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你睡吧,我还醒着呢。”最后飞练轻声地说,花里胡哨的表情在脸上换了又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最为普通的笑容。 钟言看着这个笑容,很奇怪的,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个小小的纸人不顾自身安危,忙上忙下,只为了给他关上一盏窗户。 又一个闪电滑过天空,隔着窗帘他没有看到,玻璃上有一条深褐 的蛞蝓慢慢爬过,留下了一串黏 。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哪怕没有五官,我也要做师祖最可 的小狗。 钟言:小小的,也很可 。 第100章 【 】楼蛞蝓4 雨可能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停。 钟言不记得崇光市这样多雨,有些年本市的降水量还频频告急。可这一场 雨好似决堤,将无数盆的水从天上倒灌下来,一下子让他想起本市的 通状况,今早肯定是到处堵车。 但气候的改变往往还有其背后的原因,从前每年气候异常都是钟言赚银两的时候,到处都有人请他批风水、避难,或者算卦天象。如今的人已经不信这套了,可钟言却坚信不疑,今年的雨水太多又太早,很反常。 但更反常的是,他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而且不再是哭坟。 梦里自己还是一动不能动,躺在一个不算坚硬的地方。四肢显然已经被固定住,不能随便移动,而且也睁不开眼睛。周围有换风扇的白噪音,肯定不是自然的风声,除却风扇,屋里肯定不止一样检测仪器,因为钟言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动静。 滴,滴,滴,滴…… 除却这“滴”声,还有充气的声音,就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间充 高科技的睡房里,唯一不能做到的就是睁眼。钟言不信这个 ,非要睁开眼皮,可两片薄薄的眼皮此时此刻仿佛被大山 住,千斤重量,怎么都 不上去。 就在他使足了全力终于 动一点时,双腿一蹬,这个梦醒来了。 所有的机械声音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安静。没有换风扇,没有滴滴滴,也没有充气声。 钟言躺在 上,左边是打着小呼噜的欧 廿,他赶紧看向右侧的 头柜,可小木 上已经空了。昨晚点燃的那罐香薰蜡烛烧到了最底端,火苗即将熄灭。这款蜡烛来自钟言很喜 的品牌,是掺着桂花香气的沉香,若隐若现的香味漂浮在四周的空气当中,他开始搜索飞练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定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很快,钟言就找到了,夜里泡了水的小纸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 口,还知冷知热的,盖着一块小手帕。虽然看不出纸人 口有起伏,可那张小嘴巴时不时张开一下,从“—”变成“d”,十分好玩儿。 钟言忍不住地想,如果飞练变回原来的模样,睡觉会不会也是这样。 看小纸人睡觉看了半小时,钟言时不时碰碰飞练的手脚,但尽量不把他吵醒。太岁 还在保险箱里躁动不安,散发出蛊人心魄的 神污染, 惑着意志不坚决的人打开箱门,和它合二为一。可钟言深刻地知道,太岁 是鬼煞里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的。 能和它安然无恙结合的只有飞练,因为飞练是在鬼煞里出生,两者没有排斥 。换成另外一个人,必定会被太岁 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即便这样,太岁 还是蛊惑着人类,可见它也具有杀戮之心。那怨鬼皮和不化骨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飞练还没睡醒,钟言忽然回忆起他从前的样子,血红 的触手或触足 上自己的身躯,明明是凶狠的鬼子,可以蚕食鬼怪人心的残忍之物,却对自己如此 绵。他柔软,又有高于常人的温度,顺着腿 绕仿佛无数小口一起张开, 附在自己的皮肤上。他顺着自己的身体攀爬,一点点地包裹起来,灵巧又听话,知道不该碰的地方不碰。可当他将自己桎于 怀无法挣 时,又带着分量十足的 迫 ,饶是钟言吃遍恶鬼,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相信飞练完全能够吃掉自己的身体。 生子果然奇妙啊,趁他现在还小,多欺负两下。钟言用手挠起飞练的肚皮来,看着他从 睡变成清醒,忍不住 在自己的 口 蹬腿。 “好了,别睡了,该起 干活了。”钟言说。 飞练一睁眼就看到师祖对自己 摸一气,纸脸上出现了两坨红晕。“师祖别闹了。” “你还不让我闹?还真是长大了啊,懂事了。”钟言很是欣 ,他就怕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长大了也好,办事会有分寸。 “当然懂事了,我可是看完了好几个文包的成年鬼。”飞练在小帕子下面伸懒 ,认真且严肃,“师祖这是对我做前戏么?” 钟言吓得差点从 上滚下去。 给飞练下一道哑咒,他娘亲应该不反对吧?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飞练挠了挠平面后脑勺,“可能是文学知识在 收的过程中容易产生一些偏差吧,没事,下次我可以看视频合集。” “你说什么呢?”钟言恨不得捏住他的二次元小嘴巴,正想着要不要叫欧 廿起 ,忽然,楼下传来刺耳的唢呐声。 高昂悲怆,哭天泣地,好似将清晨的水雾生生劈开一道路,引鬼上路,生人误挡。 一瞬间,钟言的心口再次钝痛起来,仿佛多年来一直扎着一把匕首,被这唢呐声一下 出,心口凉了一个大 。他不喜 听这声音,痛恨唢呐如同惧怕雷声。 这下彻底不用叫欧 廿起 了,609里所有人都醒来了。 大家都是被唢呐声吵醒的,特别是施小明,直接从漂浮状态掉在了地上。钟言走出睡房时已经披上了衣服:“我出去看看,大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原地等待。” 飞练坐在钟言的头顶上,紧紧地抓着师祖的一缕头发。 609的房门一开,水雾恨不得直接扑到钟言的鼻尖上,好似下了一场晨 。钟言刚准备一脚踏出,又将腿收回。他立刻蹲在了地上,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地面。 飞练顺着他的耳朵爬到肩膀:“怎么了?” “这地上是什么?”钟言指了指。 王大涛的地铺位置离门最近,一骨碌翻起来蹲在了钟言的身后:“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地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痕迹,无数条白 的水渍留在连廊的地砖表面,好似仿照裂纹而形成的竖道。但它们还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歪七扭八,呈现出毫无规律的方向 。钟言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谁家的洗衣粉漏了,留下这些若隐若现的白。 “帮我拿筷子。”钟言忽然对王大涛说。 王大涛跑去厨房拿,几秒就回来了。钟言拿过筷子,小心触碰地上的白 痕迹,却发现“水渍”早已干燥,硬邦邦地留在砖面的最外层。 “这是什么?”王大涛问。 “目前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钟言站起来,“咱们先下楼看看!” 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钟言走到二层时就走不动了,好些街坊邻居都出来看,挤得水 不通。他只能垫着脚尖去看,才看到二楼的连廊里还在做法事。四名身穿黑 道袍的道士正在往上空抛洒纸钱,拳头大的黄 纸铜钱漫天飘落,恍如生长异常的银杏树叶。明明是初 ,可这情境只让人觉着萧瑟。 忽然一阵白烟朝他们扑来,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烧焦的气味,钟言不陌生,他身上有一个鬼就是这味的,只不过这会儿闻见的偏偏是纸张未完全燃烧的味。 “光玄正大,肃清上路!” 其中一个道士高喊一声,伴随着他的声音,地上装着一碗白米饭的饭碗咔吧一声碎掉了。身后的两个小道士每个人肩上扛着一个纸人,只不过那纸人十分 制滥造,表情十分狰狞。 钟言是见过 细纸扎功夫的,其实他也会,但真正高超的纸扎手艺早已失传,曾经最厉害的师傅可以让纸人走路。不是装神 鬼,而是在纸人的关节上动手脚,做机关,利用风的力量,就可以让纸人活过来。 眼前这两个纸扎品,显然是最劣等的。 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绿衣,秉承着“红男绿女”的原则,估计是代表205的男主人,另外一个是女主人。人走得慢,纸人就在他们的肩上摇摇晃晃,又因为烧纸起烟,看得朦朦胧胧,云里雾里。 钟言碰了碰前面人的肩:“大姐,麻烦问问您,这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造孽哦,造孽哦。”大姐拎着菜,显然刚买菜回来,“张芙和徐义那两口子作孽哦,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把小果扔下来,冤魂不散呐。” 张芙,徐义,这一定是205那家夫 的姓名了。钟言装作一概不知,问:“小果又是谁啊?怎么冤魂不散了?” “你是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啊!”大姐回头看看他,“沈果是咱们楼里的小安保,刚刚来工作,还没过试用期呢。那孩子就喜 小朋友,谁家的小孩儿都喜 他,结果有天晚上……”说到一半,大姐停住了,像忌讳什么,“诶呀诶呀,我不能多说,反正这事蹊跷。张芙和徐义两口子误杀了沈果,孩子也不正常起来了,造孽哦。” 沈果,这一定就是被两口子扔下楼的那个小安保了,钟言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怎么今天还在做法事?人不是已经火化了吗?”钟言又悄悄地问。 大姐赶紧摇头,不让他随便 说。“啧啧,小伙子你年轻,不懂事,不能 说,免得把那些东西招到身上来。二层的住户都听见了,说晚上能听到小果在连廊里打着手电巡查,还能听到张芙和徐义的声音。这不,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子嘛,都是老邻居,大家伙能帮忙就帮忙,一 三餐给孩子送饭,结果……” 说到这里,大姐打了个哆嗦,显然是害怕了。 钟言反而笑了笑:“大姐您别怕,我相信科学,是一名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无神主义者,我坚信世界上的一切灵异事件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大姐再次打量了他几眼,摇了摇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那东西很 门儿的!反正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也去给那孩子送过饭,结果关门时就听见屋里有人聊天,厨房门上挂着帘子,我看不见里头,就从下面看了看,结果就看到他们夫 俩站在厨房里,看着他们的腿了……诶呦妈啊,回来之后我拜了好几天的菩萨哦,罪过罪过。” “原来是这样……”钟言点了点头,“那这些道士都是街里街坊请的?” “可不是嘛。”大姐赶紧说,“还 贵的!这些道长说冤魂怨气太重,难以超度,必须连续做法七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就好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钟言听着她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想来是真吓坏了,不管是佛是道,反正能求的就先求着。而这些道士到底有没有本事钟言一眼便透,什么连续做七天法事,只是多要钱罢了。 “师祖……”飞练躲在他领口里,小小声地说,“他们是不是骗钱的啊?” “是。”钟言更小小声地回答。 刚说完,只听连廊里其中一个道士又高呼一声:“饭已吃了,速速上路!”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桃木剑照直了戳向地面,而地上早早摆好了青瓦片。钟言低头对飞练说:“这叫‘破地狱’,青瓦片一共六堆,每堆三层反扣在地上,象征‘十八层地狱’。看吧,他们要换衣服了。” 其实换衣服还是其次,钟言再次踮起脚尖,主要是看205的那个孩子,如果这些假道士的 程没有问题,那孩子一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一个皮肤雪白的小男孩儿从205的门里走了出来,看着六七岁的大小,比较清瘦,可能因为家里遭遇了如此之大的变故,他双眼空 ,很是无神。钟言能理解,谁家孩子能接受这种事啊,他没大哭大闹已经算好。 男孩儿怀里抱着两个灵位,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脸 透 出营养不良的蜡黄。他踉跄地绕着法师台子上的宝塔走了一圈,然后将怀里的大人灵位放上去,站在他身后拿桃木剑的道士将黑 道袍 掉,里面是大红道袍,绣着金丝八卦图案。 后面三个小道士也 了黑 道袍, 出里面的蓝 八卦道袍。 还行, 程都对得上,怪不得能招摇撞骗。钟言默默地看着他们作假,听他们嘴里叽叽咕咕地 念咒文,最后穿大红道袍的道士迈着不太娴 的八卦阵步法开始绕圈,每绕过台子一圈就用桃木剑向下猛刺,将一叠子瓦片戳碎。等十八片倒扣的瓦片全部碎掉后,这就说明魂魄已经上路了,而且破除了十八层地狱的惩罚,可以进入轮回。 随着所有的青瓦片变成两半,邻里街坊的表情也由紧张变成了稍稍舒展。钟言站在人群当中,用 离的视角看待人间的一切,如同旁观者,只是眼睛被飘过来的烟熏了一下,有些想 眼泪。 忽然一下,楼上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紧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见她啦,我看见她啦!” 伴随着笑声袭来,脚步声也逐渐靠近,显然是楼上的人正往下冲。楼梯里的人见怪不怪似的让开地方,大家好像都习惯四层的女人间断 发疯,钟言随着人群的移动,被挤到了墙角,就看那个疯女人仍旧衣不遮体,好像没穿什么衣服就往下冲。 身后跟着追她的仍旧是那个男人,就是她的老公。 “天珍!你赶紧回来!别 跑了!”男人急忙去抓,终于在二层将人抓住了,在周围接连不断的作法和咒文声中将一块布 进 子的嘴里。他力气很大,扛麻袋那样将 子扛在肩上,一边给旁边的邻居作揖道歉一边往上走。 刚好,楼下的唢呐又吹得震天响,将二楼的荒诞人间吹出了残忍的真实。男人扛着女人从钟言的面前走过,纸钱如雨,飘在他们的中间,看人都看不清楚了。那女人开始挣扎,奇怪的是她仿佛看懂了钟言的对视,瞪红了双目,用舌尖奋力地顶出了嘴里的布。 这一次,钟言终于听见她嘴里喊了什么。 “那是我的女儿啊!” 声音震耳 聋,比唢呐还尖锐刺耳,在纸钱还未完全落地之前又消失在楼道里,回到了四层。 楼下的法事也在这时“大功告成”,楼里的住户纷纷拥了上去,将手里准备好的谢礼递给高人们,包括方才和钟言说话的那位大姐,她手里的蔬菜也是一份心意。钟言仍旧站在原地,人没动,只是手串震得又快又急。 回到楼上时,屋里的人已经全部睡醒了,甚至换好了衣服。钟言将楼下的事大致讲了一遍,蒋天赐拿出口袋本,记下了几个疑点。随后大家吃了简易早餐,每个人都有饭吃,唯独钟言一边往嘴里 黑 的大药丸,一边看着屋里的保险箱 口水。 太岁 ,太岁 , , ……钟言狠狠地嚼着,就差 下不争气的泪水。 想吃 ,好想吃 啊,吃 ,吃 。 吃完这顿饭,大家兵分三路,钟言带着蒋天赐、飞练去找光明道人,王大涛带着宋听蓝去楼下搜索线索,而萧薇则去医院,以探病之由观察昨晚的昏 女人有无异样,同时将昨晚采集到的不明物体 给学长。 而其他的人,则留在609,屋里已经被钟言和白芷布下法阵。 蒋天赐跟着钟言行动,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出租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问:“昨晚我弟睡得怎么样?” 钟言都快睡着了,抬头一脸茫然:“嗯?” “我弟。”蒋天赐再次重申,“昨晚睡得怎么样?”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