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开头不算顺畅,宴席的后半程却很顺利,王爷与王妃的礼仪与寂行所受的,至少在用膳规矩上并无多大差别,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席间并无多少话,倒是用完膳食后聊了少顷,问及一些关于新寺建造、嵇州民风之类的问题,答过也就是了。 饮花还当王爷会继续问她,她父亲是如何得到那枚玉佩的,王爷却一直没开口,而在他们拜别前他出门送行,才靠近饮花小声恳切道:“若寺庙修建完毕,本王必亲去嵇州上门拜访,还请姑娘与令堂知无不言。” 王爷没有声张,想必便是要她保守这个秘密,于是她点了点头:“饮花明白。” 即使百般推辞,王府还是派出马车送他们回别院。 华贵美的车厢内,寂行忽然问:“王爷与你说了什么?” 饮花言又止,吐出两个字:“秘密。” “……” 寂行被话堵住也不追问,只是阖眼小憩,身旁忽而传来某人的气息。 “但是可以告诉你,”饮花忽而凑到他身边,“确然你更好看些,我这样觉得。” - 在王府之行过后,他们在新寺又见过王爷几面,他带来了皇上的赏赐,与一道旨意。 这座正兴师动众建造的寺庙,被赐名为慈化寺,待建成后,皇上甚至将亲自题上牌匾。 众人听闻消息后振奋不已,干劲提了起来,当竟提早完成了既定的任务。 寂行接连好几未能准时回到别院,往往到时已落西山。 饮花倒是有空一些,并没有一直同他一般守在那里,这些子将京城许多好玩的地方看了个遍,时不时也会给他带回来一些新鲜玩意儿。 像是寂行进门转头时,一下子便看见的皮影。 幕布倒不是在外头见过的正经表演用的兽皮之类,而是屏风从中往下都被蒙上了不透明的布匹,上半部分则被糙当作暂时的表演场所。 那是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清楚倒映在屏风上,却并不如外头所见的那样生动,同时站在那里时便似乎做不出什么动作,僵硬得很。 纵者约莫还是新手,尚且不能让角在自己手中如愿表现出她想要的意思。 寂行望着明暗边缘时而出现的手的轮廓,角弯了弯,却没出声,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 饮花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中得知他的归来,在试图同时纵两个人物失败之后,索将一个扔在一边,先将裁剪得娉婷袅娜的那个留下,努力仰着头纵起手里的细,那是控制它的方式。 小人跟随她的动作在屏风上动起来,做出个掩面哭泣的举动,而后向后退上几步,又向前,似是不想离开,又不得不离开。 饮花努力表演起来,那还是她掏了银子,又好容易卖乖才讨好那手艺人教她的,虽不得其法,但也有了几分雏形——至少比先前自己练习的几遍要好。 演完这一段,寂行依然没有说话。 饮花这才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回来后只是在屋子的另一边做别的事,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她从屏风边缘缓缓探出头,立时被人逮了个正着。 寂行的视线不知怎的,很是灵,竟一下就发现了她,眼底在一瞬间染上兴味,饮花已经急忙缩了回来,却还记得他微微上挑的眉。 饮花晃了晃脑袋,打算继续表演,浑然未觉自己的头顶已浮出遮住的边沿,只出个小小的影子,是发髻,是边缘绒绒的碎发,暴出比皮影人更可的纵者。 饮花自然不知只是出她的脑袋,就已经足够取悦观众,她仍在绞尽脑汁,手忙脚地拿起另一个小人。 那一看就是个男角,装束简单,脑后扎着一个圆圆的髻,飘出两短短的发带,饮花引着他伸出手,正对着方才那小人儿所在的方向,似是挽留。 牛郎织女被迫分开,一年一度才得以相见,演了分开,还要演执手相看泪眼。 可她就两只手,如何同时纵六皮影…… 饮花犯了难,好不容易先在地上摆好,再将它们提起来,木却松滑得很,两人的手又分开来,情急之下,她径直伸出一只手来将二人的手握住迭在一起,皮影人的脑袋却又是各自仰对着天。 另一个一直仰着头的,则是饮花,场面忽而有些滑稽。 时间太长,后颈已经开始酸疼,始终蹲着的腿也开始麻木,勉强将从手艺人那处所学的皮表演一截后,饮花破罐破摔地站起来,酸疼一下席卷,她不由“嘶”了声,慢慢从一旁挪出来,问道:“猜出是什么吗?” 寂行正端正地站在那里,真像个花了银子而后兴致看完全程的观众,闻言答:“牛郎织女?” “你猜出来了!”笑意一下爬上她的眼角畔。 寂行轻缓地点两下头:“你做得很好,就算换别人来看,也能猜到。” 不过得意也就维持了片刻,饮花随后又丧气地垂头看着手中的皮影人:“但是我没办法让他们一起出现……” 它们是神话中的,该是虚无,却被用心地勾勒出形象,裁剪出来这样活灵活现的人物来,只可惜她到底一力难支。 饮花默默轻叹口气,直到手中躺着的两个皮影人忽而被人拿走了一个。 她猛地抬头,只见寂行正低头看着牛郎的小人儿?,正在她要问话的时候,寂行抬眼看她,开口道:“我与你一起,是不是就好一些?” 饮花霎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寂行已然走到屏风后,等她回过神一看,寂行已经蹲下,如同她刚才那样。 饮花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笑起来。 “我来了!” 皮影戏的表演,每有一个角,都该有两个人来控,分为上影下影,而他们只能勉强两人来做两个角的行为,是难了一些,不过私底下的趣味,并不讲究许多。 “哎,是拉这里!” “好。” “不对,寂行!” “嗯?是何处不对?” “哪里都不对!” “那这样呢?” “哎呀!你怎么比我还笨手笨脚!” “……” 他们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摸索到一些法门,只着重控制人物的上半身,也就是让他们手牵着手,眼睛望着眼睛。 终于有些像模像样,饮花兴奋地转头:“是这样吧!” 为了要这里的光线足够映出皮影的轮廓,饮花特意在屏风后多点了一支蜡烛。 在没有应答的静默里,她看见他的眼睛。 他似乎比她更早一些转过来看她,烛火在他的琥珀眼中燃烧,如同秋黄昏燎烧的荒原,不知所起,无从所止。 寂行一时间竟也忘了回答她的问题。 是这样吧? 牛郎织女该是这样的吧? 有情人便是这样吗? 那么寂行,我们又该是什么样? 星河又何止横亘在牛郎织女之间,饮花只觉如今靠他这样近,却有如相隔天堑。 即便相见,常常相伴,可从发觉自己的心意之后,仍无法避免地、一寸一寸地,觉得自己似乎还是离他太远了一些。 她该与他再近一点,她明明想要离他再近一点。 不知何时起,皮影人已从屏风上消失,安静地躺在地上。 它们天生被裁出侧脸,注定要永远看着身边的人,他们没有前方,他们的前方就是身侧。 可身侧那人遥远,却又因这样的遥远,让每一次的相见都变得千金难换。 屏风被遮住了眼,没有倒映出任何影子。 而另一头的他们鼻尖碰触,在悄然的空气里,任由烛火点燃一切不愿受束缚的灵魂。 系在屏风上的布不知从哪里开始松动,忽而在窸窣声中掉落,名贵的屏风转瞬真成了最简易的皮影布。 他们取而代之成了不由自主的戏中人,身影投于其上,如同他们勉力才完成的传说,试图在这片明暗界之地寻得靠近的可能。 饮花没有再贴近一分,他们的鼻息在此间替,温柔的热度与气息兜兜绕绕,心间那株初初含苞的幼苗抖擞神后,眼中凭生晶莹。 戏中人生泪,被注入生命的却不是眼泪的主人。 “怎么哭了?”寂行恍然最先从中离,他退后一些,抬手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开口时嗓中略显滞涩,“这样难吗?那我们不学了,好不好?” 寂行似乎是有进步的,至少他没有像幼时学习书法那样,在她哭着不想学之后,仍旧督促她接着做好,他似乎变成了有些溺晚辈的长者,已经学会先安抚,再非常温柔地同她商量—— 那我们不学了,好不好? 可是寂行笨手笨脚,领悟佛理那样擅长,却不擅长领会到她的意思。 饮花点了点头,又摇头。 “难。” “不好。” 寂行犯了难:“那你……” 可他并没有更多时间细究其中所指的关窍,只因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焦急,却能听出努力镇定下来的喊声。 叫的是寂行的名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