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正好填补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明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温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滚窜,薄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适才说到何处。 ………… 转眼间,暖尽,炎夏至。 这一,晨曦微,宋鸣珂早早前往慈福向太后问安。 殿内檀木作梁,琉璃为灯,珍珠为帘,沉香袅绕,入目奢华,总予人一股疏离之。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缎裳,神也如服饰淡淡的。 她肤光胜雪,玉颊丹,美貌如昔,独独鬓角冒出几缕银发,微损她的高华容姿。 母女对视良久,最终,太后平静开口。 “陛下,夏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时,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论人前人后,她皆唤宋鸣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觉察破绽。 宋鸣珂知她心牢系宋显琛,遂温声道:“入夜后,山上冷凉,请二位务必多加衣物。” “谢陛下关心。” 太后言语客气,让宋鸣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究竟是她疏远了母亲,抑或是母亲疏远了她? 她一直怀有强烈的憾意与歉疚,认为自己前世愚昧无知,刺到病重的太后,才导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归来,她再难以娇憨女儿情态承膝下。 兼之危机重重,岂有闲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亲? 母女情谊,未因新生而恢复昔年亲密,反倒陷入奇诡尴尬中。 宋鸣珂政务繁忙,二则霍睿言、晋王、宁王三人几乎轮占据了她的闲余时间;三来,前世宋显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将她忘在脑后。 她无闲暇叹母亲偏心,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母女二人吃着点心,三言两语结束了一场会面。 从慈福行出,宋鸣珂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辇离去。 朝穿透薄雾,万间阙被镀上暖光,浮窗镂雕,玉栏赤柱,渐褪去国丧哀思,注入了鲜活生机。 放眼所见,家与国,暂归她掌管。 一步步从软弱小公主成为不容小觑的小皇帝,她尽力了,仍有无能为力之处。 新政推行,矛盾渐,徐怀仁等无显赫背景的文臣,已制不住。 宋鸣珂原抱着“有安王叔撑”的念头,战战兢兢接过重担,时隔数月才逐渐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类拔萃,也绝非无所不能。 叔父有政敌,有顾虑,有平衡各方的力。 例如,赵太妃之父赵国公,乃先帝授业恩师,昔时曾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过大水患,整顿过贪官污吏,向朝廷举荐了大批人才,为政清廉,多年来声望不减。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为皇子的安王,与赵氏家族起了龃龉。 前世,安王辅佐宋显扬,赵家人没与之为难,摄政数载相安无事。 但时至今,安王协助的是谢氏一脉的“宋显琛”,且“宋显琛”继位后触犯贵族利益,屡屡打赵国公的外孙。于是,依附赵家的官员开始明里暗里以各种形式反对、阻挠行政落实。 念及赵太妃寝离此仅隔了几重殿阁,宋鸣珂淡声道:“许久不见赵太妃,顺道问候一番。” 余桐一怔,当即命众内侍向西。 宋鸣珂于微微晃动辇上眺望碧长空,有关赵太妃的前生记忆如浮云掠过。 赵氏受先帝恩宠十数载,并未恃宠而骄,待谢氏极为尊敬,以致于谢氏虽妒,仍需维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显扬即位后,赵太妃不涉内政,退居外,常伴青灯。 今生,宋显扬不得势,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外戚显贵的赵太妃? 赵国公与其门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鸣珂既无法一网打尽,只能暂时与之共存,再另寻良机逐个击破。 思绪浮沉间,赵太妃的延福近在眼前。 几声缓奏琴音随风飘过墙,似落叶尖,余音萦绕处,惹人遐思。 宋鸣珂扬手示意众人停步噤声,却听抚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风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渐汇合,化作断肠意。 烈情绪得以宣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涧,潺潺而,洗刷忿然,奔涌至宽广天地。 宋鸣珂从琴声中悟到泣别的悲凉,心下怅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渐歇,空气中语化烟的幽幽伤情消散,她略一颔首,余桐方让人宣告接驾。 进入延福,花木繁盛,亭台整洁。 人跪了一地,头垂得极低,身子发抖。 “陛下驾到,有失远,心中惶恐。”太妃赵氏云髻倾垂,素衣如雪,仓皇礼。 宋鸣珂眼神掺杂了一丝玩味,还礼道:“调养数月,太妃身体恢复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赵太妃肩头有微不可察的轻颤,“虽觉头晕,已比年节时好了些。” 宋鸣珂垂目,见她拨弦指套都没来得及除下,角一勾:“太妃有雅兴抚奏,朕心甚。” 赵太妃花容变:“这……” 虽说丝竹之已解除,可谁知看似亲和、时不时来一狠招的小皇帝,会作何想? 宋鸣珂环视四周,淡声道:“既然太妃需静心疗养,便不该只有延福内的清净和谐,朝廷内外也应风浪平息,尤其是赵氏一族。” 赵太妃于深漩涡中十余年,岂不懂言下之意? 她浑身一颤,垂首应声:“谨遵陛下教诲。” “朕相信,赵国公襟广博,定不会因旧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导的定王,会是位识时务、明事理的亲王。” 宋鸣珂眉宇间稚气犹存,明眸不锋芒,字字句句透着锐意。 “陛下……所言极是。” “朕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太妃静养。” “静养”二字说得颇重,任谁都听出是反话。 世人千千万万,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捞得好处;也会有人大不如前,选择放手一搏。 她固然可借此将赵太妃与宋显扬一并送到定州,但留在触手可及之处,也非坏事。 俯首称臣者皆被她一脸天真蒙蔽,何曾料到她如静水深? 往后局势,言之尚早。 宋鸣珂领下人大步离开延福,刚跨出门槛,门外不知何时多了数人。 为首者身穿私服,身材高大,佩金带,眉目如画,正是定王宋显扬。 宋鸣珂心一沉,需竭力抑制心底嫌恶,方可保持波澜不惊的镇静。 第二十一章 ... “臣见过陛下,恳恕失仪之罪。” 宋显扬道旁行礼,垂目顷刻间,桃花眸难掩错愕。 朝如碎金,漫过他那身水道袍,为本就芝兰玉树的丰姿了一道暖芒。 可惜,虚有其表。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便来,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惶惑间无从分辩,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呢? 转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更似行…… 哪座行?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裂,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喜。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圣上龙体不适……” “何不早派人知会?”元礼长眸一暗,眉头紧蹙,加快步伐。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