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函手指指节抵着桌面,稍用了几分力,随着这几声疑惑至极的质问,睫 沉落,时光一跃,像是骤然回到多年前。 彼时,他与楚明姣才成婚没多久。 有关神灵的一切在外人眼中处处都是 忌,神秘无比,可事实上,江承函的生活乏味枯燥到极点。 他 复一 ,年复一年在神主殿,深潭与 区间辗转,处理各种棘手的事件,必要的时候,甚至需要于千万双眼睛下 面,当个平抚一切的“定海神针”。 这也注定了他骨子里的单调无趣。 楚明姣不一样,她朋友多得很,山海界五世家二十宗门,她走到哪里都有新的花样,热烈烂漫,无拘无束。 江承函与她成婚后,并没有约束这种天 ,她常常一早就不见人,大晚上才回来,或者晚上都不回来,只是通过联络玉简,醉醺醺地联系他,说晚上不回去了。 饶是江承函这种本不该有情绪的存在,心绪都能被她搅得稀巴烂,捏着玉简生生气得不想再理她,再低头,摞成小山的奏疏一个字是都看不进去了。 楚明姣就是有这种本事。 这些都还不是最能挑动江承函神经的,身为本命剑剑主,她提升自我的方式残酷惨烈,往往是在 烈厮杀中有所领悟破境,这要换做是别人,可能还稍微注意一点。 可楚明姣是谁啊,她和本命剑就是天定的搭档,这人一出剑,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她还喜 越级挑战。 往往酣畅淋漓打过一场后,她看着 身的伤,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愁恼。 江承函每次看到这些伤的反应都不算好,他也不恼她,就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要命的是,后面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几个月,她都被神主殿下看得牢牢的,只能在 澜河养伤,别想再出门干什么事。 那种滋味可真的是,无聊死了。 后面她就灵机一转,每回受了伤,总一如既往和江承函报平安,再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回家,自己要不就悄悄摸回楚家,要么在各路朋友家里借住,再要么就直接在外面酒楼待几天。 一般无伤大雅的伤,用过伤药后养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她这个时候再慢慢悠悠回神主殿。 几次之后,还是被江承函从手腕上没消退干净的淤青擦伤,才长好还没完全能行动自如的各处骨头与关节上看出了端倪。 他皱眉,冷着眼看她,楚明姣与他对视片刻,心虚了,咳一声,将伤痕藏起来,一边嘀咕那药怎么回事这次恢复怎么这么慢,一面托腮对他道:“我没事的,那本命剑就是这样的嘛,我不能因为受伤和疼,就一辈子 缩起来不修炼啊。” 她心向剑道之巅,剑之所指,无可匹敌。 三界的神后,绝不是她的理想。 江承函尊重她,理解她,不愿束缚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看着这姑娘风里来雨里去的横冲直撞,荆棘般放肆生长。 只是每次,他从汀墨口中听到楚明姣又与谁比试,受了怎样的伤,再过一会,听她在玉简那边扯着蹩脚的借口说今夜又不回去了,要在朋友家住几 玩几 时,还是会忍耐地闭下眼,心口一窒。 需要在原地顿一顿,才能配合她完成拙劣的谎言。 可往后两三天,什么心如止水,淡然从容,还是会被逐一打破,开始心不在焉,走神,止不住的担心如疯长的藤蔓般 绕上来。 本命剑的凶险程度人尽皆知,越到后面,越需要突破极限。 楚明姣开始接连受重伤。 每次宋玢意识到事态兜不住了,情况危急时,会火急火燎地和汀墨联系,他不敢直接和江承函说这种事,只能旁敲侧击让他赶快来接人,这边通知完,再叹息着去看另一边与楚明姣对战的人的情况。 一般来说,对面也是奄奄一息,需要叫家人紧急疗伤的状况。 江承函好几次连神主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震碎空间去了他们对战的地方。到的时候,看见楚明姣倒在血泊中,宋玢等好友守在一边,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的样子,神力微滞,而后沸腾。 他将楚明姣抱起来,回 区的路上,频频去看她寡白的脸, 觉自己在抱着一捧濒临死亡的花。 她那么顽强,又那么脆弱,眼睛一闭上,好像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那样危及生命的重伤,她至少需要修养四五 才能缓慢苏醒,可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一旦好转,就开始四处晃 ,再一看本命剑,她甚至能喜笑颜开,笑盈盈地凑到他眼下,甜乎乎地嚷:“我本命剑突破啦。” 那一刻,江承函真觉得。 天底下就没有比楚家二姑娘更叫人 心的。 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诸多天骄冲刺山巅时,也开始 勇进,频频冲刺挑战。 她先是挑战各种少主,后面又请战各家的长老们,她人缘好, 格好,这要是以前,大家都会给这个面子,可随着本命剑越发凌厉,与她对战的人基本都不会再来第二回 ,太惨了,太痛了,那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那是一旦没控制好,命在不在都不好说。 哦。打得狠了,还有极大可能承受神主殿下的冷脸。 楚明姣也知道这些,她开始另辟蹊径,胆大包天地冲进各种因为过于危险而被封印的小世界和秘境中,跃跃 试地往最深处 进,这对秘境中那些曾经闪耀一个时代的“前辈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容忍的挑衅。 她浑然不在意这些,这个秘境进,那个秘境出,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本命剑已经很强了,正儿八经打的话,即便是五大家的家主,也不是没有一击之力。 提心吊胆二人组里的楚南浔先放下了心,觉得现在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了,至少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了。 楚明姣确实也叫人过了一段叫人安生的 子。 直到那年盛夏,楚明姣进了个荒废了许多年的古老密室,她进去也不找东西,直接奔着最终点的决断剑阵开打。 说来也是巧合,那剑阵不是个人剑阵,是当时那个年代的名 天下的剑者联手设置的东西,很有攻击 ,当年进秘境的年轻人都得到了长辈们的提醒,远远地避开了它,导致它的力量长存,一点也没被消耗掉。 攻击 强的剑阵与攻击 强的本命剑一对撞,立马一发不可收拾。 斗正酣,剑阵怕楚明姣临阵 逃,直接关了秘境出入口,从天地中消失,她正在兴头上,也不怕,本命剑出鞘横扫,与剑阵硬碰硬擦着边来。 那一战持续了很久。 谁也联系不上楚明姣,联络玉简亮起来,才冒出点光就直接熄灭了,灵力如此,神力亦如此。 她像是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 起初,江承函以为是二姑娘又在外面忘乎所以了,没想着着家,接连五六次玉简联系不上人,他 着被她零星挑起来的一点火星,在深夜拜访了楚南浔。 楚家侍从恭敬地端上热茶,他才捧起来没抿一口,就眼见着所有他 给楚明姣的护身符,咒术与灵器逐一炸开,黯淡,像一团火发挥出了所有的热量,烧到最后悄无声息熄灭了。 这意味着楚明姣陷入了生死危机,被动到需要靠这些东西自发自动地炸开,才能短暂护着她一会,此时此刻,她人可能已经陷入昏 中。 楚南浔拍桌霍的起身。 茶盏里滚热的水翻涌出来,溅了江承函 手背,他像是那一刹那被烫到骨髓深处了似的,眼睑猛抬,指尖无意识颤抖了下。 提起那一天,其实山海界很多人都记得清楚。 夜至最浓时,大家要么在深度打坐闭关中,要么已经合衣躺下陷入梦乡,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磅礴浩瀚如千层堆浪的神力在夜幕天穹上涌动起来,像一声惊天炸雷,炸得所有人都瞬时惊醒,抬眼望天空。 明明是盛夏,沁雪般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其实谁都有听说过,神主神念可以铺展千里万里,这话听得多了,但从没遇见过,也就不当一回事。 毕竟想想也知道,一般人都不会闲得没事浪费神识去观察别人,神主 机万里,更不可能。 所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头一遭。 说是观察,这还算说得好听了,说得难听点确切点,那就是强行搜查。 先从五大家开始,数不清的长老教习执事惊醒,五大家家主很快步履匆匆出现在天空上,要上去问询发生了什么,被神主殿的神使们一一拦下。 楚滕荣一边打起 神,一边止不住的打哈欠,和另外几家家主议论到一半,听下面的人说,楚家少家主怎么到处发了搜寻令,楚家护卫漫山遍野的找人。 楚滕荣一下子不困了,揪了个人细问,神 马上变了,捏着联络玉简抬脚就走。 那夜不得安宁。 等浩如烟海的神力终于锁定了某一方向,大家看见江承函现身。 他立于神殿之上,长发只用银 绸带松松绑着,垂着眼,对一切喧哗与吵闹漠然处之,手掌抬起,落在半空中,一张古朴的弓嗡鸣着悬在身前。 搭弓,上弦,冰蓝 的 霜箭矢 星般迸发, 动的气浪将他雪白的衣袖也拂得如飞鸟般朝前一送。 悄然无声。 一击即中。 火山爆发时的炸裂声浪席卷开,不明所以的人看得 眼放光,觉得热闹,可类似五大家家主,少主和资深长老们却看得眼瞳微缩,手掌忍不住握紧,下颚微抬。 他们几乎没见江承函亲自出手过。 很难想象,仅凭 霜箭矢一击之力,就居然到了可以强行 穿古灵境之门的程度。 门一破,江承函大步跨进灵境深处,在一堆战斗后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楚明姣,她的气息只剩游丝般的一线,脉搏跳动接近于无,和那彻底破碎的剑阵几乎是同归于尽了。 只要那剑阵还有一点儿余力。 他现在见到的,就是楚明姣冰凉的尸骨。 这次楚明姣伤得太重了,服用过最好的伤药,再用顶级的灵 滋养,她的状态也没得到明显好转,高烧一直没退,一会儿全身冒冷汗,一会儿肌肤又滚热起来。严重时有痉挛,寒颤,梦呓的情况,恶化迹象很明显。 所有人心知肚明,情况没一发不可收拾下去,全仰仗着江承函用神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整整十五天,江承函没敢离开一步。 都说神灵无所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就像现在,她像破碎的瓷娃娃般躺着,他除了陪着,输送神力,提心吊胆地挨过一个个所谓的“危险期”,做不了别的事。 楚明姣终于悠悠转醒时,一眼就在 前见到了江承函。 神主殿下从来端方持重,仪形洁净如冰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眼下缀着乌青,面部棱角紧绷,身上写 疲倦与萎靡的样子。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与他对视,难得发自内心的心虚。 这人……好像要担心坏了。 她转醒第一 ,江承函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守着,等后面几天,她有所好转了,也酝酿好说辞,朝他招招手主动表示要说话了,他才拎了把椅子,坐到了 前。 “你要打要骂,都直接来吧,我这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还没开始呢,她就丢出这么一句,说得好像从前他骂过,打过她一次似的。 “不骂你,也不打你。” 说话时,江承函手指还捏着她伶仃一截手腕,将神力源源不断灌进去,低眸去看她:“你说想攀高峰,说本命剑应当如此,为此,将自己 得伤痕累累,我都由着你,不曾阻拦管束你。” 楚明姣勾了勾他的手指,磨磨蹭蹭地又去磨他几近呈透明 的腕骨,带着种叫他消气的讨好意味。 “你进秘境前,与我提前说一声,能费多长时间?” 她垂着头不吭声。 江承函皱眉,疲惫至极地摁了下额心,声音又清又低:“我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 我找到你时的样子。” 触目惊心,不堪直视。 她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完好的肌肤。 他想抱她,都不知道究竟要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叫她不那么疼。 “这次,你若是真醒不来了。”江承函与她懵懂的,小孩一样,生死都不放心上的眼睛对视,一字一句问:“我要怎么办?”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