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过后,语娟便每埋首于画画。除了多排了酒馆的班,或是天祈约她出门,她大都是待在家里度过一天。 子一天天过去,三月的光一天天暖和了气候。 时序进入三月中旬。 作品完成后,语娟便将每一张图都扫描进光碟里,并将光碟连同报名表一起装进信封里,准备去一趟邮局寄出。 出了家门,面对不耀眼但却很温暖的光,她才惊觉冬天已经远了。 「画得怎么样了?」 悉而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忽然响起,受到身后温暖的气息,语娟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转头笑问:「你饿了?」 「嗯。」天祈毫不意外她会察觉到,因为确实快到了晚餐时间。这时候的他会打扰她,也只有一个原因。 落地窗外的蓝天澄净辽阔,下过雨的晴朗,好像让整座城市都洗净似的,连繁忙喧嚣都被一起洗去,显得清新朗。 几天前,语娟说很想画一幅从他家窗外看出去的景,他二话不说立刻邀她来画。 「我正好画累了,明天再画好了。」她放下画笔。 他松开了手,「明天?」 「我本来就不认为一个下午就能画完。」她转头望向他,「不方便我在这打扰一晚?」 「怎么会!就算你想要每天打扰都没关係!」他张开双手说。 当天晚上,两人吃完晚餐就坐在沙发转着遥控器。 见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天祈想起之前跨年夜准备的红酒一直没喝,语娟也不排斥喝红酒,而且睡前小酌两杯对身体有益,就兴高采烈地拿出红酒和高脚杯回到客厅。 半小时后,随着酒瓶内的红酒高度下降,空气彷彿也瀰漫了香甜的酒气,混杂着清的沐浴香。 随杯子见底,语娟便放下酒杯。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微醺红晕。柔顺的青丝落在洁白宽松的t恤上,散发好闻的洗发香。 受到部被一道力量搂着,语娟立时转头看向了旁边的男人,仰头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由于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天祈到一阵心虚,只是回以一抹笑意,没再进一步动作,但仍搂抱着她的间。 彼此就这么笑笑对视了两秒。 直到她微笑问:「为甚么喜我?」 从那双此时看来微醺茫的双眸,天祈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随意问问?因为语娟向来都很认真,从没有开玩笑…… 但俗话说危机,就是转机。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话语轻轻敲击着口,不也唤起了那一段沉寂已久的回忆。她垂下眼脸,转而出一抹淡淡的笑顏…… 『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你是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在我的身边的人,不但认识以前的我,现在的我,还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 『所以语娟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我曾经拥有过的时间。』 那时她只是下意识道了声谢谢。所以当此刻怀里的女人攀上他的肩,还主动吻住他的脣,他竟一时呆住了。愣了几秒后才闭上瞪大的眼,回应她的吻。 沙发上的两人互相拥吻着。 吻的味道就像红酒,气味香甜人,第一口比预期还要甜腻。但随着酒香在口腔四溢,味蕾渐渐尝到酸涩,而后残留在齿颊的馀韵,却又是温润丰富的水果香气。 风味令人沉醉。 然而红酒原本只不过是一颗颗圆滚的葡萄,经发酵催化,混杂着淡淡的橡木味,如此才成就这般醇厚的香气。经时间的不可逆下,称得上葡萄红酒,却再也不会是葡萄。 他们错过的时光将回忆这瓶酒酿造得如此香甜。 但再如何香甜,都已不是它原先的模样。 那个从以前到现在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的人,认识以前的他、现在的他,还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的,那个他所说的,那一个重要的人,经过十年的光后,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窗外的夜空阒謐无声。 不知何时,已不再能听见细碎的亲吻声。客厅只留下半瓶红酒,以及两个空杯。 直到晨光温柔地洒落大地,落地窗旁的那幅画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加深了顏。 当第二天早晨天祈从房里走出来,再度看到那张画时,窗外的天和昨午后一样,是一片心旷神怡的湛蓝,但画里的天空却有一半被染上了微醺的澄红霞光。 此时此刻,他发现原来她真正想画的,不是午后晴朗的天空,而是太垂掛在地平线时的天。 天空的彼端是橘红靛蓝的,乍看之下还分不清是画夕还是黎明。 然而儘管同样都是橘黄的温暖光芒笼罩大地,可眼前画里的光非但不绚烂,反而意外地清冷。 光芒聚集在地平线的彼端,向外照亮天际。 那是一张月光失,黎明破晓的天空。 再过回神,看了一眼沙发,注意到她的包包和画画用具都不在了。 过于安静的客厅让他心中莫名一冷。 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就在他到困惑时,客厅桌上的一封信映入了他的眼帘。 字句一行一行地落进他的眼底,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几乎快要忘了呼,屏息读着她留下的每一句话。 到最后几乎把整张纸都捏皱了,也不自知。 将信纸用力地入桌上,他立刻拿起手机,拨了第一通没有接,他再接再厉,终于在第三次接通了。 「你看到信了吗?」不待他开口,电话那头率先问。 「看到了。」他维持冷静说:「这封信是甚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她顿了一顿,「分手吧。」 「你在开玩笑吗?」 「理由我都写在信里了,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这次没有半句谎话。」 「这次?」他抑怒意问:「所以……你之前说谎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 「嗯。」 电话里传来淡淡的回应声令他的心凉了大半。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他低哑着声音说:「分手这种事……不是单方面决定的事吧?我们谈一谈吧。」 「如果十年前的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你还是很介意当年我离开你?」 「我早就不介意那些事了,现在的我反而能体会你当初的受。你也不用来找我了,因为你是找不到我的,这支手机号码之后也打不通了。」 「你现在在哪?」他再度质问,只是这一次,语带颤抖。 沉默了几秒,以为她就这么掛断电话,平静柔和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一直都有说,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善良,也不诚实,我和其他女人并没有甚么不同。你现在会这么在乎我,只是因为你得不到我。」 「不是有句话说,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美的?」 「尹语娟──」他大吼,也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你可不可以再信任我一点?」 电话的另一头── 站在机场大门外的她,口微微震了一下。儘管早在接起电话前就想过他会有多么愤怒,但却因从未见他发怒过,还是有些被吓到。 她到喉咙有些乾涩,了一口口水,淡淡说了一句:「对不起」让电话落在那一句歉疚的话语,就断了音讯。 她再度拉起行李箱往前走,玻璃门自动拉向两端,映入她眼帘的,是宽敞明亮的机场大厅,以及往来匆忙的旅人。 情景和十年前她第一次踏进这里一样,宛如进到了另一个宽广的世界。 不同的是,十年前的她抱持怎样哀痛绝的心情来到这里,现在的她就有多愧疚。 更想不到,曾经可以全心全意喜一个人,喜很久很久的那个女孩,长大后,竟会是变成如此绝情的女人。 ──十年前,接到依玲打来的电话,说你并不是出国旅行,而是移民。隔天一早,紫琳就陪我一起搭上计程车,到机场拦你。 ──途中我不断在心中期祈祷,希望这一切一定是有甚么误会。 「请问可以帮我查一个人登机了没有?她是今天下午一点前往巴黎戴高乐机场的班机,名字是尹语娟。」 见他急忙衝过来,递上写有名字的纸条,着气问。柜台小姐表面虽然冷静,但一开始还是吓了一跳,并对他有诸多猜测。 「请问您知道她的票号或是登机证号码吗?这样比较快查到。」 「呃……不知道。」 「没关係,我尽量帮您查查看,请问你刚是说下午一点往巴黎的班机对吗?」 「对!」 被掛断电话后,无论他打多少通,都直接进语音信箱。 他不甘心,转而打给尹弟,才知道语娟早在去年就在准备出国旅行的事,这才是她决定辞掉工作的主要原因,而今天正好是出发的子。 甚至直到一个礼拜后,才发现她早在答应跟他往前就已经决定好出国的期,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离开,却从没跟他提及。 几分鐘后,柜台小姐看着萤幕,微笑说:「她目前还未登机。」 「谢谢!」 见男人焦急地离开柜台后,柜台小姐再度瞥了一眼萤幕,并顺手重新整理了一次页面。看见上面的登机状态,她脸立刻大变。 但男人早就离开了视线范围,来不及叫住他。 ──然而那天不断在机场找你,一直到太下山。从原本焦急地在人海搜寻你的身影,到后来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过往的旅人,我几乎快不知道我在找甚么了? ──是要一个解释,相信你是基于不得已的理由才必须得离开? ──还是一个你不再喜我的理由? ──原本的信任到最后也被等待的时间消耗殆尽,许多不安的念头在心里出现。 ──但最令我害怕的,莫过于你其实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在乎、喜我,所以才会一句话也没留就这么离开我。 「各位先生、女士请注意,搭乘四一八号班机,飞往巴黎戴高乐机场的旅客请现在到八号门开始登机。登机时麻烦出示登机证及护照……」 玻璃窗映出她平静的神情。 上了飞机后,儘管还未起飞,但由于旁边坐着一对法国母子,一句句标准的法语传进她耳里,她觉自己已有一隻脚踏上了法国土地。 ──你之前问我在害怕甚么? ──你说我是怕会是上你,你并没有说错。 ──我说我真正怕的,是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那也不是谎话。 ──只是对于的离开,我说谎了,并不是形式上表象的离开,而是真正的离开。 轮子滚动的声音。 旅人匆忙的脚步声。 飞机翱翔时从高空传来隐约的轰隆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机场广播,这些杂的声响更加深了他内心的焦急。 看着手机显示的时间,早已过了班机起飞的时间,他仍在来往的人群里寻找那个稔的身影。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忍着眼泪,焦急茫然的模样。 面对这偌大的空间,她觉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对于世事变化无能为力。 ──张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有一句话:「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硃砂痣。」 ──现在的我在你眼中,也许是一朵娇的玫瑰,但玫瑰会凋谢枯萎,最终成为令你厌恶的一抹蚊子血,或一粒米。 ──我真正怕的不是你的忽然离开,而是你不再我的那天。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样的害怕一直盘踞在我心中。 机场上空。 一架架飞机在天际翱翔,在蓝的画布上织出一道道笔直的飞机线。 又一道道随着飞机离开消逝,不留下半点痕跡。 ──原谅我,没有勇气面对你不再我的那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