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慌中,那个人深一口气,闭上眼,又徐徐吐出。 他再睁开眼时,眼眸并没有比刚才看起来平稳多少,神力依旧在极低的水平拉扯着。 “确认清醒……暂时清醒。”那个悉的声音在所有人的频道里响起。 秦知律顿了顿,仰起头,深深地看着安隅。 “黑塔,或许你们需要找个更坚固的笼子,比如一个和穹顶作用相反的玩意,把我罩在里面。” 秦知律低声沙哑道:“很抱歉,我不能保证自己稳定可控。” 第102章 世界线·102 西耶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但留在大地上那些暴的沟壑仍时刻提醒着人们,主城已不再安全。 人类防线坍塌。 一夜之间,这几个字成了最疯狂的模因, 经过社媒体、口口相传,迅速席卷了全世界。 许珊珊在电话里诉苦,面包店又回到了一上架就被抢空的状态。只是与以往不同, 今时人们已无法平和地接受限购规则,当她硬着头皮让客人把多拿的面包放回货架时, 那道恶狠狠的眼神让她心尖直颤。 “我很庆幸自己在主城, 人们还没彻底撕下最后一层文明的伪装,否则他绝对会动手打我。” “不仅是咱们店, 所有超市和烘焙坊都一个样, 囤货不是好信号,主城不会真要完了吧?” “听说昨晚有人购物回来被打劫,这太疯狂了,主城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人类英怎么会抢劫?” “……” “老板,人类脆弱的秩序和道德在混面前自动分崩离析。这是一场全社会的神熵增。” 安隅安静地听着她的抱怨。电梯迅速下降,透过透明的玻璃门, 他看到穿着防护服的人出现在尖塔各层各个角落。 “老板,尖塔那位……从前的决策者, 您是认识他的吧。”许珊珊的话语忽然变得小心翼翼, “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从大家发现他会被非生物畸变染时起,就已经在质疑他了。现在大家都说, 主城失守的源就是他的人类意志坍塌……” 安隅迈出电梯的脚步微微一顿。 “安全起见, 您最近别和他一起现身了。”许珊珊低声音叮嘱, “虽然您同样深受仰仗,第二道人类防线什么的……但人心难测,现在异能者是个话题,您也别来店里面,我和麦蒂夫人还能应付。” 安隅觉得口被得很沉,烦闷。 “还有事吗?”他蹙眉看着从偏门鱼贯而入的又一队研究员,这一次,他没有远远致意,而是直接朝他们大步走去。 “没什么了,还有就是……您不擅长和人打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要提醒您一下……” 许珊珊的话语有些吐吐,在安隅走到那队研究员面前时,她终于深一口气,把话快速说完了——“哪怕这里是主城,人类的愚蠢仍然在所难免。那是一个守护了人类二十多年的人啊,他的意志绝不会轻易坍塌。他在面包店、在您的背后做了这么多,现在他失势脆弱,也请您站在他身边多撑一会吧。” “虽然这样做未必对您有什么好处,但是老板……人和人之间的往应该是这样的。” 安隅捏着手机,眼神忽然有些发怔。 “大人?”研究员轻声询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安隅迅速回神,低声对电话里说了一句“谢谢”而后便收起终端,抬眸对上那一长队裹在臃肿防护服里的人。 “长官怎么样了?” 那位研究员和同事换视线,片刻后,另一人谨慎地回复道:“律的人类意志很顽强,大脑也在人道范围内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协助他维持意志。但很遗憾,我们无法消除他神力受到的冲击,虽然下降缓慢,但他的神力还在逐渐失。” 安隅心脏一紧,低声问道:“他一直在抵抗吗?” “是的。”研究员连忙点头,“律是意志顽强的守序者。” 守序者。 安隅咀嚼着这个称呼的含义。 他发现生活在社会顶层的人类确实如凌秋所说,会小心翼翼地组织每一个字句,那些看似随意的用词中往往透着他们的立场,他们会借语言为之后的行为做铺垫,也为自己留下退路。 另一位研究者沉道:“你应该知情95区的寓言。律承载了当年降临的混的主体,冒犯地说,他与那些超畸体没有本质差别,但因为他更完整和庞大,所以一直沉睡了这么多年。很不幸,这一次西耶那唤醒了他,这不仅是他的劫难,也是人类的劫难。” 安隅注视着那个人,“守序者,人类。所以,您是想要说明什么呢?” 那人顿了顿,“没有人质疑秦知律的忠诚,他永远值得我们的尊敬。但——如果意志强大如他,最终都难以抵抗混侵入,那么……” 他没有说完,但他的视线却下意识地环绕了大厅一圈,最终落在远处。安隅循着望过去,看到守序者誓约雕像。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你们怀疑所有守序者?” “我们从未怀疑。”那人语气沉重,“但我们必须要评估,人类意志究竟能否与畸变命运抗衡。” 队伍离开前,那人在安隅肩上拍了下,“尖塔几千名守序者从来都不是工具,而是朋友。没人愿意好端端地背叛朋友。” * 在去探视秦知律的路上,安隅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顶级威胁防护。 他身后跟着30名黑塔和大脑的核心人员,在大脑地下十层,每过一道闸关都需要其中一位的身份认证,那些闸门的构造各不相同,但每一道都是秦知律的死门。 他对高科技一窍不通,只在认出其中一道外围有打着电弧的电网时忽然觉得口憋闷得发痛,像被人一刀又一刀无休止地扎在心脏上。 “还要多久?”安隅看了一眼终端。 从电梯出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小时,这座地底的牢笼还不知道离他多远。 他身后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上前认证虹膜,安抚道:“只要再十分钟。” 安隅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忍住了攥紧的冲动。 这是倒数第二道闸门,两边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金属罐,金属管道从中弯曲出来,汇聚向门口。 罐身镂刻着复杂的序列码,后面跟着四个字“神经毒素”。 机械门开启,那位上峰留在门外,朝他做了个手势,“您请。” 安隅面紧绷,大步踏入,地上布释放神经毒素的管道,在那位上峰想要提醒他尽量别踩到之前,他已经狠狠地碾了上去。 跟在他身边的研究员冲那人轻轻摇了下头。 十分钟后,安隅终于站在了通往秦知律的最后一道闸门前。 身边那位研究员朝他轻轻鞠躬,温和道:“我是律这一次的专属研究员,最后一道验证是我的掌纹。” 看着他上前开门,安隅忽然轻声道:“大脑之前也处置过一些畸种吧,我记得严希说过,他是因为试验体失控而失去眼睛的。” 研究员点头,“当然。黑塔会提供专业的培训,我们也有专门的设备。” 安隅抬头环望高大的闸门,“你们杀死畸种时,最残忍的手段是什么?” 对方愣了下,“您是想……” “在饵城出现未知的超畸体时,你们、黑塔,有想出过30种对抗的预案吗?” 安隅的问题很尖锐,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平和,没什么语气,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没有人的小兽,只是在单纯地发表疑惑。 但不知为何,那对金眸毫无情绪的注视,却让研究员的脊背汗如雨下。 “这些,律都签了字。”研究员避开视线。 安隅勾起角,低语道:“当然。他当然会签。” 沉重的闸门开启,安隅面无表情地从那人身边擦过,“谢谢。他很危险,你不必跟了。” 最后一道房门倒很单薄,没什么机关。 安隅手按上门把手时,研究员忽然又在他身后说道:“这一整套预案,早在律十六岁决定组建尖塔时就成型了,他本人也是设计者之一。” 安隅手一顿,捏着门把手,骨节逐渐突起。 “角落?” “他的自我审判,应该得到尊敬与救赎,而不是被加以侥幸利用。” 安隅回头,视线扫过那人,“抱歉,我人缺失,不懂黑塔和大脑的深思虑。我只知道这些邻居教我的很浅显的道理。” 监测室和安隅从前呆过的试验室没什么不同,显示屏布四面墙,地中间有一张冰冷的金属,但秦知律不在这,安隅放轻脚步,看向通往里间的那道小小的门。 据大脑提供的图纸,秦知律在里面拥有一个小卧室,那是他的私人空间,布置得和尖塔里的房间一样。卧室里不设监控,只有一个呼叫装置。但他一旦进入卧室,就不能擅自出来,出来要先呼叫专业人员替他解困。 安隅靠近那扇门,听见了里面金属沉重的声响。 秦知律穿着一身柔软的睡衣坐在上翻书,两侧肩胛突兀地探出两枚钢环,y型链的两个分叉分别扣住钢环,另一端连着。 那两枚圆环之间有一道钢索,从外面看不出,但从秦知律脊柱下方穿过,一旦强行挣,钢索就会直接把脊柱截断。 秦知律放下那本有些旧的散文集,扉页上写着“唐如著”,那是他母亲在秦知诗出生那年写的一本记录生活小事的闲书。 他朝安隅看过来,“怎么了?”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无奈和包容。那是确认关系后,他对安隅私底下说话时才会有的温柔。 安隅神经,但他早就锐地受到了长官对他态度的转变,那个转变让他很开心。 他看了一眼墙上有些突兀的显示屏。 ——35。秦知律此刻的神力。 在他看过去时,那个数字掉到34,又闪回35,来来回回变了好多次,最终还是无力地停在了34。 秦知律也扭头看着屏幕,安隅这会儿才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一台老旧不能聚焦的相机,每每定神凝聚几秒钟,便又无力地散开了。 “你怎么了?”秦知律又问一遍,他的声音有些哑,从墙上回过头来看着安隅,“像攒了一吨的脾气在心里。黑塔应该有告诉你,这是我为自己设计好的紧急预案。” 他说着轻轻拨了下垂在身侧的钢链,“十六岁时就设计好的。” “您还设计了什么?”安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秦知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看着安隅,眼神忽然有些发怔,那双失神的黑眸终于还是凝聚起来,安隅看着他放下书,起身从边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秦知律走得缓慢而稳重,看不出丝毫狈,也没让身后的钢索发出任何声响。 他安静地站在安隅面前,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安隅的脸颊,留下凉的触。 随后那个吻来到安隅上,他撬开安隅的深吻进去,微涩的味道让安隅终于意识到,那竟是一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泪。 秦知律吻他吻得很用力,直到安隅无意识地环上他的才停下来,低声在耳边问道:“又哭什么?说了不许哭,撒娇要适可而止。” “我很害怕,长官。”安隅在他面前垂下眸子,看着他睡衣上的纹路。 “怕什么?” 怕又一次,失去拴在船底的那木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