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她绕的手臂:“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走不动,你抱我。” 他轻巧地抱她下凳,然后试图搀扶,但明微却像没骨头的蛇挂在他身上。 “能好好走路吗?” 她轻笑出声,含糊不清地揶揄:“一个大男人,还怕被我占便宜呀?” 邵臣说不过她,沉默不语,迅速架着人离开喧闹的夜场,来到停车的地方,把她送进副驾,扣好安全带。 “我不想回家。” 他当做没听见,发动引擎。 “钥匙忘带了,你看。”明微打开巴掌大的小包作证:“进不了门。” “让物业开锁。” 明微“嘁”一声,颇为不屑:“他们哪有这么敬业,白天才肯干活。” 邵臣抚摸额头:“我帮你找开锁匠。” “不要。” 他眉心微蹙:“别闹了。” 明微安静了会儿,鼻子:“我今天不想回那个破房子,什么家不家的,就是个收容所。” 她语气愤懑,邵臣怪道:“你家应该很宽敞。” “宽敞有用。”明微冷笑:“回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问:“你父母呢?” “早就离婚了。”明微耷拉着眼皮瞪着前方:“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通知我,他们决定分开,问我要跟谁。我很害怕,不想他们离婚,而且担心不管选择谁,另一个都会难过,于是自作聪明回答说,我谁也不跟,如果你们分开,我宁愿自己一个人生活。”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像被戳中笑点,双肩发颤,愤懑的情绪变成滑稽,乐得直笑:“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们就真的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哈哈哈……” 邵臣转过头,见她捂着肚子倒在椅座里,心下异常震动。 “真的太扯了,”明微似乎笑出眼泪,抹了抹眼睛:“起初他们每周轮回来陪我两天,之后慢慢的一个月回一次,再后来有了新家庭,几乎就不回了。不回就不回,靠,谁在乎啊?” 邵臣口有点堵。 明微慢慢恢复平静,语气十分自嘲:“你说,那破房子我回去干嘛?” 邵臣的心尘埃四起,昏蒙蒙辨不清方向。他从来对自己的人生都很确定,无论顺境逆境,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分析完就去做了,很少东张西望。 像此刻这样心绪杂无从下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怎么安小女孩,也不清楚她今晚为什么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手机铃响,打破沉默。 明微看也不看,反手扣在中控台上。 “怎么不接?”邵臣问。 “是我爸。”她哑声说:“我怕接起来会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把他气死。” 邵臣放慢车速:“怎么了?” 明微面麻木地扯起嘴角:“今天我生,去他家吃饭,中途接到他宝贝女儿的视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碍眼得很。我就把他们的晚饭搞砸,跑了出来。” 邵臣沉默片刻,喉结微动:“你今天生?” 明微蹙眉,噘起嘴喃喃埋怨:“你搞错重点了。” 重点本不是生,是他们一家三口当我透明……唉,算了。 明微抱住胳膊生闷气。 他想了想,又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嗯,我妈生了个讨人厌的傻弟弟,我爸爸再婚,薛阿姨带着女儿嫁给他,就是嘉宝,没多久改姓明,成了我爸的孩子。”明微嗤笑:“他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比对我意多了。” 邵臣似乎难以理解:“怎么会这样?” 明微耸耸肩:“人家学习好,懂事又乖巧,足他对优秀女儿的所有期望,当然格外疼呀。” 邵臣没有接话。 “是不是男人都有救世主情结?”明微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摇头笑说:“尤其我爸那种自恃君子的老古板。听说薛阿姨的前夫很早过世了,她自己带大孩子吃了很多苦头,母女俩还被亲戚骗光积蓄,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我爸。” 邵臣稳当地开着车,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不发言,像个影子。 “我父母的婚姻走到后期已经没有半点情了,我爸厌烦我妈虚荣浮夸,不愿意配合她在人前表演恩,我妈也觉得和他在一起生活很辛苦,动不动就听说教,她的情绪和好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婚姻过得很没有滋味。” 明微轻声低语,已不似先前那么烈,眼底浮现一种疲倦和沉静,像在讲述陌生人的故事。 “薛阿姨不同,她和嘉宝全心全意依赖我爸,仰慕他,顺从他,而且因为我爸的帮助彻底改变了生活,他们的关系里有一层恩情,薛阿姨和嘉宝都发自真心地尊重他。所以我爸二婚很幸福,我妈也是,她现在的丈夫跟她脾气相投,特别聊得来。” 讲到这里明微稍稍停了会儿,嘴角扬起轻笑,摇摇头:“所以我成了他们生活里唯一的变数和负担。” 邵臣沉浸在她的故事里,不开口宽:“别这么想,亲父母,总归还是疼你的。”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曾经我也这么认为。初二那年我被几个女生围攻,推搡了几下,我当场就还手了,然后打起来。老师叫家长到学校,我爸妈一起赶过来,一句责备都没有,完全向着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们的女儿。我当时鼻青脸肿,但是心里好开心呀,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他们了,原来闯祸闯出动静才不会被遗忘和忽略。” 邵臣怔住。 “后来我就开始隔三差五惹事。父母轮来学校给我收拾烂摊子,脸越来越难看。高一的时候有两个男生为我打架,闹到退学转校,班主任讨厌我给她惹事,向家长告状,说我挑拨他们兄弟关系,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我爸非常生气,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是,他问为什么,我说他们活该,我爸忍无可忍打了我一巴掌。”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平时虽然严厉,但是绝不体罚,那次我难受极了,立刻转头跑掉。” “我准备离家出走,晚上也没回去,一整夜下雨,我在麦当劳待了一晚,后来才知道我爸一直在找我,他怕我青期气大,会做傻事,下着雨也在外面找,然后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 明微鼻尖泛红,抹抹眼睛,嗓子发哑,茫然问:“你说,他们算疼我吗?” -------------------- 第10章 ================ 邵臣膛平缓起伏,不知怎么作答。 他之前以为明微是那种在家人的宠溺中长大,被偏环绕,所以任叛逆,随心所,本不在乎折腾生活的代价,因为有父母做后盾给她托底。 可没想到她父母早就另外成家,也并没有什么偏给到她。 邵臣默了会儿:“我送你去酒店休息。” “怎么办,没带证件。”她调皮地冲他眨眼睛:“只能去你家打扰一晚咯。” 他语,抬手抚摸额头,颇为无奈:“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明微出纸巾把脸擦干净:“我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坏人,干不出缺德事。” “……” 明微打哈欠:“到了喊我。” 邵臣见她歪头即睡,明明刚才那么伤情那么难过,转眼又没心没肺,能量用完就蔫儿了,我行我素,让人没辙。 可必须承认那番推心置腹的倾谈杀伤力十足,他现在本没法硬起心肠拒人千里。 一路慢慢消化她的故事,开回城北旧城区,犹豫了会儿,没有如常靠街停在便利的位置,而是慢慢驶入窄巷,把车停在楼下。 明微睡得很香,他喊了几声,又推推胳膊,她糊糊睁眼,问:“到了吗?” “下车吧。”邵臣推门下去,转头却发现她没动静。 打开副驾座车门,竟然见她又睡了过去。 “明微,起来。” “我好困。”她睁不开眼:“你背我吧。” 邵臣对她的娇惯已经不那么意外了。四下暂时无人走动,他不想拉拉扯扯引人注目,索利落地背起她,大步走进楼道,走上三楼。 昏昏沉沉间,明微闻到老房子散发出的气味,光线惨白,灰扑扑的墙壁贴小广告卡片,常年闲置的消防栓布灰尘,经过一户人家,里面的狗突然大叫了几声。 他的肩背宽阔而平稳,小臂架着她的腿弯,双手攥拳,没有碰她。 到三楼,邵臣弯驮着人,挪出一只手掏钥匙开门。 过道空间狭窄,明微怕自己被撞到,想提醒,却醉得说不了话。 担心是多余的,邵臣没有让她磕着碰着,进门开灯,把人放到小卧室的上。 她沾着铺就立刻沉沉睡去。 邵臣帮她鞋,又拉过薄被搭在她间,然后上电蚊,打开风扇,调至最低档,窗户留个隙,帘子半掩,收拾好就出去了。 家里没来过女人,也不知道女人要用什么东西。邵臣想了想,拿钥匙出门,到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一双女士鞋,水杯牙刷牙膏,巾,洗面……说不定半夜会吐,买个脸盆以防万一。 他拎着用品回家,路上觉有些怪异。上楼轻轻开门,放下塑料袋去卫生间洗漱。心里莫名繁杂起来,他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很稳定,明微的闯入打了原本悉的节奏,像一种不可控因素令人心起伏,如死水被搅动,翻起涟漪。 这晚他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明微睡醒已经天大亮。身下的铺比较硬,她睡得骨头酸疼,睁眼打量,灰的枕头和单,散发浅淡的消毒香气,很干净。 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狭小,单调整洁,铺抵墙,角落是一个窄窄的衣柜,顶上挂一台泛黄的空调。角一张书桌,搁着台灯和小风扇,正摇头转动,她觉得身上有些凉。 窗子围着栅栏,显得人愈发像一只笼中鸟。 明微支起身,双腿垂落沿,想下地,低头看见一双粉鞋,她眉头渐渐拧紧。 怎么会有女士拖鞋? 起气夹杂无名火窜上脑门,正要一脚踢开,这时发现拖鞋挂着标签还没剪。 所以这是新买的? 明微穿上,三十六码,刚刚好。 走出房间,客厅也是小小的。天花板一只绿吊扇,她很多年没见过这种风扇了。马赛克样式的地板也是复古老土,沙发短小,如果他昨晚睡客厅的话,应该不太舒适。 家中无人。明微找到浴室,看见盥洗台上未拆封的洗漱用品,不莞尔。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