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这种仿佛铭刻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她不自觉地反而往雷光 织的中心靠了过去。 天威从雷鸣之中 迫下来,在这里的 觉尤甚,沈丹熹忽而觉出不对劲来,比起罚雷,这雷中的威 倒更像是渡劫的劫威。 她对于渡劫之威绝不可能 觉错,因为,她的父亲便是在劫雷中陨落。于修行之人而言,渡劫是最荣光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成则大道通途,得道飞升,败则前功尽弃,身陨魂消。 沈丹熹仰头望向天幕中层叠堆积的浓云,金 的雷光在云层之间闪耀。 山魈难道也要渡劫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就算回去搬救兵也来不及了,反而会错失这个绝佳的机会。 沈丹熹按了按怀中的竹简,当机立断转过身,返回山神庙前,一步踏入了山魈娘娘庙的门槛。 和她猜想的一样,山魈现下正在应对降下的雷劫,再分不出旁的心神来管他们这些逃窜的小虾米。 雷柱蓄势而落,威势正在一层一层叠加,山魈庙里 成了一锅粥,有罪孽深重的妖魔只是被电弧殃及到一点,便在天威中化为了灰烬。 沈丹熹看到了落雷中心处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山魈立于神龛上,奉神正殿的屋顶已经被雷电击穿,落雷一道接一道笔直地劈落下来,炽白的雷光笼罩了整个神龛。 但山魈身上有着周边乡民十年的香火供奉,民众虔诚的信仰为她周身镀上一重功德金光,帮她抵消了大半的劫雷威势。 “这样一个以人为食的妖 ,竟然也配披戴功德金光。” 第41章 沈丹熹虽然心中不忿, 但现在就算跑出去,向周边乡民揭 山魈的真面目,叫他们不要信仰山魈,也早已来不及了。 更何况, 惊十村的村民能配合山魈, 将修士作为祭品送入山神庙, 可见他们也并非全然不知情。这些乡民为了自身能得山魈庇佑,也并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沈丹熹想了想,绕过劫雷聚集的主殿, 她取出竹简抚摸上面的名姓, 指尖捻了一个寻人的法诀, 竹简上的名姓浮出微光, 织的笔画漂浮上半空, 朝着持有这个名字的主人游去。 沈丹熹前脚刚离开, 后脚便有一道身影出现,白拂音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又转头看回主殿。 她关注的不是正在渡劫的山魈, 而是躺在神殿一 石柱下的殷无觅,他看上去受了很重的雷击伤,衣衫破烂, 手臂上的皮肤都焦黑了,一动不动的, 不知道还活着没。 白拂音几次想要靠近, 都被山魈的劫雷 退,她犹豫片刻, 还是尾随在沈丹熹身后跟了上去。 那些送入山神庙中的仙童,说是侍奉山魈娘娘, 其实是被作为一件件接纳山魈罪业的容器,被铁链锁在神殿后方的地底牢笼里。 沈丹熹在庙祝的厢房里找到地牢入口,那庙祝想来也是妖魔所化,此时在雷劫之威下,已不知逃到了何处。 她击破石门,进入地牢,一进去便看到一张巨大的阵盘,阵盘上铭刻着复杂的法阵,阵盘边缘竖立有十 立柱,其中有九 立柱上都各自绑缚有两个孩童,小的只有四岁多,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这些孩子奄奄一息地倚靠在立柱上,身上被罪业黑气 绕,皮肤溃烂,生 脓疮,最严重者甚至已经被不属于自己的罪业 折了脊椎,变得不似人形。 阵盘上只有一 还是空置着的。 这一 立柱,本来在今年的祭神之礼后,也该 来属于它的囚徒。 沈丹熹正想上前,余光扫见一道影子从一 立柱后窜出,猛地朝她袭来,她反应极快地往旁躲闪,铭文已掐在指尖,但有一条白练从外 来,与她擦肩而过,比她更快地击打过去,将那影子 退开。 妖影落地现出原形,是一只六尾狐妖。 沈丹熹 觉到白练上 悉的剑气,回眸寻去,铭文与她的白练相撞,“白拂音,住手!” 白拂音应声从门外翩然跃入,白练收束回臂间,目光越过她,戒备地看向被打落在地的狐妖,到底没有再继续攻击。 狐妖张扬开火红的尾巴,将阵盘上的孩子护在身后,身子低俯,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 沈丹熹猜想它便是柳珩之嘴里的狐妖,当即取出竹简,说道:“我是来救这些孩子的。” 狐妖转动眼珠,打量她们二人,斥责道:“就凭你们,能有什么用?我把竹简给你们人修,是想让你们回去找些更有用的人来!” “来不及了,你也看到了,山魈正在渡劫,等我们回去请来救兵,说不定它早就历劫飞升了。”沈丹熹道,“这些孩子作为承受她罪业的容器,不论她历劫成功与否,都会被抹消干净。” 狐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才会在其他妖魔都逃离神庙的时候,还冒险留在这里,想要扯开锁链救出几个孩子。 狐妖对她这个金丹期的修士显然不太信任,但如今形势所迫,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它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沈丹熹道:“你先让开,让我看一看这个阵盘。” 狐妖犹疑片刻,收拢回尾巴, 出身后阵盘。沈丹熹先看了白拂音一眼,她这个时候,可没时间跟她打架。 白拂音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地牢门口,背对她道:“放心,我分得清好坏,我跟那山魈又不是一伙的,不会给你捣 。” 她想杀的人又不在这里。 沈丹熹走到阵盘前,围绕走了一圈,打量阵盘上的刻纹。这一个阵是过渡罪业的法阵,阵线复杂 错,其内的铭文亦十分古老,可沈丹熹看着那些古老的铭文,却并不觉得陌生,即便她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铭文。 她在术法之上,有着远超于其他人的 锐直觉。 沈丹熹围绕阵盘转了好几圈,将每一枚铭文,每一 阵线都收入眼中,在心里具象出一个相同的阵,然后尝试开始拆解。 她的心神全部沉入阵中,渐渐听不见外面轰鸣的雷声,在极度的安静过后,她耳边忽而响起细微的哭声,这哭声从低弱幽微,到逐渐尖锐。 她睁眼看了一眼阵盘上的仙童,这些孩子一动不动地被缚在立柱上,安安静静的,明明已经麻木绝望。 她所听见的哭声,是因心神皆入阵中,而听见的他们内心的悲泣。 每一个孩子在被送入山魈娘娘庙前,都怀揣着懵懂的希望,他们来时年岁都小,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只知道成为山魈娘娘的童子,是一件能令父母骄傲,能令村里的叔伯高兴的大好事,他们便也 欣鼓舞。 直到进了这里,他们才渐渐明白过来,这条路不是父母口中的登仙路,而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在长年累月暗无天 的囚 下,他们干净的魂魄被罪业侵染,生出痛苦、怨恨、不甘,强烈的怨恨从阵中冲入沈丹熹心里,牵动了她魂上的怨气。 沈丹熹魂上的封印被更大地撕裂开,怨气 泻而出,猛地将她拉拽入梦魇里。 她重新跌回那一片昏黑而死寂的天地里,这一次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被埋在厚厚灰烬之下的亲历者。 一些散碎的记忆在她脑海里觉醒。 原来这不是梦魇,这才是她真实的记忆。 “沈丹熹!醒醒!” 悉的声音刺入耳膜,再一次将她的意识从这一片昏黑的天地里拽出。 沈丹熹倏地睁开眼睛,近距离看到白拂音那一张放大的面孔。 她的手还捧在她的脸上,眉心紧紧蹙着,睁大的双眸里 溢着担忧和后怕,怒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你如果老是像这样动不动就闭 五 六识,就好好在你家里呆着,怎么封闭自我都可以,别出来!” 上一次,她忽然这般封闭五 六识,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她身边,她差点以为她已经死了。 白拂音难以想象,仅仅是这么两三天,她就出现了两次这样的情况,这一次还是在这样危急的情景下,若是她身边没人怎么办?若是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怎么办? 白拂音气得口不择言,“真想干脆把你也杀了算了。” 沈丹熹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白拂音已经飞快地放开了她,转身往地牢门口走。 此时,她才注意到地牢门口的打斗声响,六尾狐妖身形 大了数倍,用身躯堵在牢门口,从它尾巴的间隙里,能看到外面数不清的妖魔。 白拂音道:“可能是你触动了这个阵盘,被山魈察觉了,这东西对她太重要,即便是在雷劫中,她也召唤了妖魔前来,你能解便解,不能解我们就只能舍弃这些孩子。” 沈丹熹转眸重新看向阵盘,语气坚定地回道:“能。” 之前的沈丹熹,或许有些困难,但现在身为昆仑神女的沈丹熹,却能解。 白拂音身上剑气外溢,越过六尾狐,“好,那我便为你守住这道门。” 白拂音重新加入战局,与狐妖协同作战,快要冲入进来的妖魔又堪堪被挡了回去。沈丹熹收敛心神,盯着阵盘看了片刻,纵身跃入其中,开始更改阵盘刻线。 她不打算解这一个阵了,她要修改它,逆转它,将山魈过渡到这些仙童们身上的罪业,再加上她在仙童身上造下的孽,如数奉还。 …… “那只臭狐狸,竟然敢背叛吾!” 重重雷光之下,山魈怒不可遏,她会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阵盘 予狐妖看守,可见对它的信任。 这只狐妖是她来到惊鹊岭后,收服的第一只妖,山魈对它算得上极为看重,若非有她的悉心栽培,一只山野里弱小的狐妖,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年间修炼出六尾。 偏偏就是这只她悉心栽培的狐妖,竟然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她! 劫雷已经到了第七重,天幕中游走的电弧宛如巨龙,山神庙的正殿已经被雷柱夷为平地,但山魈所在的神龛却还是完好的,人间信仰赋予她的功德金光就像为她披上了一件坚不可摧的金甲。 难怪呢,那些地仙会为了一两柱香火,驱赶于她。山魈以前还不理解,但现在她理解了。 她初初被点化得道时,尚且天真懵懂,一心只想遵循点化她的神君之教诲,尽己所能,扶危救困。在来到惊鹊岭前,山魈去过很多地方,救助过很多生灵,有些时候被她救助过的人,会因 恩而为她供上一两柱香。 山魈第一次收到香火时,无比 喜。因为在她看来,只有仙人才能受人供奉,如今她也收到了凡人的香火,是否意味着,她离那位点化她的神君又近了一步? 可山魈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点香火,让她受到了当地地仙的严厉驱逐。 山魈被那地仙神力打得半死,仍不服气地高声道:“你身为此地地仙,却不庇佑乡民,凭什么享受乡民的香火?” 那地仙昂首垂目,神态倨傲,于神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这个在土里翻滚的妖魅,说道:“凡人之命,自有天定,吾守一方之安,非着眼于个人,你随意干涉凡人命数,岂不知因你之举又会牵连多少人?” 山魈听不懂祂的意思,她只看到这个本该庇佑乡民的地仙,受着大家的香火供奉,在乡民被山匪屠杀时,明明有能力相帮,却冷眼旁观。 是她显 神通救了那些乡民,她有什么错? 地仙道:“你身有仙缘,吾不杀你,但吾之地界,不能容你,你且自去,好自为之。” 山魈被驱赶出这一地界,她又去了好多地方,但是到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遭到驱赶,她在这个人间颠沛 离,不明白自己是哪里错了,如果当真是她错了,那当初那位神君为何又要点化她? 这个疑问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直至今 。 头顶积蓄的雷柱再次劈下,第八重劫雷开始。 山魈仰头望向上空, 接着劫雷的洗礼,没关系,只要熬过最后的两重劫雷,她就能渡劫飞升,就能再次见到神君,当面向他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么多年,山魈至今不曾忘记他的模样,在山崩地裂之中,他白衣无尘,手挽一支鲜绿的 枝,从天而降,飘然若九天之云。 彼时,山魈正用着她那一点刚刚修炼出来的蹩脚修为,将坠入地裂中的生灵走兽拉出来,催促它们快逃。她刚成 ,修为很弱,救不了几只野兽,便耗尽了妖力,往地面裂开的深渊中坠去。 在最后时刻,是那位神君用温柔的神力托住她,将她送上地面。 他将所有跌入地裂里的生灵都救了出来,俯身将手里的绿枝送入地裂,绿枝入土之后迅速地成长起来, 系穿透入地底,将崩裂的地面一点点拉拽合拢。 终于,山不再摇了,地也不再晃了,倾塌的山河都在神君的襄助下复原,使此方地界上的生灵再也不用受到地动之苦,奔逃的万物生灵终于有了生存的希望。 神君站在那一株新长成的巨木枝干上,垂眸往她看来,欣 道:“自顾不暇之际,你还想着救助他人,此等良善之心,当受嘉奖。” 山魈扬首,只觉一点略微冰凉的触 落到眉心,她身躯上的疲累和疼痛尽数消失,血骨之中的妖浊被涤清,身内多了一缕灵 。 神君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指尖,颔首微笑,“好好修行,你我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可她的修为 复一 ,年复一年,进展缓慢,遥遥无期,让她等不及了。 今 这一场雷劫,来得迅猛而突然,山魈其实并未做好准备,不过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定是要扛过雷劫去见一见他的。 山魈垂头,忽而看见自己洁白的指间 绕上一丝一缕的罪业黑气,开始蚕食抵消身周的功德金光。 “怎么会,不——”山魈慌了神,可她阻止不了罪业的回归,她的躯体开始变得污浊,气息不再干净无垢。 随着她所造下的罪业复归其身,头顶的劫雷威势突然翻增数倍,雷电透出紫红 ,翻涌咆哮,带着 要令她灰飞烟灭的恐怖怒意。天意已经不容她飞升,而是想要诛灭她。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