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了解一个人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嬴曼,知道许秩时时处处以许家为重,不会拒绝她的提议,而许秩,即使清楚嬴曼在拿捏他,也只能答应。 许秩刚刚擦干头上的水,有人招呼也不打,直接推门进来。 自然是嬴曼,还是原来那身打扮,一点没有收拾,带着一壶酒,十分稔地就坐下了。 进出男子的房间,未免有些随意,万一他在换衣服怎么办。 “下次能敲门吗?”许秩没好气地问。 嬴曼一手撑着下巴盯着他,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案,觉得可笑,“我平时去你的听风苑,也不敲门。你在我家,却要我敲门?”在王,一向只有客随主便。 “那下次麻烦公主殿下敲门。” “那下次麻烦许郎闩门。”嬴曼傲慢回敬。 “……”许秩语顿。 青天白的,他只是擦个头发而已,又是在里,闩门好像在做亏心事似的,况且只有她会不问硬闯。 许秩被任的公主噎得没话说,估摸了一下时间,他出来也够久了,便和嬴曼说:“我先走了。” “你不是想知道秦王在想什么、你又该如何出题吗,”嬴曼没有理会许秩的道别,自顾自斟了两杯酒,扫了一眼身边的座位,示意他,“过来,我告诉你。” 这次,没有说不定。 说话算话,算是嬴曼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许秩毫不怀疑,坐到嬴曼旁边,“洗耳恭听。” “其实,你不必知道我父王在想什么,也不用知道。”以嬴曼对许秩的了解,他对猜度圣意没有兴趣,他只是想出好这个题目,让秦王意,维护好许家的门面。 “此话怎讲?” 嬴曼端起酒杯,冲他点了点。许秩十分识趣地举杯与她相碰,一饮而尽,入口轻柔,不似平常之酒。 嬴曼很合意,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若秦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许家不过一个幌子,题目自然轮不到你想。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诗会,你‘手上’不正好有一个题目吗?” 顺应嬴曼的重音,许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之物。 玉。 此题虽然烂俗,取自秦王的赏赐,也算切合。 这个许秩自然是想到了,只是他还是觉得不妥,“未免有些偷懒敷衍。” “确实没什么新意,配不上你的才名,”嬴曼揶揄道,又给许秩倒了一杯酒,“不过大才子放心好了,此题,八成是不用你出的。” “你如此肯定?”坐着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又是在室内,没有凉风拂面,许秩觉得之前的酒气渐渐发上来了,身体有点发热。 “因为你不了解他,他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更不可能缅怀过去。 许秩瞥了一眼嬴曼,含糊了一句,但足够让嬴曼听见,“你也不遑多让。” “哦?”嬴曼将杯沿抵在边,朱红的脂沾到杯沿上,一点点。她笑得很得意,靥边现出酒窝,“那你觉得,我现在和你喝酒,有什么意义?” 这个笑容,许秩不要再悉,是坏透了的表情。 与其说对饮,不如说是许秩独酌,嬴曼手中那杯酒,看尝过一口没有。高傲如嬴曼,又怎么可能给他倒酒。 许秩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眉不自觉皱起来。 像古板的老学究,严肃的假君子,偏不是嬴曼要的样子。 嬴曼大失所望,嫌弃地摇了摇手里的暖情酒,“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这醉花,也没说的那般神奇嘛。” ---------- 醉花,初次念出这三个字,只觉得柔媚绵,实则是最骨的靡。 读书人隐喻,男女情事上更是如此。言鄙语太没有情调,自然要一个风雅好听的名目。 说穿了,就是假正经。 美人如花,醉死花,嬴曼喜这个隐喻。 许秩显然不然,一听到这个名字,脑子停宕,腾地站起来。而面前的少女仿佛一点也不当回事,仰头就要一饮而尽。许秩一下打翻她的酒杯,吼着:“嬴曼!” 泼洒出来的酒水沾在许秩的手上,分明是清澈无比的体,许秩却觉得粘腻,整只手僵在半空。 僵在嬴曼脸侧。她侧首就可以看见,一滴酒沿着许秩修长的食指滚到指尖,将落未落,如同垂杨滴。 嬴曼捉住他的手,探出一点舌尖,轻轻一碰,将那滴水卷入口中,啧啧回味了一下,没尝出什么滋味,打趣许秩:“原来,你也知道这东西啊。” 博闻多识的大才子,原来脑子里也不全是正儿八经的经学讲义。 许秩愣在原地,指尖还留有她舌柔软的触,微微发抖,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她的话语,又或是因为这酒,半天憋出一句话:“你——简直胡闹!” 若她不胡闹,怎么能显得他高洁端正呢? 可他们两个,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是被亲父母抛弃的人,她知道的。所以何必在她面前装清高,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同沉沦不好吗? 她要看莲花慢慢落入淤泥中,也是一道别样的美景。可她等得太久,等到耐心全无,那就由她亲手掐下,浸染上污浊的泥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结果都是一样,她不介意手段。 嬴曼抬眼,对着许秩铁青的脸,如娇似嗔,“你好凶啊,秩哥哥。” 屋子里弥漫着挥洒出的酒水味,绕在两人身侧,一时也搞不清有没有人饮醉。只是看到嬴曼桃花瓣离的眼睛,昭示着她的不清醒。 许秩冷着脸说:“你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轻轻摇着脑袋,了半句诗。 不人人自…… 许秩心中补全了下半句。 嬴曼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双手搭到他肩上,凑近他耳边问:“她叫你‘循之哥哥’,我叫你‘秩哥哥’,哪个更亲一点?”他们离得越近,嬴曼的语调越轻,最后飘忽得如水上清风,空中白羽,从他耳边扫过,留下一阵轻微的意,“我和你表妹,谁更漂亮一点?” 呼间,嬴曼闻见了淡淡酒气中夹杂的一股香味。她醉一般半眯上眼睛,侧首嗅了嗅,说:“你身上好香啊。” 数不清第几次听到这句话,此时的许秩却没有任何心神漾,甚至有隐隐的怒火。 她哈出的气,没有丝毫酒意,是清醒的放浪形骸。 风月楼中,她是不是也是如此,纵情。她还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气? 许秩知道嬴曼要什么,同时也知道她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得到后就会失去兴趣。因为一切不过始于她强烈的好胜心与喜好玩的兴致。 许秩无视了嬴曼的笑脸,不管不顾地,拉住嬴曼搭在他肩上的手就往外走。 变化之急迅,措手不及。 “去哪儿!”嬴曼开始挣扎,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许秩的手,她的腕子都被他握红了。 许秩抿着嘴,不说话。跟在后面的嬴曼只能看见许秩严肃的侧脸,脚下箭步如飞,还不小心在转角撞了一个人,匆忙道过歉后继续拉着她不知要去何处。 许秩要带她去告状吗,她才不相信许秩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一个女子的不好,他就是这么“君子”。想到此处,嬴曼也就懒得反抗了。 直到到达目的地,嬴曼才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许秩。 他怎么能想到来太医署! 大概是怕她真的喝了醉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看太医。 嬴曼连忙解释:“我没喝那酒,真的。你不嫌丢人吗。”因为暖情酒看大夫的,他们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要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丢人! 许秩没有理会,硬生生把嬴曼拖进太医署,强捉着嬴曼的手腕,让太医诊脉。 行医数十年的太医还是第一次这么为人把脉。老太医为兹公主诊完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兹公主笼回袖子,冷哼了一声,没有好脸地走了,许家小郎的脸比之公主更冷峻,没有拦她。 四下无人,许秩这才开口问老太医,有点难言:“兹公主……可有服用神仙散之类的迹象?” 方士求仙问药,炼出一味燥热绘烈之药,服后可使人全身发热,飘飘乎不知其所止,如临神仙地,故名神仙散。 实则,此物伤身伤神,更有甚者会耽于服用后的短暂幻觉中。当下,仍然会有人,为济其而服用。 “公主脉象平和,身强体健,应当是没有的,许郎放心。”老太医回答。 任妄为的公主,好在还有点分寸。 许秩不自觉舒了一口气。 ---------- 老太医见多识广,看完就当过去了,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兹公主和许家郎君的事,但是许秩与兹公主去太医署一事,还是不胫而走。 大家纷纷以为兹病了,前来探望,东安也趁空走了一趟。 嬴曼已经不知道重复解释了多少遍,都有些不耐烦了,“我没病。” “那你们怎么闹到太医署去了,动静还那么大?”东安问。 嬴曼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昨天的起因和结果。 “呵……呵……”不知具体经过的东安干笑了两声,并不关心兹从哪里得到中此酒,只惊奇兹的手段,“你竟然有办法让许循之喝下醉花。” 很难吗? 嬴曼挑了挑眉,“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听到这话,东安蹙眉,“一点……反应也没有?” “嗯。”嬴曼点点头。 东安嘴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嬴曼,有些幻灭。 “许循之……”许家玉树,咸城才子,“竟然……不行?” “……”嬴曼对着东安的惊诧的眼神,默了一会儿。 许秩不是许淇夫妇的亲生儿子,但他原本就姓许。 他是许氏分家所出,七岁时,生父战亡,生母追随父亲而去。葬礼上,许淇夫妇见许秩可怜,刚好自己又没有子女,于是将许秩收为养子。不出意外,许秩将来是要继承许淇的家业的。 难不成许淇这一支在子嗣上有什么诅咒,许淇收养了许秩,结果许秩也不太行。 难怪他那天能不为所动,原来症结在此。 嬴曼突然觉得许秩有些可怜了。 不过他还年轻,不像秦王三十好几,说不定还有得救。 但他是肯定抹不下脸去问的,那也只能她好心帮他问了。 哎呀,她可真是个好人。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