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琉有滋有味地嚼着菱角。入口又甜又脆,江南水边现摘现吃才有的口福。 “连夜拆了整个宅子,搜罗了半宿,只有宅子主屋地基的那么两百来块是汉砖,全被我 来了, 打 算装了一船。这一船汉砖,随便运到西南蜀地,江北中原,倒手至少十倍利的大生意——沈大当家不敢接?” 她饶有兴致地笑了声,笑容倒没有什么嘲 意味,只觉得有趣。 “难得的上等好货,你不接,我就自己留着喽?” 沈大当家不急不慢摆 着价值贵重的汉砖,“你留着?你怎么留?搜捕令已经发下来了,各处县镇层层设卡,严查相貌出挑的小娘子。官府里没个人帮衬,等搜查到了这处镇子,当心 船的汉砖砸手上啊,叶小娘子。” “哟。”叶扶琉笑出了声,“我还当你真的胃小吃不下。原来是胃口太好,打着跟官府的 情,要跟我 价钱来了?” “在商言商。”沈璃一双 明狐狸眼显出笑意,丢开汉砖,随意拨 起 间挂的双鱼白玉佩。 “说好的价钱降两成。装了汉砖的那艘船给我。之后如何不惊动官府的人,怎么把货 出去,再不必你 半分心思。你只管揣着钱财,清清静静回你叶家的大宅子歇着去。若有人问起你这几 的去处,我可以替你担保,就说在船上谈生意——” 不等他说完,叶扶琉抬手把对面的菱角全捞回来了。 “谈不拢。”她站起身,扬声喊,“素秋,送客!” 门帘拉起,门外守着的素秋进来福了一礼,客客气气把人请出去。 叶扶琉勾起竹帘,目送人下船。 空口白牙,只凭一句‘替你担保,清清静静歇着去’,不仅 两成价,还要她一艘船,黑心混账货。 “记着沈璃这张脸。” 素秋回来船舱时,叶扶琉斜靠着凭几,指尖摆 着一只成 极好的双鱼白玉佩,正是刚才送客时从沈大当家身上顺手薅过来的。 “下次他再敢上门谈生意,直接打出去。” 素秋跟了叶扶琉两年了。做事稳重,知 知底,算是身边难得的心腹,毫不犹豫应了句,“记下了。” —— 船队停在小镇东北的船坞。叶家雇请来的大批雇工开始卸货。 镇子北面的叶氏大宅门外挂起千响鞭炮,噼里啪啦声响不绝,大红 的爆竹炮仗热热闹闹落了 地, 接主家商队安然返程。 留在叶宅的叶家大管事开门远远地 了出来。 叶扶琉看大管事脸 不对, 面问, “我不在家这几天,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大事。略有几桩小事。” “说说看?” “抓了个入室的蟊贼。” 叶扶琉放心了,踩着 地红鞭炮往门里走,“我当什么事。自从我们搬过来,全镇子都知道叶家人少钱多,摸黑入室行窃的贼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 “这个蟊贼不同。”叶大管事板着脸道,“略用些手段,他吃不住 问,昨夜招了。劫财还是其次,此人绰号胡麻子,乃是本地街头出名的浪 儿。不知在何处见了主家一面,从此念念不忘,打算夜里潜入宅子蹲点,先劫财,再劫 。” 叶扶琉听笑了。“是个胆子大的。想办法整治整治。” 事情不大不小,她并不怎么往心里去,话题随即拨开, “对了,前几天夜里拖走的一船砖瓦被我带回来了。你盯着卸货,莫要被人趁 摸走几块。拉回来你看看堆哪儿合适。” 叶家大管事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理所当然道,“家里正好缺砖瓦。前院的围墙可以加固一层,把贼人捆了,给他砌围墙里头?” 叶扶琉递过一个惊奇的眼神,“脑子够快的啊。不不不,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做害命的棘手生意。” 才走到门边,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身材魁梧的家仆走出门来。 隔壁邻居姓魏,只住了主仆两人。家仆的名字好记,叫做魏大。 或许被千响爆竹惊动,听到了叶家返程的动静,隔壁的魏大往门外泼药渣时,往叶家方向扫来一眼。 叶家搬过来没多久,但两边门挨着门,一条长街上住得最近的两户邻居,见面少不了点头寒暄的 情。 叶家大管事冲魏大点点头,“出来了?”魏大同样客气地回点头,“倒药渣。”又客客气气冲叶扶琉问好,“叶小娘子的商船回来了?路上可安好?” “船队今早刚回,路上稳妥。”叶扶琉站在门边寒暄,“几 不见,你家郎君身子可还好?” “不好不坏,就那样。”魏大叹口气,拎着倒空的药盅,黯然进门去了。 叶扶琉若有所思地盯着魏大的背影。 “我记得临走前,隐约听说几句,隔壁那位人已经不行了?” 几人前后进门,叶家大管事如实回禀,“原本听说是不行了,前几天来了个面生的郎中,把人又救回来了。如今不好不坏养着,偶尔上木楼晒晒太 。” “救回来了?”叶扶琉倒有几分意外,“我还专门置办了八对纸人纸马,毕竟是邻居一场,万一这趟回来人没了,正好给隔壁送过去——” 素秋跟在身侧,极快地扯了下她的袖子。 在叶扶琉讶然的视线里,默默抬手往上指了指。 叶扶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偏头。 这不是巧了么。 她打算送纸人纸马的那位,隔了一堵院墙,正在隔壁的小木楼上好端端坐着呢。 叶家和魏家两边的院墙挨得近,两堵墙中间只空出一尺半的空地。叶家占地大得多,墙这边是叶家宅子第二进的中庭院,墙那边是魏家后院的木楼。 叶扶琉闭了嘴,视线一转,改看头顶的 头。 今天是个多云少风的好天气,清晨的 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不至于像午时炎热,难怪隔壁的病郎君会出来晒太 …… “他听见了没有?”叶扶琉 低嗓音,怀疑地问素秋,“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大不大?” “娘子的声音不大。隔壁郎君重病,五 消退,多半听不见我们说话的。你瞧,魏郎君望着远处,兴许 没注意到我们。” 素秋说得没错。小木楼高处端坐的人影,视线往前平视,始终遥望着天际。 叶扶琉的心思活络地转了一圈。“人还能坐在楼上, 板笔直,纸人纸马应该是用不着了……改送点药过去吧。” 打定了主意,她往围墙边走了几步,冲对面高处微微一笑, 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亲切友善地冲邻居打招呼。 “魏家郎君早啊。” 高处的郎君沐浴在早晨金 的 光里,连姿势也未动,眼帘低垂,静静地看了眼围墙这边,视线挪开了。 第2章 初夏的天 亮得早。 小镇上的人家起得比 还早。 昨 叶家商船浩浩 回返,惊动了整个镇子。河边卖菱角儿的阿花得了一笔丰厚赏钱,更是惊动了全镇子的生意人家。 小镇长街最北边,叶家大宅的门外,大清早就乌泱泱聚集了大群的小子丫头。孩童们争先恐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洗脸水喽~~” “上好的刷牙粉~~” “甜豆腐脑儿~不甜不要钱~” 叶扶琉一大早硬生生给吵醒了几回。 “ 水儿!”有个小女童的声音又高又脆,穿透了前后几进庭院,“甜滋滋的 水儿!” 素秋在卧房外敲门问她,“大管事过来问娘子,门外许多卖吃喝的。娘子早上想吃点什么?” 叶扶琉脑袋嗡嗡的,闭着眼翻了个身,“甜豆腐脑…… 水儿……” 才安静下去没一会儿,耳边又传来小女童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觉是睡不下去了。 叶扶琉掩着呵欠起身,睡眼惺忪地穿过庭院。 她出来的随意,身上披了件绯 绣杏花的薄 衫,又套了条长石榴裙。 绯 配石榴红的配 太抢眼,容易衬得人面 黯淡。但穿在叶扶琉的身上,明 衣裳就成了人的衬 。人从垂花拱门里走出来的那个瞬间, 庭院的藤蔓草木仿佛都被映亮了。 “怎么回事?才回家都不能安生。” —— 阿桃坐在叶家庭院的土坑里哭,边哭边攥紧手腕的平安符。 早晨被自家老娘催促来叶家送 水时,阿娘叮嘱她说,“带着平安符去。叶家宅子最近不太平,夜里总有鬼哭!机灵点,别做打头那个,也别落在最后,得了赏钱赶紧回家,当心被宅鬼吃了!” 她牢记阿娘的吩咐,不做打头的那个,也不肯做最后一个,挤在三四个小童中间忐忑进了叶家的门。 叶家是一座好大的宅子,好宽敞的庭院,好多浓密的爬墙藤蔓,好……好破。 叶家小娘子搬来之前,这间大宅子无名无姓地荒了十几年了。四面八方的乡邻都当它是无主荒宅,冬 没柴火了,拆走一块门板,夏 多蚊虫,拆走一块窗纱,咳咳……能不破么。 庭院 略收拾过一轮, 院子长了半人高的荒草才割不久,一摞摞地堆在围墙旁边,夏季草木疯涨,地上到处都是没割干净的杂草茬。 虽然叶家大宅子闹鬼,虽然叶家的大管事面无表情,从头到尾没有笑模样,但人年轻又长得俊,给足两倍市价的铜子儿,出手顶顶大方! 阿桃一碗 水换了八枚大铜钱外加 兜的甜枣,心里乐得开了花,铜子儿攥在手里数了又数,数的太专心了,也就没听见叶家大管事说话。 大管事对他们说,“我家娘子还在睡,你们莫吵着她。庭院才开始翻修,你们原路出去,别踩中间泥地,当心地上有——” 话还没说完,“哎哟”一声喊。 地上有坑。 阿桃就这么掉坑里了。 —— 土坑底发懵的阿桃被捞上来时还在哭,冷不丁瞧见了叶扶琉,哭声骤然一停,只顾着张嘴发愣。 叶扶琉走近阿桃身边,抬手摸了摸她蹭灰的脸蛋,嗓音温温软软地问她,“怎的掉下去了,摔得疼不疼?” 阿桃本能地点点头,点了两下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坑底的泥不知怎的,坐上去好硬。比起 股摔得疼,坑底还有更可怕的事。 阿桃面 带了点惊恐,指着坑底,“我听见了……下面有鬼哭……” 叶扶琉:“唔……” 小孩子嘴巴不牢靠,出去万一碰着小伙伴,大白天听到鬼哭的 言又散出去了。还是直接送回家里的好。 叶扶琉替她把沾灰带泥的小脸蛋仔细擦干净了,从叶家大管事的兜里抓了一把甜枣给她,又从自己的荷包里倒出几颗糖饴,最后补了把铜子儿。 “素秋,你把这孩子送回家去。我看她衣裳勾破了,你和她阿娘说说赔偿。”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