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傻,是蠢。”顾云庭冷静的撇下这句话。 顾云慕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有这么嫌弃亲妹妹的吗,难怪她不喜与你亲近。” 顾云庭冷,顾云慕是知道的,他比弟妹年长许多,却总觉得看不透这个弟弟,读书人,一肚子想法摊不到面上,不像他们武人,真刀真打一架,彼此什么人便都心里有数了。 临走,他忽然提起京中事。 “转过年来,你得议亲了。” 顾云庭微怔,继而摇头:“我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 “这话你留着自己同父亲说,我只是提醒你,别到时候留下祸患。”他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小外室,需得趁着议亲前,提早打发了才是。” .... 寒风掠过屋檐,青灰的天笼上厚厚的云层,似蓄着大雪。 炭火噼啪,墙角处的炉子上,水壶盖子咕咕直顶。 邵明姮打了个瞌睡,脑袋歪在桌上,骤然清醒。 屋内,顾云庭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执卷,光线明亮,将那眉眼映照的棱角分明。 “郎君,早些睡吧。”邵明姮去拿他手里的书,顾云庭抬眼看她,小娘子好像没变,低眉顺眼总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又好像变了,起初的乖巧透着鲜活生动,现在的乖巧则是循规蹈矩的敷衍。 他下外衣,靠在沉檀引枕上,右手拍拍沿,示意她上来。 邵明姮先去灭了外间的灯,又稔的合上门,落下帷帐,钻进衾被中。 一通厮磨,邵明姮伏在他口阖眸歇息,细密的呼一点点在顾云庭颈间,微仰的小脸,长睫垂落,黛眉微蹙,殷红的腮颊似霜雪覆盖的梅花,方才系眼睛的绸带被随意解开,仍在枕边,她惓极了,很快便睡过去。 顾云庭却始终没能合眼,一只手垫在脑下,一只手揽过她的,移到柔软的腮颊上,掌腹触到温热,小娘子的睫颤了颤,却没有醒来。 前些子父亲来信,道姑母一家回京,叫他除夕前赶回去。 二姑母所嫁为刘国公,亦是与父亲从龙有功的重臣,姑母生有一子一女,女儿正当议亲年纪,他焉知不是父亲想要趁着年节敲定婚事。 而另外一边,逆王案离水落石出只差一个节点。 兄长数次提醒他早些打发了邵小娘子,毕竟刘国公嫁女,不会容忍对方存在外室。 两年多时间,从最初的犹豫,怀疑,自我质问,到现在的坦然接受,不再深究,他只享受邵小娘子带给他的愉,至于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别的,他不再为难自己。 他不会让她走,更不会让她死。 ..... 因逆王案有所眉目,邵明姮镇来都很兴奋,眉眼弯弯,说话时语调都显而易见的轻快。 徐玠很狡猾,饶是盯了近两年,他都不曾有所动作,亦不曾出什么马脚,此番被察,起因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徐兴,徐兴赌输欠下银子,怕回家被徐玠责备,便随手找出一张地契,去到质库抵押,谁知刚摸到银子,就被徐玠绑回家,狠狠打了十几。 正是这突兀的举动,使得顾云庭将视线聚集到他的外宅,后来才有顾云慕对其长时间的监控。 一条极其隐蔽的关键暗道暴出来,暗道的两个出口分别位于徐玠购置的外宅和一处私矿。 矿场下囤积着大量的兵器甲胄,以及官银税银,几乎半数是徐州丢失的军需,包括都督府莫名对不上的账目,而月底时,又会有新的物资补进,也就是说,幕后之人意蓄谋再叛。 那么当年的楚王谋逆,实则印证了兄弟二人的猜测,定是有人暗中挑唆。 “郎君,今便要动手了吗?”邵明姮垫着脚,为他系好氅衣带子,仰起脸来,很是紧张的期待他开口。 顾云庭点头:“是。” 她低下头去,眼眶顺势温热,少顷再抬起来,睫便有些漉漉的痕迹,然而眼睛弯起来,月牙一样柔和。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咬了咬,忽然垫脚凑上去,小心翼翼亲在他左脸。 很轻的一下,然后离开。 顾云庭掀开眼皮,邵明姮紧张不安的扭头往后退了步,“谢谢你,顾郎君。” 被亲过的地方,犹如长了印子,顾云庭抬手覆在上面,看她掀起帘子弯出门。 小娘子乌黑的头发,鬓边簪着一对石榴宝石珠钗,杏黄氅衣划开弧度,雪白的兔堆叠起娇的脸蛋,她小跑来到院里,见顾云庭没有出门,便转身朝屋内看来。 顾云庭下意识挪开手,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抬脚跨出门去。 ....... 风雪欺人,雪片子打的脸又冷又疼。 秦翀去前面探路,关山跟在顾云庭和邵明姮身边,马车走到半路打滑,不适合再往上走。 “郎君,这是你掉进坑的地方。”邵明姮眯着眼睛,大声回头喊道,“要小心,别再掉下去。” 时至今她才明白过来,早在那年夏,顾云庭便开始怀疑徐玠,彼时他假借出游过来暗查,是因为时机不到,而今,他不遮不避,意味着宋邵两家的冤案,即将正式拉开审查。 顾云庭仍是神淡淡的样子,邵明姮难掩高兴,不住咧轻笑,继而转头继续往前走。 “是这里吧。”邵明姮跺了跺脚,双手捏在耳朵上,她一直用喊得,怕山上的风将声音熄灭,说罢,蹲下来搬开石头。 背叛宋都督的参军陈杰曾说过,其他参与谋逆的参军皆已被杀,尸首便埋在此处,用一块带红血纹的石头做了标记,据他的指引,位置与顾云庭掉进里的地方相差十几步。 扈从用铁铲铁锹挖掘,十几人联合用力,不多时坑里的情景显示出来。 尸首触目惊心,一是因为很多,足足有十几具之多,二是因为很惨,饶是已经化作白骨,骨头上的砍杀痕迹犹在,足以说明对方狠辣决绝。 背叛者,终究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邵明姮看扈从将尸骨装起来,随后封存好扛起来往山下走。 “郎君,那年夏天你便相信宋邵两家是冤枉的,对不对?”邵明姮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呛了雪,咳嗽的眼泪都出来。 顾云庭睨她,递过去巾帕摁在她眼角。 邵明姮接过来道谢,擦去面上的雪痕,恭维道:“郎君正义且聪明。” 她脸颊冻得通红,眼睛便愈发漆黑明亮,顾云庭扫了眼,扯回她手里攥的巾帕,随后叠起来收到袖中。 “我不是好人,更担不上正义二字。” “总之谢谢你。”她脚底打滑,顾云庭从后握住她手臂,撑着站稳后才松手。 有那么一瞬,顾云庭觉得她还是刚进顾宅的时候,仰人鼻息时每句话都喜说声“谢谢”。 天气冷,冯妈妈炖了羊萝卜汤。 难得还有新鲜芫荽,便切了些放在小瓷碟里,一并端到主屋。 邵明姮是不喜吃芫荽的,故而坐在对面只撒了些胡椒粉,顾云庭却很喜,将那整碟的芫荽倒进碗里,又撒了足量的胡椒粉。 香味散出来,两人安静地吃喝汤,烛火偶尔滋啦一声,爆开灯花,邵明姮便抬眼冲他轻笑,小娘子的眼睛像细碎的宝石,粼粼光影清浅明澈。 搭在膝上的手收紧,顾云庭便觉一股暖沿着胃向四下散开,他盛了一勺,慢慢咀嚼的香。 因为胃疾,他并没有吃太多,剩下的半碗漂浮着芫荽,邵明姮似稍稍将芫荽撇掉,挑鲜多汁的羊夹来吃。 顾云庭眉眼冷冷:“邵小娘子,你吃的下吗?” 她头大汗,白受过的冻皆化作热气蒸腾出来,抬起头,认真与顾云庭解释:“我高兴的时候,胃口便格外好,能吃下的,待会儿多溜达溜达便是。” 高兴 顾云庭不动声打量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因为邵家要翻案,邵怀安便能从岭南折返,那么她呢? 他暗暗紧张,却不得不去多想,她还会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他外室,任他为所为吗? 她不会的。 即便她会,邵怀安也决计不允。 半夜,寒风吹得楹窗啪啪作响,雪粒子撒盐一般,密匝匝的往下掉。 温暖如的帷帐内,顾云庭拥着她,手指拂过柔软的脸颊,落上去,似乎要寻得依托。 不让她轻易睡着,不让她昏沉接受,她清醒的知晓他是谁,他在做什么,她咬破舌尖大叫出来。 当水雾洇了绸带,她像只疲倦的雀鸟,缱绻缩成小小一团,纤瘦的脊背每一处骨头都像是心雕琢而就,肌肤盈盈若雪,最美的缎子也不过如此。 他抱着她,确认自己已占有她。 像野兽霸占领地,他睡不着,睁着眼翻来覆去的思索。 邵明姮糊糊醒来,摸到头小匣,顾云庭帮她把避子药取出,进嘴里,又单手取来茶盏,让她偎在自己怀中喝下。 “谢谢...” 她嘟囔中,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顾云庭咬住那,将刺耳的两个字一并下。 ...... 天微蒙,顾云庭却发现身边的小娘子不对劲儿。 她的呼微不可查,手心开始冒冷汗,探她鼻间气息,短促频繁,呼出的气明显比进去额要多。 他坐起来,弓拍她肩膀,喊道:“邵小娘子,醒醒!” 然她没有反应,蹙着眉,盖在被中的脚比素都要冰凉。 “秦翀,去找大夫,要快!” 顾云庭将衾被拉高盖住她肩膀,又从柜中抱来更厚的被衾,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约莫半个时辰后,大夫被秦翀从马上抱下来,一路抱到主屋门前。 大夫检查一番,犹如顾云庭方才所做,看完缓了口气,道:“不大要紧,仿佛是吃坏了东西。” 然后又问夜里吃过什么,顾云庭便一一道出,说到最后,“她说自小没吃过芫荽,但今夜吃了很多。” “那便是了,这位小娘子体质不适宜用芫荽,正如很多人不能用子,不能喝牛,一旦服食,便会出现各种不同症状,或浑身长疹子,或呼急促...” 话没说完,顾云庭开她袖口看了眼,道:“她没有疹子。” “因人而异,你且照我写的方子抓药,不碍事的。” “果真无事?”顾云庭仍是不放心。 大夫裹紧领口,答他:“服药两便能全好,放心吧。” 大夫离开后,顾云庭将邵明姮抱在自己怀里,从后解开她领口,低眸看去,她身上依旧莹白细腻,没有异常的红疹,再探呼,还是微弱短促。 待抓完药熬煮好,喂到邵明姮嘴里时,已经快要天亮。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