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触及对方额头的一瞬,沈鸢似有所 地动了一动,鼻尖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锦被滑下, 出内里的月白 寝衣和优美的颈项线条。反应虽不算大,却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不舒服的表现。 人在睡梦之中,完全没有防备和任何刻意伪装下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睡梦之中的沈鸢,远没有平 她伪装地那般温顺驯和。 怕扰她清梦,卫驰收回手来,恍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听闻父兄死讯之后,他大病一场的事情。如今年岁久远,记忆已然不清,但自那之后,他便再没有生过风寒发热这样的小病,即便后来在沙场上受了刀伤箭伤,他亦都咬牙 过,未曾昏 过半 。 若父兄还活着,若十二岁孤苦无依的自己,听闻他们重伤却无人医治的情形,当是如何? 才起的念头,很快被自己 下。不做无用的假设,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人若一直沉溺于过去,而不知朝前看,还如何生活,更谈何起复。 烧已经退了,既是养病,除却喝药,更重要的还是休息。卫驰伸手,拉起滑落的锦被拉上,轻盖在少女肩头,离手前,眼角意外瞥见她按 在软枕下的左手。 思及她左手手腕处的瘀伤,如此按 之下,淤血难化,又怎能睡得安稳? 怀中带了治伤的膏药,卫驰倾身过去,想看一看她腕上伤势如何。左右她此刻正昏睡着,再帮她上一次药,也不是不可。 知道她睡不安稳,卫驰刻意放轻动作,缓缓伸手过去,然指腹触及对方手腕的瞬间,却清晰 受到她徒然收紧的手臂力道,眼前之人先是低低呢喃了几声,后又吃力地颤着眼皮,最终吃力地半张了张眼睛,醒了。 沈鸢昏睡了整 ,期间一直未曾醒过。说不清是睡着,还是昏 不醒,总之就是头脑发沉,睁不开眼,脑海中不断有画面晃过,有幼时父亲带她到京郊游玩泛舟的轻舟碧水,也有少时父亲教她习字绘画的岁月静好,画面一闪,忽然又见沈府被抄那 ,火光之下父亲绝望的面庞。 面容一闪而过,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再次晃过父亲的脸,他将手中木筒 到她手上,眼含希冀,一言不发,随即消失不见。 沈鸢想要睁眼,想要挣 ,却逃离不开。绝望之下,她只得攥紧手中木筒,紧一点,再紧一点。 忽地一道外力袭来,力道虽不算大,却足以令她警惕。沈鸢蓦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卫驰那一张虽冷却 悉的面庞。 “将军……”昏暗烛光和憔悴病容,遮掩了她 是防备的眼神,沈鸢的嗓音本就娇柔,此时因病,又多了几分沙哑,短短二字,听不出她语调中的警惕,只叫人听了觉得心疼。 卫驰也没想到,沈鸢会忽然睁眼醒来,他本是关切之心,却不想将她吵醒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猝不及防对上沈鸢含娇带怯的一双眼,卫驰少有的怔了一下,而后轻声道:“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卫驰以为她是被自己 疼,方才醒的,只缓缓松手,语气是少有的轻柔:“无事,睡吧。” 腕上力道松开,耳边是卫驰难得的轻声细语,沈鸢头脑仍旧懵着,梦中画面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条件反 地握紧软枕下的木筒,而后虚弱地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 沈鸢 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眼下是何时辰,只看着卫驰眼中依稀倒影着她的身影,而眸中神 ,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的,几分关切几分怜惜,还有她最想看见的,绵延 意。 即便浑身无力,头脑懵怔,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机会难得。 “将军……”沈鸢张了张口,再次虚弱地唤了这两个字出来,“别,别走……” 不过简短几字,卫驰却忽觉心口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脚下步子忽然挪移不动。卫驰屈膝,重新在其枕边坐下,却不料,下一刻,沈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扑至他怀中。 “将军,我好难受……” 沈鸢顿一下,再抬头时,眼中已噙了泪,“你可以,抱抱我吗?” 耳畔响起少女虚弱娇柔的嗓音,似娇嗔,又似病中之人的委屈呢喃。 灼热的气息呼在心口,卫驰没推,犹疑片刻后,只伸手将人揽过,将她整个人都揽紧在自己怀中。 掌心抚过她的背脊,卫驰将声音放低:“难受便先休息。” 沈鸢摇头,难受是真,但却不愿休息。 她病了,尚能在将军府喝药休息,父亲在大理寺狱中却是不行,眼下机会难得,若是错过,父亲的病,该当如何? 窗外风声凛冽,风雪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声响。 沈鸢在心里斟酌着用词,怎奈思绪紊 ,许久都不知该如何言说,四下静声一片,只余窗外簌簌风声。眼见时间一点点 逝,心中更加焦急,沈鸢缓缓抬头,再次看清卫驰眼中的怜惜和 意,那是她期待已久的。 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男人颜 偏淡的薄 之上。 机不可失,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昏暗和病倦仿佛给了她勇气,沈鸢重重捏了下手心,而后扬起脖颈,大胆凑了上去。 上一热,卫驰自是没有料到,病中虚弱无力的沈鸢会忽然有如此动作,待他反应过来,她已得逞。 “沈鸢。”卫驰沉着声,语调中却听不出几分怒意。 “阿鸢病了,将军不可怪罪生病之人。”沈鸢倚在男人 壮结实的 膛上,拿出小时候磨人的那一套本事来,她没有道理可讲,只能示弱装乖,尽力博对方一点同情。 “还有,病中之人的请求,也不可回绝……” 卫驰扬了下嘴角,心中竟有些哭笑不得,甚至都怀疑起她病得真假来。若说她没病,风寒高热苦药,半点苦头都没少吃,可若说她病了,她脑子却一如往常般清醒,这般情形之下,她心中惦记的,还是沈家之事。 屋外风大,原本紧闭的窗牖被风吹开一角,寒气趁机钻了进来,沈鸢忍不住瑟缩下肩头,往卫驰怀里凑近。 “明 ,我会派人去一趟大理寺狱。”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她一直挂心的是什么,与其让她小心翼翼地反复试探,倒不如他先开口,给她吃颗定心丸。 也能让她,睡个好觉。 沈鸢蓦地抬头,一脸惊诧地看向卫驰,她张了张口,本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知道? 原来,他都知道。 其实,已无须多问,她知道卫驰是言出必行之人,他既能主动给出承诺,她便可以安心无忧了。 短暂的诧异过后,心头又涌上些别的情绪,思绪杂 ,眼眶却徒然一热,沈鸢抬头,再次看向卫驰,声音带了哽咽:“阿鸢,谢过将军。” “谢”字她已说过太多回了,但这这一次,最为真心。 言语只是轻若飘雪之物,若世事只需言谢便能办成,那世上还有何难事? 沈鸢身子前倾,双臂环绕在男人的窄 之上,唯恐其放手,言语无力,待病好之后便让她用其他方式来谢他吧。 昏暗中,卫驰低低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便极为默契地皆未言语。 昏暗烛火映照在沈鸢苍白的面容上,卫驰低头,看着她因困倦而逐渐垂下的眼睑。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次数并不算少,然只这一次,她是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 墙角烛火轻晃了下,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绵长的呼 声,卫驰却未松手,只缓缓低头,静静看着怀中之人,安静恬淡的睡颜。 恍然想起两年前,赐婚圣旨初下时的情形。 以卫家当年之势,这门婚事对沈家来说,是实打实的屈就。卫驰知道宣文帝心中盘算,也知圣意不可违,可毕竟是婚姻大事,既领了赐婚圣旨,除却了解了打探回来的消息,他还想见一见那位素未谋面之人。 …… 风和煦, 照花梢。 向来不喜热闹的卫驰,亲赴宴会,只为在 宴上,同沈鸢见上一面。 没想沈鸢如众星捧月,是宴上焦点,彼时她正在低头作画,身旁围着不少赏画之人,卫驰连同她说话的机会都未找到,只能隔一池 水,远远看了她一眼。 清眸 盼、淡雅 俗、如天边新月一般明亮不可企及,这便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风气,杨柳拂堤,杏花吹落少女 头。 卫驰对着那人那景,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时逢北疆动 ,北戎几次三番越境挑衅,宣文帝虽未正式下旨出兵,但卫驰知道,两军 锋,已是在所难免。既已见了人,又觉说不上话,卫驰便准备打道回府,却没想 的天气说变就变,突逢天降骤雨,原在户外作画的沈鸢,也收了画,跑至亭下躲雨。 卫驰站在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榕树之下,停了步子。 “阿鸢,那赐婚圣旨一下,当真无地转圜了吗?”突如其来的大雨驱散了人群,亭中唯有沈鸢和一粉衣女子,两人并肩而立。 沈鸢看着亭外连绵 雨,没有应声。 “女子婚事,向来身不由己,”虽未得回应,但粉衣女子仍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卫家如此境况,当真是委屈你了,且那卫家郎君,武夫出身,定然 莽无比,你乃千金之躯……” “别说了,”沈鸢出言打断,“我不喜这桩婚事,只因成婚之人素未谋面,而非卫家门第高低。武将如何,若无武将戍守边疆,你、我、大周千万百姓,又怎能过上如此安稳闲适的 子?” “阿鸢,我这是心疼你,你怎得还数落起我来了。”粉衣女子一脸委屈,本还想继续再说,沈鸢却没给她机会。 “好了,我知你心意就是,”沈鸢打断她,“圣旨赐婚,岂容旁人置喙。只要他能真心待我,成婚之后,我必会,一心一意待我的郎君。” …… 沈鸢,你口中说出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尾灯烛的火光,映照出两人身影。烛光盈盈,将男人的冷峻眉眼映照出几分温和来。 指腹滑过怀中之人沾了泪痕的脸颊,不知过了多久,待到窗外风停雪歇,静声一片,怀中少女亦睡得安稳,呼 绵长时,他方才动作轻柔地将人放低在 榻之上。 第25章 ◎你可别惹火上身◎ 这一觉, 沈鸢睡得深沉绵长,睡醒之时,已是午后。 接连下了几 的雪, 庭中假山树梢皆覆了层白雪,今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暖 破云而出, 为天地间的雪白增 了一抹生机和光亮。 银杏听见屋内动静, 忙进来服侍, 即便她不是大夫, 但一眼瞧见姑娘气 好了许多,也知身上风寒,当是好了大半。 “姑娘, 方才福伯来传了话,说是老爷的病,已无大碍, ”银杏端了白粥进来, 粥上冒着腾腾热气, “今早,太医院的刘太医亲去了趟大理寺狱, 为老爷诊治。” 沈鸢接过白瓷碗, 捧在手里,温热白粥透出的温度自手掌一直传递到心坎里。 刘太医, 便是从前一直为父亲诊脉的那一位, 不仅医术 湛, 且还十分了解父亲病症。沈鸢原以为卫驰昨 之言是见自己身在病中才无奈应下的怜惜之举, 没想他还特找了太医院中 悉父亲病症的刘太医, 当算是有心了。 沈鸢舀了一勺白粥, 放在嘴边,温度正宜入口。一碗白粥缓缓下肚,加之昨夜睡得安稳,当然最重要的是,父亲的病情得到缓解。 解了心结,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午膳过后,银杏收了碗,又端了刚煮好的汤药进来,正所谓病去如 丝,姑娘的气 虽好了许多,但医治风寒的药,还得再喝几 ,待姑娘身子彻底好了,方才能停。 “姑娘,药煎好了,您趁热喝吧。”银杏将药碗放在小桌上,转而又拿出包糖莲子递上。姑娘自小便怕喝药,前几 病来得突然,她来不及去买糖莲子,今早外出时,她特绕去西市买了一包回来,好让自己姑娘能少吃点苦头。 原以为有了糖莲子,姑娘便能好好喝药了,没想白瓷药碗放下一瞬,却还是见到姑娘面 苦 。 银杏打小在沈家服侍,不过一个皱眉,她便已猜到姑娘打得什么主意。小时候,姑娘每回生病,到了后期快要痊愈时,便不肯喝药,明明是怕苦,却总能找到许多旁的理由,推三阻四。 “姑娘,这药得趁热喝,凉了药 便弱了。”银杏在旁提醒道。 沈鸢盯着桌上黑漆漆的汤药看了许久,沉 片刻,若有所思地开口道:“银杏,把药倒了。” 银杏只当自己听错了,生病之人,哪有不喝药的?前几 ,没有甜口配着,姑娘尚能硬着头皮喝药,怎得今 ,买了糖莲子回来,姑娘竟连一口都不愿喝了,还直言把药倒了? 银杏愣住,难不成姑娘并未好转,而是加重了病情? “昨 之事,你做得很好。”银杏刚想伸手再探姑娘额上温度,却已听见姑娘淡定从容的声音。 “今 亥时之后,若他没来,你便以我不肯喝药为由,去主院将人请过来。” 银杏还未从“倒药”的震惊中缓过来,稍费了些许时间,方才明白过来姑娘话中的“他”指得是何人,还有叫她倒药的意外之举,究竟是何用意。 “小心些处理,别叫人发现了。”沈鸢又提醒一句。 捧着药碗的手,紧了一紧,她虽心疼姑娘,但却不知如何劝解,心里五味杂陈的,可她也清楚,姑娘打定主意的事情,便没得改变,银杏没有再劝,只点了点头,而后拿了药碗默默退了出去。 房中无人了,沈鸢坐回 边,伸手到枕下,摸出藏在下边的圆柱形木筒,握在手中。原以为,枕下是藏放账簿最安全的地方,卫驰 本不会踏入她房中,更遑论靠近她睡觉的 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