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摊开自己微抖的掌心。我方才做了什么？
八个人极有默契地拍掉身上痕迹起身，笔直
立，佯作无事。半晌，卫觎哑声道：“伤到你们了。”
“将军，没有！”八人异口同声。
可他们身上的伤能藏，那断甲的刀痕却明晃晃就挂在那里，再深一寸，刀便入
。卫觎体内沸血由热到冷，沉默着一一检查过八人，拍了下最后一人的肩膀，还是沉默。
他作风历来干练，却甚至不能向他们保证一句：不会再有下一次。
徐寔捂着后
慢慢走出来，先看了眼卫觎的神情，虽说略放下一点心，继而又生起更深的一片担忧。当初葛神医在发现将军体内蛊毒后，第一时间为他施针，将原本不定时发作的蛊毒
归内窍，变成每个月发作一回，至少可防可控。葛神医还说，大将军的毒比祖将军体内的轻，在寻齐那七味药前，或许能多撑几年。只要控制好七情六
，不可随心任
，严防此毒连续发作。然而昨
卫觎才刚发作过一回，今，又再复发。这是这五年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在他艰难地开口安
之前，卫觎搭指在他上探了一下，“十六之过，文远容谅。椎错位了，去看军医郎。”而后，他面
沉静步回屋内，扫见地上的三具尸体，和仅剩一气的佘信，淡淡吩咐：“将这四人跺成泥，装进四口酒瓮，送回显
，务使庾灵鸿亲眼看到。”不过俄顷，他又是那个冷静从容的大司马。
林锐徐出一口气，将
哭鬼嚎的佘公公拖了出去。“不可……”忽听一道微弱的声音道，“不可杀他。”
卫觎瞥眸，看见屋子角落被拍折了肋骨的傅则安，口角含血，艰难地想要爬起来，皱眉道：“你还没死？”
卫觎不记得自己方才做过什么，却不代表他的杀心已经消褪。
目睹了方才卫觎失控的一幕，傅则安到这
会儿，心反而冷下来，咳出一口血沫，目光冰冷。
“不可杀他，他是唯一能指认皇后的人，留着他……咳，做人证。若皇后真做过那些事，我要为小娘子讨公道，定讨到底。”
卫觎闻言，染血的鞶靴一步步走过去。
他弯下
，直视那双执着的眼睛，冷声道：“讨公道？将皇后做过的恶心事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奴小时候经历过什么，让她沦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她余生每一，都在旁人怜悯同情的目光中过活，是吗？”他抬手掐住傅则安的咽喉，一点点收紧，“你只在乎自己够不够负责，作出的姿态足不足。江离公子，你别做人了，去做庾灵鸿的狗吧。”
傅则安此刻最听不得一个“狗”字，在质问声中，泪
面，闭上眼不再挣扎。卫觎却突然松了手。
“把人扔出府。”
“主公。”徐寔没有急着去治伤，方才他在门外看见大将军动手，虽说不赞成他妄动杀机，但傅则安看到了大将军的秘密，为保险起见，不该轻易放走。
卫觎不为所动。待一屋子的人都清理出去了，他方用手掌按住丹田，吁出一口积郁的灼息。
“伪君子，在于伪为君子。他不会说，权当给阿奴留一步棋。”
徐寔隐约察觉了什么，凝眉道：“主公，切不可陷入京城权争的泥潭，主公之志在北，不在南，大局为重，当早回京口。皇后是要追究，可东
一动则世家
，世家一则京师，无法急在一时……“咱们可以将小娘子一并带走，幸而小娘子不记得小时的事，以后她跟着主公，便都好了——”
卫觎忽道，“你怎知她不记得。”
徐寔错愕，“主公不是说，小娘子她记不起五岁前的事？”
“记不起来，不代表没有察觉。”卫觎闭目，眉间突然浮出一抹浓重的怜惜，像有一蓬羽
在心尖来回拂拭。是泥潭啊……那么深的泥潭，无人助她，无人救她，她自己
身是伤地走了出来。怎么就从不嚷疼呢。
“你以为，她为何追旧帐，讨蚕
，大办丧事。”一院之隔的东堂，簪缨补眠醒来，已是午后。听闻沈阶求见，而且已经在外厅等了大半
，她忙将人请进堂中。沈阶进门后请女公子屏退左右，关上门后，只说了一句话。
簪缨听后沉默良久。
直到她抬眸又问：“郎君方才说什么？”
沈阶面不改
道，“小人说，小人愿辅佐女君，对付中与东。”高高瘦瘦的青衣少年直视簪缨，很淡地一笑，“女君莫急着否认，或者在否认之前，想一想小人此前凭褚阿良几语，便定了傅氏一门的罪。女君自退婚以来，与皇室打过的
道，传出的逸闻，朝野坊间津津乐道，其中堪玩味处，实则不少。”簪缨心中一跳，第一次细细地打量眼前之人。此前对于他仗义执言的
，化作一种全新的心惊与审视。那
在京兆府中听此人言辞，已知他聪明不俗。她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掘出她藏在心底秘密的，会是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少年。她余光向紧闭的门扇侧了一眼，冷声问：“你胡说八道，不怕死吗？”
沈阶道，“今
身踏进这道门，小人算到自己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女君不信任小人，为不节外生枝，杀小人灭口；二是小人从此踏上以寒人之身对天家大不敬的不归路，在为女君肝脑涂地的途中，遇险丧命。左右都是个死，何惧之有？”簪缨心
澎湃，面分毫不动，镇定自若：“阁下若想做官，我可想法子为你举荐，我只当没听过你今的言语。”沈阶摇摇头，目光深晦莫名，“小人要的，旁人给不了。”
“难道我能给？”
沈阶道：“弹冠之
，新于砥砺，皓皓之白，岂蒙以尘埃。女君买简，便是买才，识句，便是识人。小人年虽少，然生平潦倒不得志，其中懑郁难平处，不足外人道。“今有一人，愿以国士待我，我，亦当以国士报之。”
簪缨从未曾遇过这种书生自荐之事，仔细审视他的神
，凝思半晌，忽地问：“那你说，‘一朝权在手，杀尽负我人’，心中是否真作此想？”沈阶此
第一次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百密一疏，他没想到，这句一时气言竟被女郎听了去。
看着神
比自己还肃然的年轻女郎，他随即便明了，这是一次考校。他的回答直接决定女郎信任他与否。
他习惯
地去揣摩贵人心，以思应对。然而，对上女子一双澄净
澈的眼眸，沈阶的腹机心，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少年一默，难得痞气地笑了一声。
也便
直后背，望着女郎的眼睛，不避他的野心，不藏他的棱角，一字字道：“前半生过得太苦，少让一寸锋芒，都是对不起自己。”簪缨目光一刹锋亮。
是啊。
前生过得太苦，这一世，她多忍一寸锋芒，都是对不起自己。
那些安枕于
闱的至尊之人，帝后、太子，高高在上，晏居逸寝，以为她离开皇讨回珍宝便足够了吗？不。
他们以为她看到他们或怨恨、或后悔、或遭受损失、或尝到教训，便出了这口气吗？
不。
他们以为她守着母亲留下的财富与他们老死不往来，远走高飞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安度余生，便于心足矣了吗？
不啊。
皇后故意养废她，无仁无慈，心机歹毒，贪刻无餍，不配母仪天下。
太子前世致使烽烟四起，江山大
，国将不国，也不配为储君。簪缨身上麻缞丧服尚著，鬓上素绢花钗尚簪，冷静的双眼如鲜冰玉凝，素雪珠丽，望向眼前为她阿父翻案的年轻书生，翩展大袖，郑重长揖。
“废皇后，黜太子，倾覆东
，我正有此意。先生有何良策教我？”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等这一天。
第48章
第一次见面, 沈阶跪在中君门前，簪缨坐在一街之隔的马车上，未曾
面，便用十金买简救他母子于水火。第二次见面, 沈阶在乐游苑的外囿受高族子弟凌欺, 簪缨立在曲水桥亭上, 朗朗念出那句他写来无人问津的赋辞, 引得左右名士纷纷询问，此佳句出自何人之手。
第三次见面,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刺了害父仇人二十二簪。
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见面, 小女娘折节下顾, 向他揖礼。
要说从出生起便一直被人踩在脚下的沈阶心中无触动，是假话, 他从那枚对他矮下一头的轻颤珠花上敛回视线, 回以一礼。
沉静道：“小人
教女君的第一事, 便是：不必对小人如此客气。女君是用客卿, 而非请西席，小人不过是为女君出谋划策一徒尔，当不起那一‘教’字。”簪缨一静后道：“既如此，何以称‘教我第一事’。”
沈阶会心弯弯
角, 说是，“小人失言了。”簪缨却不曾笑，向外道了声开门。
堇守在门廊外, 早觉得这少年来得古怪，闻声忙将门扇打开, 见无异状, 方才放心。堂门一开, 一头白
悠悠拖尾而来。转过沈阶身旁时，白长尾扫过他穿着布履的脚背，顾首，龇牙，出寒白的一截断齿。从沙战退伍的凶兽，自带煞相，不是一般的山野群
可以比拟。沈阶身形微僵。簪缨恍若未见，比手请沈阶在侧首就座，自己跽坐在正首案后，又道奉茶。
她将
招到身边，轻抚白颈鬃，不轻不重道：“阁下既不以先生自居，我便不多礼了。当
阁下京兆府敲府鸣冤，于身有恩，早先想着，等先家君的后事料理完后，再登门拜谢，不想阁下今前来投名。既然身份换了，我心里有一桩疑问，想向阁下求证？”沈阶颔首，“女君但问。”
簪缨看向他，“若你当
得知陈留真相时，处在和褚先生相同的境遇——我在里，大司马也不在京，周燮虎视眈眈，四周危险密布，一敲登闻鼓只会引来杀身之祸，你还会不会出头？”沈阶眼里闪过一瞬惊讶。
簪缨坦然地回视。
comIc5.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