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芹手里提着两个便当,坐在陈医师的诊间门口等,她预约的时间还没到,大约还有十分鐘。 一早她就起来忙了,自己租的小房子,厨房很小,设备也不齐全,尽力的做了些东西,想送给医生和她儿子。 这椅子有点大,她坐到最深的地方,脚居然踩不到地,她便就把脚悬空地晃啊晃,消磨时间。 诊间门打开了,出来的人却吓了她好大一跳。 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身上穿着全身绿 的手术服,上身是短袖,下半身是长 。 他在身后关上了门,人靠在门上,苦笑了一下。 「被你看见了!」他说。 『......』 看她没答腔,他静了一下说:「我得上班了,你进去吧!」 他转身往大厅走。 她叫住他『嘿!』 他停住,她走过去他身边,拿出手里袋子里的两个便当中的一个,递给他「我做了两个便当,本来是要给陈医师和她儿子的,但我又想,她可能中午不会回家,一个给你好吗?」 『陈医师的儿子?』 「对啊!陈医师说不太会煮,她儿子都要叫外卖。」 他笑了『喔~~』接过她的便当。 「我换了时间,我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你。」她说。 『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不马上吃的话,要冰起来,要吃的时候,只要微波上层的......」 他打断她『我等下马上就吃!』 「那......我进去了!掰掰!」 『怎么还你这个餐盒?』那是个可以微波的塑胶餐盒,白 方形的,角落圆弧,上面有些食物的图案。 她笑了一下「没关係!」 『掰掰!』 艾芹把便当拿给医生「给我的?」陈医生欣喜若狂「我真的已经饿了!我每次11点就饿到不行。」 『医生你吃吧!没关係!我喜 看着别人吃我做的东西。』她笑笑的说。『那时候,我总是很放松。』 「那我就不客气啦!」医生打开便当盒,有两层,里面的菜 非常的漂亮,视觉上看起来就像是种艺术图像一样的排列着的食物,各种鲜艷的顏 。「哇~~好漂亮喔!」 第一层有白饭,很乾净的白,没有染到任何其他的菜汁的顏 。 旁边用生菜隔开了南瓜粉蒸 ,南瓜的金黄 和生菜的鲜绿 互相呼应,粉蒸 在里面穿 着美妙的粉 , 看起来鲜 多汁,上面撒着切得很仔细的葱花。 下层是凉拌花椰菜,每一朵都鲜绿香脆的模样,自然的倒向着各种方向。旁边一样隔着生菜叶,上面铺的是青绿的 豆黄 的炒玉米和红 的培 。 医生闻了一下,整个香气都散发着,正是适合享用的时刻。「好香喔~~」 她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这是我看网路上一个作家叫酪梨寿司,帮她先生准备的 便当做的,我也觉得她很有创意,东西看起来都好漂亮好好吃喔!』她开心的说着。 「好吃好吃!」医生嘴巴里都是食物一边说。 『欧 医生也是您的病人吗?』她问。 「很久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只是过来聊聊天。」 『喔!』她有点迟疑是不是应该跟陈医生说『我本来做了两个便当......』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抱歉!我忘记关机了!』 她拿起来,发现是欧 的号码,虽然她当时没有把号码记下来,但是这种后面是345678的门号,真的很难忘。 陈医生看了一眼「你接!没关係!我吃饭!」 『嗨!』她说。 「嗨!」他说。「你还在陈医生那边?」 『嗯!』 「我只是想跟你说,好好吃喔!」 她的心很暖和,脸上不由掛着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 「谢什么!你把电话拿给陈医生好吗?」 『嗯?好!』 她把电话递给陈医生「......嗯?......喔!......哈哈哈!!!好啊!.....可以......掰掰!」 她听得一头雾水。 陈医生把电话还给她,继续努力吃饭。 她懂陈医生不说的事情就是不会说,就不问了。『我刚刚本来准备了两个便当,想一个给你,一个给你儿子。但又想你还没下班,不知道是不是会跟儿子一起吃饭,所以就给了欧 医生。』 「嗯嗯!中午没办法跟儿子吃饭,都很忙!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才来的!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早午餐一起吃,省得麻烦。』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 光,今天很热,不过太 的顏 很漂亮,把窗外的樟树晒得亮绿亮绿的。 她躺在沙发上发懒,两手像伸懒 那样往头顶两侧伸长。 「最近有 生活吗?」 『......没有!』 「不是有白马王子?」 『......我们还不算有 往吧!』 医生咬了一口粉蒸 问她「那有自 吗?」 『......』 「我有在吃ㄟ~~」医生笑着说。 她也笑了!『......偶尔!』 「会高 吗?」 『会!』脸很烫,后颈又出汗了。 「有 幻想的对象吗?」 一张脸出现,额前头发往两侧垂下『......』 「我都幻想周润发!」医生说。 『医生不是结婚了?还需要幻想吗?』 「结婚了也可以幻想啊!更何况我离婚了!」 『喔!抱歉!』 「抱歉什么!我开心都来不及啊!」 『这样啊~~』她心里想,连心理医生自己的婚姻都会触礁, 情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功课。 「有幻想对象吗?」医生追问。 『......有!』 「想他的时候身体会痛吗?」 『不!不会!』 『陈医生!欧 医师以前为什么要来看你呢?』她实在是忍不住要问。 「那你要去问他。」 『喔!你不能告诉我。』 「对啊!就像我也不能把你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他一样。」 『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愿意讲给一个人听,其实是很了不起的一种关係呢!」 『了不起?』 「是啊!要一个人把自己最私密的事情和别人分享,要对那个人有足够的信任,这样的关係是很难很难建立的,就连枕边人有时都做不到。」 『嗯!』 「有些事情,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无法说出来。」 『嗯!』 「像是你把你男朋友当成你爸爸的代替品的事情,也无法告诉他。」 她的眼泪马上就 下来了『嗯!』 「说啊!」那裂口张开了,里头伸出一隻手,像要把她拉进去一样的邀请她,一隻左手,跟她的左手长得一模一样的左手。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她有点停顿在回忆里。 「你说,我继续吃啊~~」 回到家,爸爸和三个厨师叔叔伯伯在吃饭喝酒。 大家都很 ,我就帮着招呼他们。 有一个叔叔说:「艾芹高中毕业啦!有没有男朋友啊?」 『整天在厨房里,哪里有时间 男朋友?』爸爸回他。 「那些男生都太年轻啦!每个看起来都像 头小子,我一个都不喜 。」我说。 一个大鬍子胖伯伯说:『艾芹有恋父情结,从小是你带大的, 本就喜 老头子。』 「我哪里老啊?我还没四十ㄟ!」爸爸说。 另一个比较瘦的伯伯说:『那你们不是刚好,反正也不是亲生的。』 「不要 讲!这是我女儿ㄟ!」爸爸说。 「听爸爸这样说你心里有什么 觉?」陈医生问。 『很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是从小带大我的人,基本上就是我的父亲,但是,那一刻,我却很受伤,很不舒服, 觉被拒绝到千里之外。』 胖伯伯说:「说真的,她妈怎么都不回来?」 爸爸马上变脸『说好不讲这个的。』 「好好好!不说不说!」胖伯伯举起双手投降。 我帮他们斟酒。 叔叔说:「那你怎么都不 个女朋友什么的,不寂寞啊!」 『餐厅那么忙,哪有时间 女朋友,再说,也没认识其他女人比我女儿漂亮,真的很倒胃口。』爸爸说。 「听到这句呢?」医生问。 『很开心,觉得很有面子,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觉得颈子后面热热的。』她回答。 「后来呢?」医生的便当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用筷子挟着南瓜皮,叼在嘴里 着。 后来渐渐的大家喝多了,话愈讲愈开,男人之间开了很多黄腔。 我就躲进房间了。 说些什么? 类似......「凡事都有第一次」.......「 久生情」......那一类的,另外还有很多不堪的话。 我知道就是在讲我。 然后晚了,三个叔叔伯伯先后离开了。 我才去收拾。 爸爸酒量一直很好,但他似乎有点半睡着的样子,坐在沙发上。 我在餐桌收拾东西,然后去厨房洗碗,他就坐在那里。 我闻到菸味,转身发现他没有睡着,他坐在那里看我。 我很紧张,刚刚他们讲的话跑进我的脑子里,我 觉什么界线将要被突破了,而如果突破得不好,将会永远无法回覆成原来的样子。 我们中间的那种情谊,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恢復。 但是,我其实很期待。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女儿,我的生命中只有他,而他是我的父亲。 我也太年轻,情竇初开的心情,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总之,他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带我进去他的房间。 一切就发生了。 「嗯?」医生说。 『就这样!』 「他有强迫你吗?」 『没有。』 「你有反抗吗?」 『没有。』 「那你会痛吗?」 『第一次当然会痛啊!』 「不是!我是说,你比给我看的那个伤口会痛吗?」 『不会!』 「那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她陷入了回忆里,但她摇摇头。 「有些事情好像忘记了!」艾芹说。 『怎样的 觉?』医生问。 「我知道大约是听到了什么话,但是又觉得那句话也不怎样,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杀伤力。」 『什么话?』 我没有喝酒,但之后他搂着我睡着了。 我自己起身去浴室清洗乾净,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到他身边去睡,这些事情对我还是很尷尬的。 后来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其实整晚也睡不着,回想很多很多。 但第二天,我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他是懊悔的,他 着菸很痛苦的说:「为什么会跟她一样是个左撇子?」 我知道那是在说我的母亲,可是这句话有很可怕吗? 为什么我听见这句话会很痛苦? 好像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身体就被切开了,我便一直看到伤口、听到它讲话。 然后和男友做 时,就完全无法不想其他事情,只要专注在上面,就痛得不可开 。 「是啊!你忘记了!」那口子说「忘记有时候比较安全,免得自己伤了自己。」那声音有点叹息的意味,并不是敌对的。 「我觉得你今天进步很多!」医生说。 『是吗?』 「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 『好像有。』 「不过,下次可能要试试看用催眠的方式,你愿意吗?」 『催眠?是那种会听口令站起来做一些怪动作的吗?』 「完全不是,是一种很放松很放松的状态,类似睡着了,但是却是全然知觉而清醒的,而且非常安全。」 『这样吗?欧 医生也做过吗?』 「嗯!很久以前。」 『喔!那好,试试看。』 出诊间时,艾芹 觉自己真的轻松了不少,好像快要找到和自己那裂口中间的关係,那口子在引领她,去面对她生命中的一个创伤,藉以痊癒自己,应该是这样吧!她想。 打开门,欧 靠墙站着,手垫在身后,已经换下手术服装,看来已经下班了。 「嗨!」他说。 『嗨!』 他拿出身后的右手「便当盒还给你,我洗乾净了。」 她笑着接过『谢谢!』心里想欧 会说「谢什么!」 但欧 说:「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嗯?』 「你不能笑我喔!」 『嗯!』 他拿出身后的左手,手上握着一个深咖啡 的东西,像一个柱子还是木头之类的东西。 放在她的左手上。 她一看,是一个小型的木雕,这是一个女孩子,左肩稍稍抬高,头往右倾斜,头发直直的披在肩上,左手伸入包包里拿东西的样子。 女孩子的脸有点低低的看着包包,有些角度不是很自然,但是磨得很细,手上握起来的触 ,非常光滑。 『这......这是我吗?』 「嗯!」 『你雕塑了一个我?』 「失败了很多次。」 『你经常雕塑吗?』 「大学的时候开始学的,不过雕不出你的样子。」 『不会啊!我觉得 好的。』 「哪像你会在冬瓜上雕龙啊还会雕花什么的。」 『可是木头硬啊!』 他们俩开始往大厅走。 「石头才硬!」 『你也雕石头?』 「嗯!刻印章。」 『真的?』 「真的!」 『哇!』 不知为什么走到电梯而不是手扶梯,站在电梯前面她还在恍神,想着他雕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送你回家吧!」 『......』她没说话。 她跟着进了电梯,坐上他的车子,手中看着这个雕塑。 她在他的心里,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样子是她吗? 意思是说她老是在包包里找不到东西吗? 还是她人总是歪歪的吗? 他经常雕刻东西送给人吗? 但是手上握着这个大约15公分高,她的手可以握住的一个雕塑,却觉得非常暖和,当然跟天气没什么关係。 车子开出地下室,火辣的 光从挡风玻璃撒进车子里,眼睛几乎要看不见。 他播放着台北 乐电台,声音柔和的女主持人,介绍孟德尔颂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特殊,然后开始播放这首乐曲。 小提琴的 功极致,她听得很入 。 手握着塑像,闭着眼睛抚摸着女孩的脸和头发,手指轻轻的滑过她的肩膀,不知道她自己本人摸起来是这样的 觉吗? 车子停了,她睁开眼睛,欧 把车子停在立安家楼下,他还不知道她搬走了。 她在想,应不应该告诉他。 『谢谢你!这对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礼物。』她说。 「谢什么!」 两人笑了。 她下了车,站在门口。 他没开走,想看她进门。 但她一直站在那都没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她不想进去吗? 那她是今天没结婚吗?所以她希望他带她走吗?起码今天吗? 还是她又找不到东西了?那么大串的钥匙不会找不到吧! 他下了车,走到她的旁边。 「你找不到钥匙吗?」 『......』 「那么大串很好找啊!」 『......』 「我帮你拿着东西,你找找看哪!」也许是手上提着两个便当盒,另一隻手又拿着雕塑。 『我......已经没有这里的钥匙了!』 他搂着她, 光披在两个人身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