲好不容易找到赎人的门路,顾家却扣着祖母的嫁妆不给, 说是为顾老爷子活动官职, 花光了! 父亲差点气疯,直接跑到开封府打官司,不惜背上忤逆的罪名, 也要顾家还钱。 还是老国公爷从中说和, 顾家还了一半的嫁妆, 父亲又找同窗借了不少钱, 才把母亲从教坊司救出来。 自家子清寒, 也跟背了这笔巨债有关系,好不容易还清人家的钱,眼看就能过好子,母亲却不在了。 顾和深深口气,勉强下腔的悲愤。 如今只凭顾老夫人三言两句,就想把这些旧账一笔勾销? 顾和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您的污名不是我安的,和我说不着。我倒想问问,我父亲朝你要了什么,如何闹得天翻地覆,欺我年纪小不晓得当年的事吗?” 顾老夫人脸皮一僵,求助似地望向老夫人,“这孩子和她父亲脾气一样倔,老姐姐您帮忙说两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