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易渺的咖啡厅照常营业。 书贤见到她毫无血 的脸,要她休息一阵子,但是她总是说她没事,她可以做好。 易时问了陆振宇,找到她山上的咖啡厅。 「易渺,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说:「这里就是我的家。」 「易渺,他已经离开了。」 「......」她放下抹布,默默看了易时一眼,说:「我知道。」 「爸爸在等你。」 爸爸?易渺苦涩地笑了,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易时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他没有再说话,看见她苍白如纸的侧脸,什么规劝的话都 了回去。 沉默良久,易渺飘忽的声音撞进易时的耳畔。 「哥,他没有亲人,他没有家。」 「哥,他没有父母,没有亲近的朋友,唯一他 的人,连在他等待死亡找上门的那段时间,一次都没有去见过他。」 「......」易时没有回应。 「哥,他一个人,孤独又害怕地等着死去,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颤抖。 「死掉之前,他以为我没有原谅他,我甚至一直都错怪他。」 「易渺。」 「我一直都自私的做我想做的事,我想留在默宛,他帮我顶罪辞职;想要离开台北,他帮我找到这间咖啡厅;连我想要重新装潢店面的钱,他都替我准备好了。」易渺停不下来地说,「我一直都只在乎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瞭解过他,我说我喜 他,我只是喜 自己想像出的他,就单单是他过去的伤痛,我都一无所知。我不敢细数我到底还对他做了多少残忍的事?」 「半年多前,我为了我们之间有太多难以啟齿的秘密才选择分手,但我只是把所有的悲伤都丢给他一个人承受,我连开口问的勇气都没有。」她说得 动,「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病情......每次他头痛,而我只知道递给他止痛药......我竟然只知道拿药!什么都没帮上忙,他跟我说他没事,就以为他真的没事,一点都不严重,只不过是小 病而已,我就这样一直相信他那些一戳就破的谎言......」 「哥,他究竟 我什么?我 本不配!」 「......易渺,你欠他的,已经还不了了。」徐易时说,「现在你是最没有权利自甘堕落的人。如果他做的努力都是为你,你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一直后悔,这样的你才真的不配他的付出。」 「所以搬回家吧,易渺,回到你原来的生活。」 搬回家......恐怕她没有自信在看见爸爸之后,还能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谈笑自如,淡然处之。 「我不会回去的。」最后她说。 从小都以为清廉洁白的爸爸,在做出那么多玷污双手的事情之后,还做了违背良心的偽证,现在竟然是靠着受害者的儿子请来的律师打赢官司,这笔帐到底要怎么理清? 他的这段 子到底怎么过的? 只要看到她的脸,就会想到他父母含冤的死,只要听见她提起爸爸,他肯定咬着牙在忍受着对她和爸爸的憎恨。 她 本就不配说 他。 易渺坐在位置上从落地窗内看天空,今天云太多,一颗星星都没有。 连颗星星都没有。 她撑着头打了瞌睡,头差点撞到桌子。 易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 悉不过的声音。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她回头,环视整个咖啡厅,黑暗中,她只看见外头的月光洒进来,把窗边的她镶了一圈珍珠 。 唯独没有他。 『易渺,不要对我 到愧疚,我不值得。』 她猛然起身,巡绕了一圈周围,有种他就在附近的直觉,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不是圣人。』 他的声音这么清楚,这么靠近,易渺开了灯,在灯光下,只见到被光充盈的空间里,桌子椅子柜檯,空 地令人不安。 一次又一次地回望,只想确认他在这里。 但还是没有他。 这个晚上,易渺特别想在他的怀里入睡。 她想念他的拥抱。 那时候要离开高峰会之前,他到会场外找她,从背后把她抱住。 其实她才因为衣服破了,在眾人面前出糗,丢脸到极点,心里委屈的不行,但是他的拥抱来的刚好,那么大,那么温暖,让易渺终于有了一种他在身边陪伴,有种可以让她依靠到永远的 觉。 她对那个拥抱印象深刻,因为分开以后,让她更眷恋的回忆。 距离现在即将要一年了,她却清晰地还记得。 她记得他的气息,一 一吐,是世界上唯一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的节奏。 她记得属于他的清新味道,像是大太 晒过的棉被,松软又温热。 易渺永远记得。 最后一次的记忆停留在立婷的婚礼会场外,看见他高挑的身影,依旧踩着从容不迫的步子,从她的眼前走远。 那时候,他病的重吗? 要是她鼓起勇气追上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这样的疑问一浮上心头,她不愿意再想。 这个晚上,她梦到了他。 何存律站在她面前,背景是一片荒凉的白,视线很模糊,眼前能见到的只剩下他一人。 他穿着第一次易渺在人行道上见到他时穿的那件简单的 衣,看上去仍然那么清俊平静,像座永远都这么完美的雕像。 易渺慌张地拉着他的手,「何存律,跟我回家。」 他浅浅一笑,很温柔地摇摇头。 「我们回去,你不是重新整修你家了吗?我们回去结婚以后就可以住在那里,生好多好多小孩, 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婴儿房......」 他拉开易渺的手,再次摇摇头,俊顏仍然和煦。 易渺又抓住他,明明知道无法改变他的答案,还是忍不住一直哀求。 「何存律,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对不起,我错了......」 她说着说着有点想哭了,存律那对深邃的眼睛 出不捨,眉目间的那抹坦然和自信黯淡了一些,看上去 言又止。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慢慢走远。易渺跟上去却什么也找不到碰不着。 「你回来!回来!你说句话!拜託不要这样!回来!何存律!你回来......」她失控的大喊,只是早已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易渺惊醒的时候,额头都是汗。 她坐在 上,痛哭起来。 他在跟她说再见吗? 他不会对她这么残忍的,对不对? 跟她说一句话有多好。 只不过说句话而已...... 易渺抹抹脸,下 翻了一下包包,找到那封信,信纸有点被 皱了,她不敢再读一次,只是抓着它回到 上入眠,她总觉得这样做可以再次在梦境中见到他。 可是已经没有他了,就连梦境里面也没有他了。 易渺把他睡前都会点上的薰香打开,闻着他每天都会闻着的味道入睡。半夜醒来的时候信还是捏在手上。 易渺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缓缓放到 前,闭上眼睛。 「何存律。」 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清清喉咙之后再次开口。 「何存律。」她唤,「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易渺依旧闭着眼,在黑暗中对着空气说,「我只能说这三个字了。」 「......对不起。」 那一句我 你,她永远不会再说出口。 因为她没有资格。 风吹动窗帘,月 闯进窗户,照亮了整间房间,簌簌洒下银白 的种子,在她面前发芽。 她睁眼。外头慢慢下起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是不是他在告诉她他听见了? 还是,他很伤心? 几滴水落在她的脸颊上,阁楼又漏水了。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她脸颊上的水匯聚起来,从颧骨到下巴,划过她脸庞,一次又一次留下冰凉痕跡。 原来不是阁楼在漏水,雨水不会这么咸。 在被窝里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窗户骤然被风吹的摇动起来,易渺被吓了一跳, 神也回来了。 天空打了几次雷,她一个人坐在过大的双人 上,房间又那么昏暗,她躲到被子里面,强迫自己睡觉。 『不怕不怕,魔鬼不可怕,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何存律的声音很温柔,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低沉嗓音像是小时候抱着的泰迪熊,温柔的陪她入睡。 『不怕不怕,魔鬼不可怕,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睡一觉雨就停了。 睡一觉天就亮了。 睡一觉就都没事了。 睡一觉......他就会回来了。 但每个早晨,她望着身边空下的位置,心里只有失落。 月升升落落,季节更迭 替,易渺在经营咖啡厅的忙碌生活中度过了一个年头。 一年过后,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一切都像退 后的海平面,风平浪静,平淡如昔,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易渺的心像风吹过的沙,散了一地,破碎又空 。 易渺觉得世界还是她 识的样子,时间绝对不会从她身上带走什么,她绝对不会让时间改变她的一分一毫。 不过为了生活方便,易渺还是得屈服一些,例如,她学起了开车。 「右边一点啦!」陆振宇拉着车顶扶手,「你后面有一台机车!」 「煞车踩轻一点!」 易渺手握着方向盘,忍不住喊:「你给我安静!」 陆振宇抿抿嘴,安静不到两秒又说:「右转灯!」 「我有驾照!」她生气地打灯说。 「你驾龄才一个礼拜!」 「......」 她把车停在默宛楼下,下逐客令,「下车下车。」 「记得打方向灯。」他说,「多注意后照镜,那不是拿来装饰用的。」 「拜拜。」易渺朝他挥手,「谢谢你借我车。」 她才刚拿到驾照一个礼拜,踩油门都会不小心太大力,前阵子去试新车,差点把那台toyota开到水沟里。 她趴在方向盘上认路,这里到底是哪里?上次来的时候这个麦当劳明明就很小间,什么时候长大这么多,还变成独栋? 以前坐在副驾都不记方向,现在终于自食恶果。 她跟着导航走,原本四十分鐘的车程,她硬是花了两个小时才走到。 「姐姐!」 才刚下车,小孩就围了上来。 「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太 都要下山了。」 「姐姐!玩具勒?」 「姐姐!今天讲什么故事?」 易渺哭笑不得,带着他们到医院大厅里面,围着一圈准备说故事。 「今天没有饮料,只有饼乾,院长说如果再给你们喝汽水,我下次就不能再来了。」 孩子们哀怨声四起。 这间儿童医院在上礼拜才刚迁新址,把孩子从原本地方接过来才三天不到,现在这个位置环境比较安静,旁边都是住宅区,对孩子来说其实也比较好。 易渺每个礼拜都会 空和他们说说故事,玩玩捉 藏。 说故事说到一半,她看到小西一个人坐在旁边,表情很空 。 小西是天生肾脏不好的五岁女孩,要每个月回来检查或是手术。她从小没有妈妈,爸爸也因为忙着赚她的医药费,没什么时间来医院看她。 「小西怎么了?」易渺摸摸她的头问。 「爸爸说今天要来看我的,可是现在还没来。」 「等一下就来了。」易渺说,「再等一下就好了。」 小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姐姐,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医生说她去天上,爸爸说她变成星星了,妈妈为什么下来陪我玩?其他小朋友的妈妈都在地上,只有我的妈妈在天上吗?」 易渺被问得一时语 ,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小西的妈妈比较特别,会在天上看着你,比其他的妈妈更厉害,还会帮小西检查身体,让小西维持健康,不会再生病了。」 「我不想要妈妈特别,我只想要妈妈回来。」 她有点鼻酸,拉着她的小手,「小西只要乖乖的,妈妈会在梦里面回来看看你。」 「易渺姐姐,也有人去梦里面找你吗?」 她点点头,「有呀,虽然只有一次。」 「是一个大帅哥吗?」小西好奇地问。 易渺忍不住笑,「应该算是吧。」 小西问:「是不是那个之前跟你来过的哥哥?」 「......你怎么还记得?」 两年之前,她才三岁而已。 「那个哥哥抱着我讲过很多次故事!其他小朋友跟我说的。他们还说你们以前一起来找我们玩过。」 「......他来过很多次?」 小西点点头,指指旁边的一个大女孩,「 秀他们告诉我的。」 小西又问:「那个哥哥也跟我的妈妈一样特别吗?所以只会在梦里面去找你?」 易渺盯着她水亮亮的大眼睛,喉咙有点乾涩,声音变得很小,「是啊,他对我来说也很特别很特别。」 小西点点头,易渺拍拍她的肩膀,说:「爸爸等一下就会过来,先跟我们一起去玩鬼抓人好不好?」 耗了一整个上午在儿童医院,中午易渺开着陆振宇的车去找立婷。 餐厅里面的食物味道很香,易渺闻了肚子开始 叫起来。 「小妍希呢?」易渺看只有立婷一个人,不由得问。 小妍希是立婷和陈晓的孩子,五个月大,他们把名字取得很懒惰,直接用现成的。不过小妍希长得真的很可 ,脸颊白白 , 气 气胖呼呼的。 「她爸爸带她去动物园玩。」立婷说,「那小鬼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喜 黏着她爸。」 易渺笑了一会,问:「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想关心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当妈妈以后变得好容易 心,盯着小孩还不够,还一直掛念你,一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易渺哑然失笑,真是母 泛滥,「我是个大人了好吗?不用担心我。」 「你一个人,正常人都会担心!都过了一年多,我以为你会搬回台北住,结果还是住在那个山上,经营你那个咖啡厅。」 「一个人很自由啊,我只要想到要是我是你,出门一直想着准备小孩的东西我就头大。」 「少来,你明明就很喜 孩子,还一天到晚去育幼院。」 死陆振宇,大嘴巴。 易渺拍拍她的手,「反正你不用担心我。」 菜还没上桌,旁边来了一群人进来找位置坐,但位置不够,只好和她们併在一起。 那群人并不是很友善,没有礼貌地询问易渺和立婷,就直接拉了椅子过去,椅子上还披着立婷的外套。 立婷喂了一声,其中一人表情荒唐地问:「干什么?借张椅子不行吗?」 「你没有问过我们。」立婷道。 「只不过是个位置,要这么认真啊?看不惯就走!让位我们也方便。」 立婷还想争,把椅子上的外套 回来,易渺拿起包包拉住她,「不要理这种人。」 她看着易渺准备离开,忿忿不平地说:「应该走的不是我们!」 易渺拉着她的手忽然放下,整个人僵了那么多秒鐘。 她把包包放回位置上,坐下来坦然一笑,「是啊,应该走的不是我们。」 立婷以为她生气了,悻悻然地坐下,「生气了?不是呀,应该走的本来就不是我们。而且我不想我们难得出来被破坏兴致。」 语落立婷又瞪了隔壁一眼,那边已经没在注意她们这里,正专心在讨论菜单。 易渺摇摇头,「没生气,只是想到有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上了菜后,她胃口突然变得很好,又去柜檯多叫了一些。立婷见到她大吃特吃,装的很饿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她又想到谁了。 立婷有点懊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 她。 『慢慢吃,不急。』易渺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她听话慢了下来。 饭后,陈晓开着车来载立婷,问易渺要不要顺道送她回去,但易渺拒绝了。 「我等一下要去超市买东西,你们先走吧。」易渺站在车窗前对立婷说。小妍希被妈妈抱着,朝着易渺挥挥小手,易渺笑着戳戳她的脸,「妍希再见,阿姨下次带礼物去找你玩。」 陈晓探过头来说:「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们先走了。」 易渺点点头,站在餐厅门口送走这幸福的一家人,望着他们的车驶远,才回过身往公车站牌走。 这一年里,每天早上起 的时候,她习惯拨通电话给他,也许知道那头不会在有人接通,但这样的动作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子过得再快,她总是一直相信,她睡一觉起来,他就会回来了。 但是醒来那么多次,他还是没回来。 易渺还是没等到他回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