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以别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时空中,因为这不是他亲自经历过的事,而只是他读取过的一段记忆。 ——在看长官记忆时,他知道长官一直有一位专属研究员,但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长官身上,完全没在意那个人的姓名和长相。 此刻,他自己成为了这个研究员。 安隅猛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从口袋里摸出两支严密封存的试管。 那是两支新型畸变基因注,要为#0930注。 他缓缓走向走廊尽头那间门,大门开启,他听到了里面的呜咽声,像是独自舐伤的小兽。 少年秦知律缩在墙角,头深埋在膝间,因疼痛而噎不止。 大门打开的刹那,他的肩膀瑟缩了一下,颤抖着抬头看向进来的人。 稚的面上毫无血,但他还是牵起嘴角,努力朝安隅微笑,轻声道:“研究员先生,我这次的官能反应好像不算很严重。” 他仿佛自我催眠般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手撑地面趔趄着起身,晃不稳地朝试验台走去。 “这是昨天说的两支吗?”他看向安隅手里的试管,脸更白了,强自笑道:“介质是红的,看来这次不是善茬。” 他顺从地平躺在试验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右手帮左手套上了冰冷的锁链,低声道:“还是绑一下吧,我怕我失控伤害到您。这只手,麻烦您了。” 安隅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四肢,一动不动。 唯一能动的只剩心跳,每跳一次,都向下扎入刀尖,勾起滔天的屈辱。 明明那是一段他错过的岁月。 但他却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钟刻没有亲自停留在这个时空,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安隅正在变强,虽然猜不透安隅到底要干什么,但他很狡猾,只把安隅骗进来就先行离开了。 这个认知却让安隅更加心痛,因为他知道,眼前人是真实存在于客观世界里的,十几年前,他的长官。 平躺着的秦知律艰难地歪了下头,“怎么了?您今天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我昨天的试验数据异常?” 恐惧在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少年秦知律怔然道:“不会吧……我并没觉到什么……” “没有异常。”安隅终于说出话来,“没有的,你的状况很好,别担心。” 他缓步上前,蹲在少年面前,本能般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原来长官年少时头发曾经这么软。 “疼吧。”安隅轻声道。 少年秦知律顿了顿,“也还好。” 安隅挪开视线,他机械地开启机器,将试管放入固定区域。 指尖停顿片刻,轻轻按下注键。 歇斯底里的惨叫贯穿耳膜,毫无预兆地,他到一滴冰凉顺着脸颊滑落。 他立即转身,一边快步离开一边试图将意识挣出去。 “研究员先生……”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是他从未曾听过的脆弱。 “能不能……陪我多待一会儿……”少年秦知律望着那个被层层防护服包裹的身影,视线模糊,嗫喏道:“我应该不会畸变的,我没有异常的觉……我手脚都捆着,不会伤害您……陪我待一会吧,求您了……” 安隅几乎下意识就要转身回去。 但他一只脚刚挪了一下,又生硬地挪了回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无论停留与否,都不会改变那个人经历过的伤痛。 而一旦肆意胡来,则很可能引起无法预测的时空变故。 安隅大口大口地着气,撕裂般的心痛却随呼愈发剧烈,许久,他才哑然道:“抱歉,我得走了。” 身后,少年秦知律眼神散开。 “哦……也好。”他努力撑起一口气,“我理解的,那我们下次试验再……” 话音未落,背对着他的人却倏然转身。 安隅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大步回头,站在少年秦知律面前,面对那双错愕无助的黑眸,猛地俯下身。 嘴贴上冰凉额头的一瞬,心中的痛终于弱了一些。 安隅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于现实毫无意义的事,最近他有些奇怪,常常做出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或许他只是听不得长官脆弱,听不得他失望,哪怕是早已随着时间长河淌而去的他。 安隅紧紧拥抱着他的长官,在他耳边低声道:“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少年秦知律呆住了,许久才愣道:“我相信。” 屏幕前,安隅安静地睁开了眼。 所有屏幕陷入了空前狂野的错,钟刻的脸在那些屏幕上窜,看得人眼花缭。 耳机里已经吵闹得听不清任何一个人说话,他缓缓举起终端,转接到尖塔屏幕上,看到自己在远程监控中的特写。 目眦裂,红瞳胜血。 那是一种沉寂而惊悚的愤怒。 耳机自动跳转到私人频道,秦知律低声说,“这一次你进去了格外久。” 久吗? 安隅其实觉得和前几次差不多,甚至要更短一些。 “客观世界里,将近十分钟。”秦知律顿了下,低声道:“你哭了将近十分钟。” “哭?” 安隅错愕,这才看到终端上那张惨白的脸布泪痕。 秦知律的声音格外温柔。 远隔万里,他只字不提任务,只安抚般地问道:“看到了什么,还是凌秋的死吗?” 安隅停顿了许久,“不是。是……另一个人。” 秦知律有些意外,“竟然有比凌秋对你而言还要重要的人?我完全不知道。” “您知道的,长官。” 安隅听着自己的声线颤抖,他深几口气,喃喃道:“我的小章鱼人怎么不在屏幕上了?” 秦知律闻言好整以暇地“哦”了一声,“这个ai程序还有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在等你醒来时我有些无聊,让我养的ai向它发了一封邀请信,结果真的把它喊来了,它现在在我的屏幕上。” 秦知律说着,随手截屏发送,几秒钟的延迟后,那张合照弹出在安隅的终端上。 垂耳兔安隅摆出了一桌丑陋的面包招待客人,填了章鱼人的每一只触手。 小章鱼人正面无表情地往嘴里。 安隅虚弱地勾了勾,“其实您不喜吃面包吧。” “还好。”秦知律语气自然,“以前确实不喜,但自从53区吃过后,觉得也不错。” 安隅点开上峰回传的数据。 在刚才的屏幕里,他的神力只在100%维持了大概一分钟,而后便跌到0,直到苏醒前一瞬才恢复。 他轻声道:“长官,原来我的神力也会有波动。” 秦知律“嗯”了一声,“看到了。” “您之前说过,当初是因为我的神绝对稳定,才决定留下我的。” “没错。” “那现在,我在您心里会贬值吗?” 秦知律停顿了两秒,“不会。” 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每一次数值跌落,让我知道你承受着何其沉重的痛苦。而每一次回弹,向我证明,你的意志究竟是何等的不屈。” “非要评价,只能说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震撼。” 红瞳波动,许久,安隅低声呢喃道:“或许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另一个人的不肯屈服……从很久之前开始。” 秦知律怔然困惑间,他缓缓起身,视线落向面前疯狂闪烁的钟刻的脸。 “游戏结束。”他轻声道。 毫无防备地揭开了未曾记忆的痛苦。 一次次重历最深重的悲伤。 亲临无力救赎的屈辱。 红瞳之中,那簇凝起的光点在消失,直至瞳孔竖立,如同冷酷神明毫无情地凝视着世界。 安隅指尖轻动的瞬间,耳机里的嘈杂瞬间安静。 黑塔、尖塔、大脑沉寂。 秦知律的呼声从私人频道里消失。 身边的队友们仿佛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 人们的痛苦,希冀与惊惶在刹那间消失于世,主城里,千千万万仰望着直播屏幕的人瞬间呆滞。 诗人维持着仰望苍穹的姿态,久久不动。 那千千万万错综演绎的屏幕,同时静止。 安隅独立其中,视线安静地投向地面角落里一块从未亮起过的屏幕。 那块屏幕此刻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常。但,他受到了屏幕里一瞬间的动态。 没有时间能力的人会被彻底停滞,而有能力的人,会挣扎。 然而此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运行中的时空,他已无路可逃。 安隅缓缓走向那块熄灭的屏幕。 屏幕上倏然浮现钟刻狰狞的脸,与他咄咄相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