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走到他面前。 在顾云庭的凝视下,跨过他的双膝,缓缓。 坠落。 静谧的空气中,虫鸣幽幽,偶尔有夜枭盘桓飞过。 他甚至能看清她仰起的颈项,线条柔美,肌肤若雪,盘起的发髻一丝不苟,只那双杏眼紧闭,亦死死咬住,不发出半点声响。 后撑在石上的手攥紧,蜷曲,骨节捏的咯嘣作响,理智在强忍中崩溃,平和在伪装中坍塌,脑中所剩无几的情被愤怒占据,他觉得似有一团火在腔内烈烈燃烧,面上越是冷鸷,内心越是焦灼。 她温和顺从,极尽周全的服侍于他,挑不出错,甚至称得上完美无瑕,偏又轻而易举起他的怒火,这火来的莫名气。 他思索不清,无法理顺,只觉尊严被她践踏,羞辱,腔郁愤难以消除。 冷风一点点灌进袍衫,硕大的披风拂过膝盖,两人俱是打了个冷颤。 仿佛下雨了。 牛一般的小雨飘到发上,眉梢,挟着冰冷刺入骨里。 “邵小娘子...”他嗓音暗哑,蓄积的酒气到她面上,她皱眉,却并未睁眼。 “你看看我。” 他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卑微,然而他说出这话,便觉得自己低到了泥里。 他从未试过同女子说这样的言辞,这超乎所读诗书给与的认知。 陌生,忐忑,挟着隐隐不安。 这种不确定的患得患失让他面颊通红,羞万分。 然又可恶地期盼着,盼她在下一瞬朝他投来注视,他猜测那一定柔媚生动,那目光定是涟涟深情。 但—— 邵明姮动了动睫,出的瞳仁却显得极为冷静,克制。 浑身的血慢慢清凉下来,顾云庭抚过她的脸,拇指贴在她半开的瓣,她忽然望着他浓墨晕染的眼眸,哑声说道:“你笑一笑,好不好?” 狭长的眼眸渐渐弯起,弧度极小。 邵明姮眼睛微热,亲在那白皙的眼皮,低声喃喃:“就是这样,要笑着看我。” 半个时辰后,邵明姮系好带子,又仔细将衣领整理干净,拢紧披风。 她知道顾家的能力,也知道顾云庭所说的平息不仅是平息,是在滔天权势的震慑下,言销声匿迹。 她相信他能做到。 顾云庭仍坐在石头上,微微调整呼。 邵明姮朝他走近些,目光盯着那尚未冷却的眉眼,盯了许久,才说话。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你总不笑,总是冷冰冰的,叫人觉得很陌生。” 顾云庭心提了起来,不愿叫她看出自己的轻佻,便装着面沉肃的模样,实则心中翻江倒海的。 他寻思该如何开口,方才她亲吻自己眼皮的时候,眸光是那般缱绻深情。 有一瞬间,顾云庭觉得自己合该溺死在其中。 他连举止都温软了许多,“邵小娘子,我同你保证,往后不会有任何人议论你的身份,我...” “如此,便多谢郎君了。”她福身作揖,仿佛换了个人,就这般客气恭敬地站在对面。 顾云庭怔了瞬,便听她又开口:“你我各得所愿,往后便再没必要相见。” “顾大人,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大人? 顾云庭凛着双目,颇为震惊地朝她看去,她转身离开,竟疏离冷漠的像个路人,毫不留恋。 顾云庭倏地站起来,所有/旎退去,脑中清醒过来。 他方才做了什么? 是不是愚蠢而又可笑。 不过是几句话,几个温柔的动作,他便放下戒备,便幻想诸多不该想的东西? 他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很是卑? 他三两步走上前,在她转身之际挡在面前,神恢复最初的冷漠,“邵小娘子怕是多心了。” “回京后,我自然需得议亲,若要议亲,怎好叫外人知晓我在徐州造下的丑事,岂不荒唐惹人笑话?所以,即便你不来提醒,我也不会容那些碎嘴的嚼舌,败坏我顾家名声。” 邵明姮望着他,目光平静。 “如此,最好。” .... 房中点了灯烛,此时外头仍有人在闹。 顾云庭沉着脸,一路无语,待进门后,便走到书案前,翻开随行的案录,提笔开始做批注。 房门外,秦翀和关山面面相觑。 “郎君昼夜不停赶路至此,难道不是为了姮姑娘?” “他费尽心思打点昌平伯身边的幕僚,不就是为了说动他别动杀机?” “那幕僚也是贪得无厌,了一百两黄金,还妄图巴结郎君扶摇直上...” “偏题了。”关山捣他,“咱们说的是郎君和姮姑娘,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从密林回来反而不对劲了,你没听见动静?” 秦翀老脸一红:“我哪敢进去,那种事...我还没娶亲呢。” “听郎君的口气,是要跟姮姑娘老死不相往来。” “是这个意思。” 房内“啪”的一声 两人噤声。 上好的端砚掉在地上,摔开污脏的墨迹。 顾云庭阖眸,双手覆在面上,他想不通,不明白,邵小娘子缘何同他说那样亲昵的话,可转过头又绝情至此。 顾大人,呵。 他挑起眼尾,烛光映着冷眸,泛出点点碎痕。 .... 翌邵明姮用膳时,正巧顾云庭一行人整装待发。 他站在马车前,背影清瘦颀长,今穿的是靛青长衫,披厚氅。 高宛宁踩着脚蹬登车时,终是没忍住,折返回来。 邵怀安别开视线,背在身后的手捏紧。 “玉瑾,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希望你余生安好,至少比我要好。” 她眼圈热,说完便开始扑簌簌掉泪,美人哭总是极美的,梨花带雨。 邵怀安叹了声,道:“昌平伯已经着人盖了官印,属于你的那份和离书如今正在他手里,你没对不住我,只是在抉择时没有选我,我也不会怪你。 因为那是你觉得对你来说更好的选择,故而若定要我说句释怀的话,我只盼你,以后的每一,不要后悔当的抉择。 宛宁,你走吧。” 高宛宁泪眼汪汪,又看了眼邵明姮,张口:“阿姮,我...” 邵明姮不是哥哥,她背过身,径直回避她的主动。 马车在晨光熹微中驶离客栈。 而邵怀安因伤势未愈,行程缓慢,比顾云庭足足晚了十才晃到京城,甫一入京,便去寻牙行看宅子,买家具等常物件。 这些事都由邵明来料理,做的驾轻就。 邵怀安则要去报备官凭和敕牒的丢失,重新于官署补办后,登记待上任。 他尚农,故而没有去先前安排的礼部,而是去了工部任屯田郎中,适逢清闲月份,公务并不繁忙,且他将上任,正是悉整理的时候,故而起初有空余时间。 及至六月,州县需得堪造籍账,身为长安县屯田郎中的邵怀安起笔开始整理,因之前通读阅览过,故而理得井然有序,待白簿悉数堪造完整,便要呈报尚书省审核。 再到十月份便要按照递的白簿征收地租。 邵怀安熬了几宿,将那白簿呈报时,尚书省的官员很是叹他的伶俐。 如此,又将三年一造的黄籍到他手上,这便需得徐徐图之了。 长安县的地皮尚且合适,这处宅院只有一进,虽小但是位置好,邵怀安每可步行上值,若实在赶不及,坐着马车一溜烟便到了。 院里有个亭榭,摆着红木四角桌,邵明姮铺开画纸,将笔墨颜料依次摆好,用纸镇住边角。 邵怀安进门时,她已经画了大半,咧嘴的石榴晶莹透亮,鲜红滴。 “阿姮还是喜画石榴。” 邵明姮点头,继续画石榴籽。 邵怀安没走,拖出另一张圆凳坐下。 “阿姮这样好,不知后会是什么样的男子娶你?”他试探着,不动声拨开白瓷盘里的杏酥。 邵明姮笔一顿,淡声道:“哥哥,我不想嫁人了。” 邵怀安笑,“莫说糊涂话。” “是真的。”邵明姮语气清和,朝他弯了弯眉眼,道,“除非哥哥嫌弃我吃你粮食。” “阿姮!” “哥哥!”邵明姮推他,“你不是有积成山的公事要办吗,快去吧。” 邵怀安无奈,摇着头回到书房。 不多时,房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摔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