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积云没打算参加聚会。 她指了指还在冒着烟的小作坊,道:“您看,我这还有一炉窑要烧,实在是走不开。我让我们周掌柜代替我出席行不行?” 她也知道马会长担心什么,保证道:“我也是景德镇的一份子,行会的一份子,肯定是要和大家共同进退的。不管风神庙到时候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宋家窑厂肯定都会遵行。你们就放心好了!” 马会长有些失望。 能烧各种瓷器,且成品率远高于常人的宋积云,如今已是景德镇的风云人物。烧瓷的人提起宋积云,就没有不翘着大拇指称赞的,声望非常高。没有了宋积云的参加,这个聚会会失很多。 他还想争取争取,但见宋积云态度坚定,他不好勉强,只得失落地和宋积云告辞。 周正陪宋积云送走马会长等人后,犹豫地道:“东家,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吗?大家未必能齐心协力。” 他也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宋积云笑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愿意试一试,我们也应该支持才是。” 然后她问起几个老客商的事来:“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但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他们的订单优选排序。” 她没有说明是什么订单,但周正已心领神会。 如今他们窑厂最难排的是什么订单,当然是佛像啦! 宋积云还道:“你跟他们说,在商言商,只有互赢,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如今他们觉得我们家的青花太贵,可以去良玉窑厂进货,我们这边决不会因此心有罅隙的。” 周正在宋积云手下办了这么长时间的差,隐隐有点摸得到她的脉了,他有些兴奋地道:“东家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没有!”宋积云笑道,“我只是不想行会的跳板而已。” 周正看她笑得像五月的光,明媚得没有半点霾,半点也不相信。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东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积云忍不住打趣他:“你知道什么了?” 就不怕猜错了吗? 周正难得狡黠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东家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完就朝着宋积云挥了挥手,道:“东家,我回窑厂了。既然青花一时间卖不动了,我得和罗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些烧青花的师傅能不能先调到其他作坊去帮忙。” 宋家窑厂大师傅和窑工的工钱算景德镇最高的了,因而他们厂里的大师傅和窑工也都是景德镇手艺最好的。宋积云掌管窑厂后,一改从前只计件的行规,让那些大师傅和窑工参与了分红。青花的生意差了,这些人的收入也就跟着差了。可人一闲着,就容易出事。还是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做的好。 宋积云没有留他,她急着烧她的矾红。 只是让她有点奇怪的是,连着几天,她都觉得她放在置物架上烧好的矾红好像有人动过了似的,她甚至在矾红上放了头发,头发倒是还在原处,可那种怪异却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是她被几个六角盒得心烦意躁了。 她在心里叹息——六十个六角盒,烧成了五个,她放进去的杯子,成品率却在八成左右。 宋积云已经没眼看了。 她一面将烧出来的六角盒装进锦盒里,一面自言自语道:“九是最高数了,我不可能再烧下去了,就这样了!” 周正却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些老客商不仅没走,我们家的青花瓷生意居然还渐渐的好了起来。” “咦?!”宋积云也颇为惊讶。 周正慨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钱三。” 那个买了他们家惊釉的。 “说说看!”宋积云锦盒也不装了,和周正去了账房。 周正道:“我把您的话带给了那几家老客商,结果他们一听说我们能优先给他们排订单,立刻就不走了。这原本是预料好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钱三又来我们家进货。他听我们的人说良玉窑厂的青花比我们家要便宜三分之二,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我们家进货。不免有同行好奇,问他为什么放着便宜不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钱三就说,他相信我们窑厂,相信东家您。 “说我们窑厂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他相信只要我们缓过这口气,肯定会补偿他的。” “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宋积云哭笑不得。 “那也是因为东家您的信誉好!”周正逮着机会就拍宋积云的马,“那些客商听了,就慢慢都开始在我们家进货。只不过,他们要求我们把他们进货的时间写清楚了。瞧那样子,应该是把钱三的话听进去了,想来我们家进其他瓷器的时候好和我们讲优先订单的事。” “也行!”宋积云当然不能让相信她,信任她的人失望,“你就帮他们好好记下。” “还真有补偿的办法啊!”周正听了失声道。 “肯定是可以补偿他们的。”宋积云笑笑,卖关子似的不再提起这件事,而是问起他去山神庙的事怎么样了。 “大家都同意了!”周正说起这件事还是有点动的,他代表宋家窑厂,不仅坐了主位,还坐在了马会长的下首,李子修的上首,是在场中地位仅次于马会长的人,那种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光环,实在是让人陶醉。 可动过后,他也担心的:“我瞧着有些小作坊东家虽然答应了,但答应得勉勉强强的,不知道这办法最终行不行?” 第193章 各家的情况都不同。 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肯定行不通。 宋积云也不是太看好,但她还是道:“且先看看。” 也只能如此了。 周正有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正帮着宋积云把锦盒搬到库房里去,之前借了地给他们砌龙窑的吴老爷来拜访宋积云。 他一看见宋积云就站了起来,恭敬地给她行礼, 寒暄过后就说起了风神庙的事:“马会长虽说让我们紧咬着价格不降,着原料商不卖原料给良玉窑厂,可良玉窑厂一家独大,赚到了钱,大不了就去杭州、苏州进原料,哪能真正掐住他们的脖子。” 还求宋积云给他拿个主意:“这景德镇上,我谁都不服, 就服您。您说让我把家里的那些青花瓷囤着,我就囤着, 您说让我卖了,我就卖了。” 可见大家对马会长的决定还是非常怀疑的。 宋积云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马会长的桥板。她委婉地拒绝了:“马会长刚在风神庙和大家商量好了共进退,怎么您转身就改变了主意?我是觉得马会长既然也是为了我们大伙儿好,我们怎么也应该支持他试一试。” 吴老爷忙道:“我肯定和您一样支持马会长,只是觉得这大风大雨的,您这里最稳妥。想着若是您这边有了什么决定,招呼我一声,我肯定以宋老板马首是瞻。”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积云再拒绝就是得罪人了。 “一定,一定。”她笑眯眯地端茶送了客。 吴老爷失望不失望宋积云不知道,但他刚走,陈老爷又来了。 宋积云道:“之前我们想借他们家坡地,他提出让他们家的把桩师傅跟罗师傅学手艺的那个陈老爷?” 周正点头, 去了陈老爷进来。 陈老爷和吴老爷一个意思, 只是走的时候悄悄和周正慨:“要是你们东家是我们行会的会长就好了。我就信服你们东家。” 周正听了心花怒放。 在他看来, 宋积云完全够格。 可他想到宋积云常在他们耳边告诫的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闷声发大财不香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别人地盘上那么嚣张,不收拾伱收拾谁”的话,他对陈老爷道:“您的好意我们东家心领了,只是我们自家窑厂的事情都忙不完,实在无力再管其他的事。这人多口杂的,这种话您和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其他别有用心的耳朵里,别人还以为我们东家想当行会的会长,想和马会长一争高低呢!” 陈老爷也未必没有试探之心,闻言笑呵呵地也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大门口,他们又遇到几个来拜访宋积云的同行老板,而且这几个人还不是一起来的,是在宋家门口碰到了一起。 周正请了几位老板进门。 陈老爷坐上轿子的时候还在想:这行会的会长只怕迟迟早早会落到宋积云的头上! 宋积云则是忙到掌灯时分才好不容易把来访的人都送走了。 她叮嘱周正和吴总管:“再有人来拜访我,来家里的人,就说我在窑厂,去窑厂的人,就说我在家里。” 周正和吴总管听了直笑, 异口同声地道:“若是他们一群人在家里堵你, 一群人在窑厂堵你,你怎么办?” “那我就在码头!”宋积云道。 引得两人又是一阵笑。 宋积云原本打算去荫余堂的也没能去成。 她干脆更衣洗漱,早早地睡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连续不停地烧窑,就算她只当是好玩,但心底还是盼着能有所突破,下意识的还有些紧绷,不烧窑了,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她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她这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应该刚吃了午饭,正坐屋檐下晒着秋的太,炖了秋梨川贝蜂水喝。 邵青见到她,还问她喝不喝:“正宗的莱梨,我特意找邓晨要的。” “邓晨?!”宋积云望了望垂着眼帘喝着水的元允中。 邵青飞快地睃了元允中一眼,忙道:“哦,就是新上任的巡检司邓大人。他不是在八仙庵的时候帮了我们不少忙吗?我前几天去谢了他一番。正好看到他那里有几筐莱梨,这个季节炖水喝最好,就要了几个。” 宋积云笑笑没追究,笑道:“好呀,我也跟着沾沾邵公子的福。” “不敢,不敢!”邵青说着,飞快地跑了。 宋积云把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元允中:“一共十二个,你将就着用吧!” 元允中接锦盒的手一顿,抬睑望着她,皱了皱眉:“十二个?” 宋积云给他烧的矾红六角盒一个不过酒盅大小,致玲珑,用来装胭脂也很好。 她留下了几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矾红用的是后世油画的技巧,谁看了不惊。 元允中却只是接过去看了一眼。 她龇牙,道:“怎么?不喜这画案?要不,你画个你喜的画案,我再给你烧几个?” 之前一直烧不成,看着就觉得刺眼睛,只是觉得漂亮,不像现在,光下,桔红的杯子仿佛秋的暖,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喜。 元允中要是不喜,她正好拿回去收藏着慢慢用。 谁知元允中一听,“啪”地一下盖住了锦盒,脸也崩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哪句话又戳着这位小公举了,板着脸道:“不是烧了九窑吗?” 是嫌弃她成品率低吗? 宋积云冷笑,道:“你不会以为烧瓷器就像种大白菜似的,只要天气可以,撒了种子浇了水,总能种出几颗来。难怪二十四衙门的开口就是要烧龙缸。” 她平时不会这样,这次实在被给元允中烧的这几个矾红的六角盒把她给得心浮气躁的。 元允中听了这话却莫名其妙地神渐霁,声音也舒缓了不少地“哦”了一声,道:“那些烧坏了怎么办?”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