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祁宥有些茫然地想着,他用匕首划开了手腕,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崔锦之的口中,却还是唤不醒她。 为什么会没用呢? 他将一只手臂划的血 模糊,还笨拙地往崔锦之口中喂。 穆傅容和霍晁想要阻止他,还没等做什么,少年便如 入穷途末路的困兽暴起,不许任何人靠近崔锦之。 后来还是闻声赶来的陈元思轻描淡写地来了句:“你现在的模样会吓到崔相的。” 少年果然动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乖巧地任由杜怀舟包扎。 陈元思的那句话仿佛一下子点醒了祁宥。 他要扫除积弊,整治朝堂,使四海安定,这样老师醒来时,一定会 意的。 于是他每 只做两件事,处理政务,还有陪她。 待到河倾月落之时,他就蜷缩在崔锦之的身边,仔细地听着她微弱的呼 ,才放松地睡去。 少年的身量早就超出了丞相许多,却还是乖巧地弯曲着身子,呆在她的身侧。 幸而 中上下早就被他清洗了个干净,倒没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 直到第八 清晨,祁宥上完了朝,便立刻往崔锦之处奔去。 他照例拿过清蕴递来的汤药,推门而入——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斜靠在窗前的坐榻上,仰头望着屋外的冷 , 光倾泻在她清绝的侧脸上,莹润细腻的肌肤更显苍白。 听见了一旁的动静,崔锦之看向门外,冲着来人盈盈一笑,像他梦中无数次期盼过的那样,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脸上没有半点血 ,羸弱的身子仿佛连一丁点儿重量都承受不住,可眸光却清亮温柔,似远川之巅纯净的细雪,干净清冷。 美好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开来,化作一捧一触即碎的泡沫,消失在 光下。 祁宥的眼眶蓦然 润,心底忽然涌生出无数不舍与绝望来。 她昏 的七 之中,他从没有害怕过半分。 此刻崔锦之分明笼罩在朦胧的 光之下,可祁宥却透过沉重的躯壳,隔着她温柔如水的目光—— 看到了毫无生机的冷寂。 第九十三章 身死 冬 懒倦,雾蒙蒙地照在崔锦之的身上,肤 更显病态的白皙。 “京城难得有这么好的 光……”她莞尔一笑,浓密乌黑的睫 轻轻眨了眨,将指尖伸出窗外,享受着久违的 光,“可惜……” 可惜不能和他一起,再看一场初雪了。 祁宥心口剧痛,甚至快不能呼 ,他缓慢地半跪下来,依偎在她的身前,握着她冰凉的手。 少年抬起头, 下心头的酸涩难耐,声音近乎破碎着哀求:“老师……你别离开我……” 崔锦之的眸光一下子就变得哀伤起来。 她轻柔地抚上少年的脸庞,用和往 并无不同的温和开口,“殿下做的很好……” “入务利民,怀生安居,知礼荣辱……大燕积弊已深,需要新鲜的力量。但扶持寒门,削弱世族,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徐徐图之……” “……将元思调令到户部,天下初定,他会是殿下一大助力……还有……” 她微微 了口气,事无巨细地 待着。 说到最后,像想起什么,清冷的眼眸中跳动粼粼的波光,为苍白的脸庞平 几分暖意,“殿下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仿佛突然被人用刀尖狠狠地抵进心脏,祁宥痛得难以呼 ,想问她—— 那他呢? 他该怎么办? 祁宥用力地攥着她冰寒的手,他竭力控制住下颚的酸 ,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骗了你。” “我 本不是什么明君圣主……前世我才是最后夺得帝位的人……上位后不知道诛杀了多少无辜百姓!我还暴 恣意,荒废朝政,致使生灵涂炭……” 他死死 着牙关,忍着 膛内的绞痛,恨声着威胁她:“你要是死了……我、我就杀了他们……让天下大 ……” 崔锦之觉得身子疲怠极了,暖洋洋的 光照在身上,却还是冷的透骨。她气息孱弱,目光却依旧澄澈温柔,微微笑着开口:“……我知道。” 在最后一刻,什么都猜到了。 她努力伸出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少年的轮廓,眯了眯眼。 眼前泛着模糊的光晕,已然有些看不清楚了。 “南诏……是行走的野兽……而非家犬。”手无力地向下滑了几寸,被祁宥慌 地握进掌心,她虚弱地开口:“你借神女之子的身份取得他们的力量……也要付出相应的东西……可是大燕现在……还给不起……” 崔锦之的呼 微微急促:“……扶持其他部族,让他们……内斗……” “够了!”祁宥红着眼眶打断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你什么都安排的这样妥帖,那我呢……老师……我该怎么办……” “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丢下我!”少年的眼尾都泛起薄红,心脏仿佛被匕首狠狠剜出,再毫不留情地碎裂成千万块。 她疲惫到了极点,连坐直的动作几乎都要撑不住,轻声道:“……来。” 方才还恨不得咬上崔锦之一口的少年立刻手忙脚 地站起身,将纤瘦孱弱的丞相搂进怀里。 崔锦之冷的厉害, 受着少年滚烫炙热的体温,努力抬起沉重的眼帘,“头发散了……殿下,为臣挽发吧……” 祁宥颤抖着指尖,用一 玉簪轻柔地挽起她乌黑的长发,生怕用了力,她就会顷刻消失在怀中一般。 “……好不好看?”他听见老师问。 少年深深地 了口气,将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 了回去,看着她气息荏弱的模样,拼命挤出一个笑来:“……好看。老师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她像是 意地笑了笑,目光变得涣散起来,“前世臣披头散发地病死在牢狱中……这一世,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臣死后……还请殿下秘不发丧……” 丞相骤然离世,又是在新帝登基这样的要紧关头,必然让有心人借此攻讦朝政。 少年将崔锦之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看着她温顺地靠在自己身上时,悲戚地说不出话来。 丞相永远都是不疾不徐的模样,衣袍都整洁到了一丝不苟。仿佛从她的身上,难以窥探到半点 望和情绪来。 永远挂着温润却疏离的笑容,却带着最通透沉静的双眼望着他人。 这是她第一次愿意抛弃所谓世俗礼节,亲昵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可也是最后一次了。 “答应和殿下……共赏雪景,臣做不到了……”崔锦之骨头都泛着无力,却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轻声问他,“殿下的字……就叫‘不恕’……好不好?”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忠恕之道,在于宽饶他人,更原宥自己……”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指尖颤颤巍巍地触摸在少年的眼角,崔锦之一阵阵地耳鸣着,恍惚之中,总觉得他在呜咽。 她沉重地阖上眼睛,气息越来越微弱,“愿我的殿下……此后顺遂一生……” 像无数次对他说过的那样,祁宥听见她轻轻地开口—— “别怕。” 祁宥下意识顿住呼 ,身体仿佛骤然凝冻,他呆愣愣地望着窗外,不敢低下头看她此刻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少年拼命睁大眼睛,无声地痛哭着。 怀中的人冷得透骨,没有半点生气。 冷冽的寒风砰地吹开木门,将祁宥的寸寸肌肤刮得生疼,可比这还要冰凉的,是少年宛若死水的 膛。 他泣不成声地将她拥的更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她重新暖和起来。 为什么没有半点温度?少年茫然地想着,他明明将她搂的这样紧,几乎要生生地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可是为什么……还是触碰不到她呢? 他们维持着这样 颈缱绻的姿势,一动不动,少年呆愣愣地贴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觉得时光变得漫长,如水般从周身 淌过去。 祁宥微微侧首,珍重而轻柔地在她的头顶印下一个吻,将崔锦之放回 榻上,为她更衣入殓。 并非寻常的敛服,而是一品大官的绛紫 仙鹤官服。 她衣冠整洁,双手 叠着平躺在 上,眉目疏淡,面容清雅,除去脸 苍白着,仿佛还是那个矜贵高华的大燕丞相。 祁宥凝视着她,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身后有人轻声唤他,年轻帝王才似大梦初醒,转过身来。 陈元思等人立于门外,眼眶都微红着望向祁宥。 “去看看她吧……”他低声道,“老师有令,要将她离世的消息 下来,待到大局平稳,再昭告天下。” 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进去,众人只是猛地涌入房内,趴在崔锦之的身边痛哭起来。 祁宥摇晃了一下身子,没再听身后的悲泣之声,踉跄着往外走去。 他独自一人走在漫长无际的 道上,盼了一整年的初雪终于在此刻纷然洒落,如碎玉星河般漫天飞舞着,不知不觉中已落 了少年帝王的肩头。 淌的雪 簌簌融融,恰如与她初见的那 。 他透过斑驳泥泞的雪水望向她,穿过沉重的长夜握紧她。他们一起熬过槐安梦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刻,见过人心鬼蜮,携手对抗过世间的黑暗—— 无数个 夜,都是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千片晶莹翩然落在祁宥的眉眼上,雪水微微化开,顺着他的眉睫 淌下来。 可他没有哭。 他只是踉跄着脚步,重重地摔了下去。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他 茫地望着纷然 错的天空,后知后觉地想到—— 雪落了。 ------------------------------------- 陈元思以为祁宥会崩溃。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