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每分每秒,都有花枝蠢蠢动地演变回黑云块, 每当它开始变化, 黑蔷薇就会立即驱动其他花枝将自己的那一部分绞碎, 这样的自我鞭挞从未停止,它疼痛的息在沼泽上空编织成一首痛苦的唱。有时数十上百花枝同步演化,来不及粉碎,就见那些块之下突然凸出锋利的抓痕——像有一道利爪从里面狠狠击穿组织,随着大团污泥混着蔷薇花一并洒落,那一部分才又缓缓变回蔷薇形态。 黑蔷薇残暴决绝,却包裹在浓郁的伤痛之中。 明低语道:“你回不来了,是吗。” 秦知律蹙眉思忖道:“他虽然占了上风,但也陷于被动。他没办法把黑山羊清理干净,只能一次又一次咬上黑山羊的陷阱,清剿它的侵染,承受自毁的痛苦。” 话音刚落,从中央花延伸出的最壮的花茎突然变成大簇大簇瘤子般的黑云块,紧接着,凶猛锋利的爪痕在块下顶出,接连的爆裂声中,那花茎上延伸出的千百花枝寸寸折断,花苞一个接一个地掉落,低处的花枝迅速增生,将它们重新送回高空。 每当蔷薇花枝重建,都会生长出多达数倍的枝杈与花苞,在这样反复的演变中,黑蔷薇愈发庞大,生出的叛徒也越来越多。炎的痛苦触目惊心,可他已丧失了呼救的能力,只能在众人面前一次又一次自我毁灭,沉重的息声中,他逐渐躁动暴,沼泽下有什么东西像沿着电线脉络般向他蔓延,纵然他保留了意志,但也不得不持续纳着附近饵城的能量。 “为什么清剿不完……”明眸中神疯狂,似要滴血,“难道要他一直这样下去吗?!” 秦知律沉默地盯着黑蔷薇的动作,片刻后转头看向安隅,安隅刚好也朝他看过来,低声道:“莫梨。” 秦知律轻轻点头,他们默契地同时想到了那个消失已久的ai姑娘。 明皱眉:“那个已经被销毁的程序?” “还记得莫梨当时为人类设置的困境吗——她将核代码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ai身上,即便人类对她和云岛上的一切赶尽杀绝,她也可以利用核代码复制重生。”安隅说着仰起头,审视着那些盘错的花枝,“我猜,黑山羊也切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藏在黑蔷薇某条花枝的某个花苞里,就像莫梨一样。除非我们找到那个东西,否则它将永远和炎同在。” “炎有没有留下过什么线索?”秦知律问道。 明沉默不语,他凝视着那些动的花枝,许久才低声道:“那我明白了。” 除了那句平安,靳旭炎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话。但在步入沼泽之前他就说过,黑山羊智力不高。 “黑山羊不会玩反逻辑,不会和我们搏心态,所以它在挑选叛徒花枝时,会很纯粹地选一它觉得靳旭炎最不会怀疑的。” “那么或许,我知道是哪一。” 是曾被他用喃语抚伤痛的那。 不顾污泥裹身,穿越雾,将他送出沼泽的那。 “它的特征应该很突出才对……”明视线迅速掠过那成千上万飘摇动的花枝,足有十几分钟后,他茫然摇头,“但它不在这里……两个月前它送我出去时,泥浆已经追赶到末梢,它或许早就彻底变成一泥鞭了。 秦知律断然摇头,“没这个可能,已经两个月过去了,炎必然已经清剿过当时所有的泥鞭,你现在看到的泥鞭都是借由叛徒花枝从蔷薇中次生出来的。” 明愣了下,“你为什么肯定?” “这是我对炎能力的基本认知。”秦知律微颔首,“当然,也出于我对他脾气的了解。押上了命和人类意志,你必然不能指望他对黑山羊温柔。” “温柔……”明重复着那两个字,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敛眉凝视着黑蔷薇。 “那么,就再试一次吧。” “万物对声音都是有记忆的。即便叛变,也会记得曾经受过的抚。” 他低语着一步步上前,千万花枝在他面前穿梭而过,将他周身环绕,他安静踏入那座布荆棘的蔷薇牢笼,直至中央花出现在面前。 黑蔷薇还在鞭挞着身上的异类,但痛苦的息却渐渐轻了下去,像被刻意抑,只是花愈发痛苦地起伏。 “不愿意在我面前示弱吗。”明伸手贴上花,白皙畅的手指立即被糙的荆刺刺破,鲜血沁入花,他低声道:“但我已经站在这,看了很久你狈的样子了。” 他仰头而望,视线穿越头顶繁茂如云的枝桠,一直凝视着最上方绽放的黑蔷薇花苞,拉下了领口的拉链。 红轻柔而迅速地开合,那是安隅知不到的声波,但他从身侧看见明脸颊上的金属纹片都在波动,拉扯着皮肤迅速蔓延开一片绯,足以见声波之强。 声波的频率超过了人耳能接收的范畴,其中隐藏的话语自然也无法被窥听。 安隅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好像从未见过明这样的眼神,一如往高傲倔强,但又错觉般地温柔。 他下意识看向秦知律,秦知律也在明身后注视着那道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安隅本能地走近,秦知律便将刚刚戴回的手套又下一只,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 时间安静逝,不知过了多久,在万千盘桓的花枝深处,终于缓缓探出一陌生的影子。 安隅正要动作,指间却忽然被秦知律加力攥了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一抹苍凉的笑意从明眸中划过,他的双却更迅速地开合,像是催促,也仿佛只是在一股脑地倾诉什么。很快,那株花枝延伸得越来越长,它上面的花苞格外密集,连上面的荆刺都要被花苞弯了。向外伸展时,其他同样纤细的枝桠都纷纷被黑山羊演化过几轮,唯独它的形态却十分稳定。 明忽然停了下来。 “狡猾的叛徒。”他低声说着。 周围的空气正徐徐波动,安隅金眸凝聚,转瞬就要利用空间将那东西扯碎。 可当他刚要对空间动手,那花枝骤然回缩了一大截。 “别动。”秦知律又攥了他一把,低声道:“它对杀意非常。” 明又重新开始诉说,许久,那花枝才又试探地向他延伸回来。 它很信任明,但又十分警惕,这一次,它延伸到明面前数米处就不动了,明加强声波干扰,它却隐隐又有回缩的意思。 明忽然笑了笑。 他彻底不再言语,又将衣领拉高,遮住那两瓣红,而后伸出双手,手腕相并,朝花枝伸了出去。 安隅错愕间,却见花枝终于重新动了起来,它迅速地盘旋环绕,延伸到明面前,转瞬便攀附住了他的手腕,绕着那对纤细的腕子一圈又一圈地紧,而后猛地一扬,将明拉到高空。 安隅突然有种极不好的预,他上前,却再一次被秦知律拉住。 “帮不了的。”秦知律低声道:“我们注定只能是沼泽里的观众。” 安隅不懂长官的话,他只见明被越吊越高,花枝还在一圈一圈地绞紧,荆棘深深刺透了那对手腕,淋淋漓漓的鲜血从高空洒下。黑蔷薇的基因似乎已经染了明,细碎的蔷薇花苞沿着他的颈子从皮肤下绽放,只是那些蔷薇花苞是明媚的红,就像那身风中摇曳的衣服一样。 明应该很疼,安隅心想。 可被高吊的那人姿态却是平静的,花枝绞得越紧,他的呼越艰难虚弱,空中的肢体却也越发松弛而优雅。 直到少年一动不动,只有红衣还在高空中摇曳。 从高空中淋漓滴落的,不仅是鲜血,还有鲜血中混入的那丝丝的黑泥。 一片薄而锋利的刀刃从明合拢的掌心中滑下,一同跌落的,还有一枚小小的黑蔷薇花苞。 坠地后,它彻底演化成了一团块般的黑泥。 那是黑山羊选择的叛徒花苞,在最后那一刻,终于不设防地被割下。 而割下它的红衣少年,已经带着微笑被绞死于高空。 蔷薇高傲浓郁的花香笼罩沼泽,盖过了淡淡缭绕的睡莲气味,也让人再也回忆不起这里从前的涩。 安隅在阵阵花香中垂眸默哀。 “长官,我从未想过明会主动伸出双腕。” 秦知律低沉地“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就像我也从未想过,有人会举抵上自己的额头。 “监管对象的成长,往往会超越长官的期许,高层总是自以为足够了解他们,所以一次又一次被震撼。 “只是,这样的成长,或许也并非他们愿意看到的吧。” 话音落,安隅还来不及反应,悉的巨翅砰然展开,强烈的气中,秦知律带着他骤然向后退开。 那株黑蔷薇开始自我环绕,它切断了与地下脉的连接,自体正逐渐盘旋收敛,直到枝桠与花苞的形态不再分明,收敛成一团模糊的黑云团。 “我们还没见过受到控制的混反应要如何收场。”秦知律在呼啸的气声中对安隅说道:“炎大概会把自毁的影响降到最低,但还是小心些。” 黑云团持续自旋,越来越快,直到某一瞬间,它忽然静了下来。 仿佛时空凝固在一点,而后,剧烈的强光几乎让安隅瞬间失明,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再找回视线时,面前已空无一物。 通天的黑蔷薇不复存在,也再难觅黑山羊的踪影,只余下高空中波动的混沌红光。 热寂发生的一瞬,只有刺眼的强光,却没有如想象中伴随爆炸的声浪与燃烧,它发生得如此静谧,甚至就连那道强光,都仿佛只是为了遮住旁人的眼,让他们看不见他走向陨灭。 秦知律缓缓收了双翼,黑眸注视着沼泽中心。 “谢谢。”他合眼低头,向沼泽中心致哀,“辛苦了,旭炎。” “长官——”安隅迟疑着拉了一下他的手指。 沼泽中央,热寂发生过的地方,泥浆已经干涸。 但那里却留下了一堆枯萎焦黑的蔷薇花叶,本该随着热寂一同走向消亡的,却反常地保留了下来。 花叶高高堆起,像一座微隆的小山。安隅走上前,轻轻将上面那层拂去。 明安静地睡在焦黑的蔷薇花叶下,面惨白,在外的皮肤上布血痕,两只手腕已经被穿得血模糊。 但他口还有起伏,如同陷入漫长的沉睡。 “他——” “他回来了。”秦知律说。 安隅点点头,“混反应竟然能被控制到这种程度……” 他话音未落,秦知律却将终端递了过来,说道:“我是说,他回来了。明——不,照然,人类照然回来了。” 安隅愣怔之时,心尖忽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终端上的基因熵检测,明此刻的基因熵只有6.2,回归了人类范畴。 “这是熵减?”他怔道。 “是,但也不是。”秦知律缓缓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空中波动坍缩的那些红光,“这是同类纳,他纳了照然身上的混。” 话音刚落,那一簇红光忽地划过,像一枚星般,朝着他们,转瞬便消散。 安隅正要说什么,拿在手中的终端却再次震动了一下。 【基因熵已触达测量上限!】 “什么上限?”安隅皱眉,“它自动测了您?” 秦知律视线垂下,瞟了屏幕一眼,“嗯。” “这不是您的终端吗。”安隅皱眉把终端还给秦知律,“我的终端通常不会自动测我。” “是的,通常不会。”秦知律手指摩挲着终端的外壳,许久才将它揣回口袋,黑眸沉沉地向高空中一瞥,低声道:“终端通常只在一种情况下会自动测量所有者的基因熵——那就是在知到对方基因熵有变化时,会触发刷新。” “可您不是一直都——”安隅幡然醒悟,难以置信地抬头。 苍穹干干净净,那抹黑蔷薇热寂留下的混沌红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吧。”秦知律平淡地收回视线,“带照然回主城。”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照然(3/5)向你,献上我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