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轻声道:“但据说你还是常常会失眠心悸。” “嗯。”秦知律点头,“我也在摸索克服这些问题的方法,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尤其是心悸,我基本能通过控制呼来平复它。” 医生的笑容慈祥而怜惜,“这很好。但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努力去忘记那四年吧。人在4到8岁之间的记忆比较容易忘记,你该彻底迈入真正的人生。” 秦知律微笑,“我会努力的,医生。” 离开心理咨询室时,光明媚,街角的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新闻,女主持人发自肺腑地对着镜头微笑,“今天是大灾厄发生9年的子,人类花了8年时间清扫了全部畸种,并且已经连续1年没有发现新的畸变基因。至此,大脑研究者判定,2122年的大风雪是一场小概率随机特大灾难,它极为惨烈,但它已经彻底落幕。” 秦知律在屏幕前驻足许久,而后戴上耳机,听着温暖悠扬的吉他曲,绕路去超市给妹妹买了辅食酪。 在他的自我审视中,人生已经没有任何痛苦,但失眠却一直没能彻底治好。 很偶尔时,他还会梦到那四年的基因注测试。但他不确定那是否应该被定义为噩梦,因为他从未梦到试验台上遭受的痛苦——每一个梦都开始于从试验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层层机械门在面前开启,他独自签字,接受自动设备的线消毒,换上正常的衣服,从物资柜里取出后勤提前放好的小甜点,然后离开。 试验室外面是一条窄而长的走廊,由于他那一间机密等级过高,四年间,他从未在那条走廊上遇到任何一个人。 在无数次的梦里,秦知律都在想,如果做完试验后能有一个人等在那道门外就好了。 是谁都行,也不需要跟他说什么,就等着他出来,走在他身边,陪他吃着小甜点,一步步远离身后那间试验室就好。 安隅安静地拨动着那些记忆,看着少年秦知律逐渐长大。 从八岁到十六岁,人类社会迅速复苏,秦知律的人生也越来越明媚恣意。由于基因熵特殊,他被批准自由进入黑塔和大脑,和初代畸变者们混在一起,笑话那些家伙越来越丑,还嘲讽比利是第一批守序者中最没用的那个。 一切的安宁,突兀地终结于2138年。 ——大灾厄后的第16年,在人类早就自以为回归正常秩序,遗忘了曾经的疮疤时,第二场特级大风雪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大量新型畸种出现,随之而来的还有能扰时空秩序的超畸体。经评估,那些东西都不是凭空新生,而是16年前受大灾厄影响就埋下的种子,沉睡蛰伏16年,终于爆发。 早已被封存的测试协议重启,秦知律被大脑召回,接受最新发现的畸变基因的导测试。 这一批的基因刺极高,在短短一周测试中,他临病危3次,神经官能症严重到连续两周都没有睡着。 回到家后,秦知律不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类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消解那些情绪,很快,又一批新的畸变基因被发现,他再次被召回测试。 这一次,别说是在测试后找人接他回去,就连当年那些能安和哄着他的守序者们也都不在了,每一个人都在全世界各地奔忙,人类被四起的畸变怪象打得狈不堪,秩序和尊严然无存。 那一年,秦知律越来越安静,最终连面对损友比利也不肯多说几个字,只冷着脸翻开他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惯用的外伤药膏,扭头就走。 直到年底,畸变才算暂时消停了几天。他终于被大脑放回家,可就在那个夜晚,他突兀地用父亲的配,亲手击毙了父亲。 安隅注视着站在父亲尸体旁的那个少年,很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他低着头,让人无从解读。 秦铮死亡时尚无任何畸变体征,但基因熵为25,正处隐匿畸变期。 没人知道秦知律是怎么察觉的。 没过几天,秦知律又将口转向了母亲唐如,而后是妹妹秦知诗。 唐如和秦知诗死亡时,基因熵分别只有20和12——这意味着秦知律对畸变的察越来越锐了。 他平和地在一周内杀死了三位至亲,却没表现出任何燥郁和悲伤。 直到重新坐在心理医生对面,那个女士笑着看着他手上的皮手套,问道:“知律,手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把手套摘下来呢?我觉这副手套的不太搭你的气质。” 秦知律沉默了好几个小时。 在心理咨询的最后,他终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道:“罪。” 那个字仿佛撕开了情绪的口子,他突然变得极不配合,在又一次的基因导测试时,他剧烈挣扎,以人类之躯差点搞崩了牢固的试验台。十几个成年男人都按不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最终只能用上金属束缚装置,将他长期捆绑在试验台上,每天派人进去和他聊天,喂他吃饭。 在那一年,秦知律的记忆变成了一条昏暗狭长的走廊,记忆碎片被盛放在一道道门后。安隅用意念平静地逐一推开那些门,每一道门后,都是被捆在试验台上发狂的他。 他痛哭,咒骂,对从小就陪伴着他的研究员恶语相向,诅咒五位初代去死,诅咒比利永远觉醒不了有用的异能,痛骂被他亲手杀死的父亲,讽刺无能的黑塔和大脑……研究员哭红着眼,将饭喂到他嘴边时,他用牙凶狠地从对方的手上撕扯下一大块皮。 安隅对着门里的那些画面发呆。 他有些茫,很难想象这个发狂的少年和后来的长官是一个人——长官是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没人能想象他曾是那样暴戾和黑暗。 但那不重要,安隅站在门口,只想进去抱住他。 可他无法踏足。 神力濒临耗空的秦知律纵然失去了心防,却依旧不需要任何安。 那条记忆长廊上的倒数第二扇门,发生在那一年的冬至。 那道门后是罕见的安静,安隅隔着门似乎听到秦知律在和另一个声音说话,但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当他尝试推开那扇门,却发现那扇门被死死地锁住了,无论怎样用力无法扭开门锁。 他以为长官心防已破,能放任他在记忆中随意翻阅,但却不曾设想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有秘密被保守在更深处,不向任何人敞开。 安隅站在门前停顿了一会,转身走向最后一扇门。 最后一扇门里,秦知律忽然变得很温和,毫无预兆地,回到了出事前的样子。 他对研究员道歉,坦诚地讲述自己对亲手杀死家人的悲伤,并表示愿意接受黑塔当时正艰难推行的人类基因分级。 “五人组那边我会去帮忙劝一下,但他们都是意志很坚决的人,非要和黑塔决裂的话也没人能阻止。”他轻声说着,“听说守序者们准备开展一轮大清扫行动,我父亲已经死了,可以让我加入战斗吗?虽然我是人类之躯,但起码我会开,而且不会被染。” 在那次大清扫行动中,秦知律却不仅是会开而已。 他在战场上突然觉醒了一种基因表达的能力——越是被畸种伤害,他的基因熵就越肆无忌惮地生长,并且在几次实战摸索后,彻底学会了如何复制对方的异能。 在为期半年的大清扫行动中,秦知律自己清除畸种上万只,整顿时空失序区30处。 再次召回导测试后,大脑正式确认——这种名为“基因获得表达”的能力完全受秦知律的自主意志控制。虽然他的神力也会有波动,但远比其他守序者稳定。此外,他的高混度基因仍旧无法染任何人,他绝对安全,被确定的畸变最终形态是:人类。 他是科学的悖论,但也是人类抵抗灾厄的一线生机。 2140年9月30,秦知律的18周岁生,他正式成为尖塔第二任最高长官,带着一身战功,踏上尖塔顶层。 至那,人类最坚固的一道防线构筑完毕。 只是那时,曾经的心理医生已经因为畸变死去了。 没有人再额外留意到,他始终戴着那副漆黑的皮手套,不肯摘下。 “永远对人类忠诚,无论我以何种形式存在。 “我接受一切有保留的信任。 “我接受一切无底线的利用。 “我接受一切不解释的处决。 “我将永远对人类忠诚,无论我以何种方式毁灭。 “——守序者自我约束。” 秦知律站在父亲的雕塑前,和所有守序者一样,沉声诵读了守序者誓约。 他伫立许久,又道:“我将遵守人类应对灾厄的规则,但也将时刻审视它。” “为了秩序回归,奉献我的一切。” 安隅看着尖塔的电梯笔直上升,透明的箱门后,那道身影坚决而沉肃。 已如今时。 意识猛地浮沉,安隅睁开眼,回到了现实世界。 镜核碎裂一地,万籁俱寂,四下漆黑,面前的仍是手执一支白烛与他凝望的长官。 秦知律似乎缓过来了一些,白烛的火焰烧得比刚才浓烈得多。 灯花滴落,烛泪凝固在手套上,映照出那双漆深的眼。 “长官。”安隅听见自己轻声道:“我能不能……” 秦知律看着他,许久才缓慢开口,“能不能什……” 话未说完,安隅已经张开双臂,轻轻地拢住了那个拔冷肃的身体。 他隔着呼啸的雪沙和炙热的烛火,沉默地抱住他的长官。 没人教过他此刻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是长官需要的东西。 哪怕,秦知律从不曾向任何人开口索要。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9 防线的构筑 人类最坚固的那道防线。 它的构筑并非天意,也不凝聚任何努力。 无关时空,社会,与他人。 从始至终,那都只是一个人孤独的信仰和坚守。 是随宇宙一同诞生的光辉。 第52章 高畸变风险孤儿院·52 秦知律被安隅拢在怀里, 他垂眸看了他一会,在他耳边低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那个声音很飘渺,好似一下子就要被风带远了。 安隅很少如此直白地受到怀里这个人的脆弱, 他沉默不语,秦知律又问,“偷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长官。”安隅立即回答,他几乎本能地说了谎, “我只误打误撞进入过您的记忆两次, 每一次,那个世界里都是一片漆黑, 只有一座冰冷的高塔, 仅此而已。” 秦知律看着他在风中拂动的白发,许久,抬手在他头上按了按,没有再追问。 “您的手套上全是蜡油。”安隅松开他,拉住那几手指,顺势拿走他右手中的碎镜片,并一同扯下了那只孤儿院的旧手套。 秦知律蹙眉, “你……” 话音未落,安隅将他拿惯的右手捧到嘴边, 用轻轻碰了碰。 那双金眸一片澄澈, 他像一只小兽用齿安抚伤口,是一种本能。 秦知律的身子僵住了,他的手动了一下, 似乎立即想要缩回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虚弱了, 他最终也没能挣开安隅虚捧着他的手。 “还说什么都没看到。”秦知律声音低哑,“还看到什么了?”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安隅神平和,自然地松开他,“我只是觉得孤儿院的手套太单薄,和您的气质不符。您不是答应回去后要送我一件高分子的衣服吗?也让我为您买一副新手套吧,就当是谢您的辅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