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官司最近在燕京闹得沸沸扬扬,陈知意不意外的在法院附近,看到了不少围观群众。 有明显是记者的,有对她怒目而视的,甚至她经过的时候,还有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摸着胡子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句“伤风败俗”。 陈知意站定挑眉,“不想被欺负死就是伤风败俗?”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身量高,今 又是一身黑 风衣高跟鞋,气势十足,一句话,淡淡一个扫眼,那人就涨红了脸。 等她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萧肃早就来了。 萧肃脸上一片复杂的神 ,“你家里给我写信了,劝我多包容你一些,”话题一转,很怅然的问了一句,“非要走到这个程度吗?” 他无意和陈知意为难,如今她发文,打官司,报纸上一片骂她的声音,对她有什么好处? 陈知意倒是因为他这句话,好好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人。 萧肃脸上的怅然不是作伪,她不 发出了一点疑问,“你是一直都知道,外界是怎么议论我的吧?” 萧肃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滞,半晌才回答,“知道。” 但是不管外界是如何猜测八卦的,他都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想到这里,萧肃动了下嘴 ,“那些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 他们两人过 子,何必理会外面这些风言风语?而且这些传言若是见一次,就要上前和人辨别一次,又怎么辩得完? “你觉得那只是一些无稽之谈?”陈知意双手抱 ,眼里有些讽刺,“即使外界都在传,简容才是你的真 ,我不过是一个迟早要让位的原配,你也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 “你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我只把小容当作师妹。” 萧肃试图争辩,陈知意冷冷的看向他,觉得实在不必再听下去了。 他真的没对简容动心过吗?或者说,萧肃真的从没有享受过和简容之间的暧昧吗? 那么多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半点证据都没有,外界就会盛传他和简容是天生一对? 如今她走到这一步,报纸上一派对她这个旧式原配的人人喊打,萧肃可有为她说过一句话? 不过是冷眼旁观。 他这辈子是没像原剧情里一般,真正到了将原配扫地出门的程度,但这不是因为这两人良心发现,而全是因为她自己出手救了自己,阻止了这一切。 可笑,外界没人谴责他的行为,在这 相下,这人竟然也伪善的以为自己没半点错处了。 时下的法庭效仿西方,台上列了陪审席位,台下有几排观众席,如今这观众席上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男 文人打扮,一个二个的戴着副眼镜,在她走进来的时候,透过镜片,向她投出鄙夷的目光。 一片窃窃私语。 “这原配竟然长这样?难怪我听说萧才子下定决心要离婚时,心里还颇为不舍?” “长得就不安于室,怪不得能在报纸上发出那些荒谬之言?这是觉得自己曾经嫁过一个文化人,自己就也能写文章了?也不看看她写的那些观点,全是无稽之谈!” “极是极是,我看那篇文章的行文风格,还有点模仿容与先生!唉,都怪这位先生写的《保罗穿越记》太过通俗,给了这旧式女子写文章不过如此的妄想,说起来,这女子读得出《保罗穿越记》的妙处吗?这本书可不只是本通俗小说!” “不反省一下自身,反而还怪别人要与她离婚?这类旧式女子大多如此,道理是半点都和她们说不通的。” 没人看她是善意的,甚至就连台上的那位男 法官,看她时都皱着眉头。 陈知意找到位置坐下,不再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安静等待开庭。 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十三分钟,十分钟,离开庭还有九分钟零五十秒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按理来说,这时候该来的早就已经落座了,不该再有看客进来。 陈知意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目光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一群女人,看不出什么身份,收好了手上黑 的伞,脚步轻轻,鱼贯走了进来。 经过陈知意的时候,一个二个的,每一位都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向观众席,礼貌的落座。 第一排左边倒数第二位,张元月,江西腊远村人,出身官宦世家张氏,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后嫁给了现燕京教育局副局长,一番斗争后,保住了现在的位置。 第二排右数第三位,周悠婕,安徽石鱼村人,出身名门周氏,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十七岁嫁给进步青年张越,后张越投身革命运动,和一位新派的小姐相 ,周悠婕自愿退位让贤,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先生整 忙于革命已是不易,实在不必再为这点小事烦忧”。 第二排左数第四位,刘颐莲,同安徽石鱼村人,地主家庭出身,自小受旧式教育长大, 格柔顺,嫁给现任丈夫后,过得颇为坎坷。 最后进来的是胡西月,现任燕京大学校长裴鲜于之 ,她没有去观众席,直接走向了陪审席的最后一个空位落座。 这是一个旧式女子没有话语权的世道,她们未必不知道这种种挣扎,最终很可能只是无用功。 但这些人还是来了。 这场离婚官司,在当时看来不过是寻常。 但在后世,却被誉为是一场女 集体觉醒的开端。 第55章 核对身份, 是否回避,陈述诉讼请求 那法官坐在高台上问,“陈知意女士, 你的丈夫萧肃所拟定的离婚协议上,提出在婚姻存续期间, 你们夫 双方的共同财产均分,且每个月按规定支付赡养费, 直到你再嫁为止,你是否同意离婚?” 陈知意淡淡的回答,“我不同意。” 她这话说得半点犹豫都没有,法官眉头几乎不可见的皱了皱,随即再度开口,“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老话, 千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能结为夫 也算是缘分一场......萧肃先生所提出的这份离婚协议, 已经是难得的厚道,请你再多考虑片刻罢。” 陈知意仍旧是淡淡的回答, “我不同意。” 台下因为她这两次坚定的不同意,已经是一片哗然, 又是一些指指点点的议论传入她的耳朵。 “这原配是什么意思?非要巴着萧先生?还有没有一点廉 之心?” “她不同意又能如何?萧大才子早就和简小姐情投意合, 这样不知趣的挡在人家有情人中间, 有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了,和旧式女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们这一类人心里全是一些封建的旧观念,生是夫家的人, 死是夫家的鬼, 怕是这位原配宁愿在萧家做一位老妈子, 也是不愿意离开她丈夫的罢?” “未免太过愚昧了些,怎么就不知道学学新派的思想,这世道早就变了。” 新派要她们学新思想,学了新思想后一离婚,旧派就要骂她们伤风败俗,观众席里那些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而坐在她们左右的那些女子,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法官问了两次,陈知意都没接受他的好意后,他也就不问了。 按照 程询问下一个问题,“肃静!请原被告双方陈述对诉讼请求的意见。” 这次陈知意抬起了头,认真回答,“我对萧肃提出的离婚协议有意见,我不要他分给我的财产。” 她这句话说得缓慢,再加上她这人在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种慢条斯理的从容,原本还有着一点议论声的观众席,随着她这句话的出口,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人都是不解,这原配是什么意思?开口就是不要财产?被丈夫抛弃后气得昏头了? 陈知意接着开口,“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同意离婚,但我要求萧肃在报纸上发一篇公告。” “承认这场离婚,是因为他先做出了不道德的行为,婚姻内出轨别的女人,薄情寡义,而不是把一切,都推到我是个旧式女子头上。” 她什么都不要,做了这些事,只是想给另一个她,挣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声。 这句话一出,台下原本就安静的氛围,在更加静默了一下之后,猛然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喧哗声。 有的人已经不是在窃窃私语了,而是站起来指着陈知意的鼻子大声骂道,“这是什么无理的要求?你自己身为一个旧式女子,跟不上丈夫的思想,导致他娶了你之后不得不忍耐一段 抑的婚姻,现在竟然还来怪他要 离这段婚姻?” 以前还有着一块遮羞布的时候,人人都不觉得抛弃家里的原配 子,追求心灵契合的婚姻有什么错,时代如此,大家都是这样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渐渐的他们也就觉得自己是对的了。 但大家都是读过书的,知道什么是礼义廉 ,什么是责任担当,这些人心里未必就不懂,自己这种行为的不道德之处,不过是有着个西学的借口来开 ,靠着心理安 来说服自己罢了。 “是啊,娶了这么个 子,整 没有共同语言可言,又怎么能不去寻求新的婚姻?” “西人常说,婚姻是两个相互契合的灵魂的结合,就像是亚当和自己的肋骨夏娃,在包办婚姻下娶了这么个 子,难道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吗?” “如果不是家里要求,顾念着年迈的父母亲,我当时是绝对不会妥协,娶那个旧式女子的。” 喧哗声太大,法官不得不敲了好几次手上的锤子,高声喊了几句,“肃静!法庭上不准喧哗!” 然而议论声还是不绝于耳,法官只能当作没听见,提高声音继续问萧肃,“被告是否同意原告的诉求?” 萧肃冷着一张脸,“我行事没有半点不道德,我不同意。” 他现在是真的有苦说不出,以萧肃的自尊心,他是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陈知意早就报复了回去,给他戴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的事情说出来的。 只能看着她颠倒黑白,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随着萧肃的发言,台下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不能同意这种无稽之谈!” 陈知意是一个很遵纪守法的人,具体表现在法庭上,她也十分遵守法庭纪律。 她没有去和台下这些人辩论,她如今只有一个人,不必做这种无用的事。 她只盯准了萧肃,“你没有不道德?外界人人轻视我这个原配,赞你和简容天作之合的时候,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不道德?” 萧肃避开了她的目光,没说话。 而台下多的是为他说话的人,“外界的人难道有说错?你和萧先生的确是不相配,他另外和懂他的小姐追求 情,这有什么错?” “想来这种不懂自我为何物的封建女人,该是不知道什么叫 情的罢!” 三番五次的被打断,法官不得不宣布暂停庭审。 陈知意喝了一口水,看到陪审团里除了最后进来的那位女士之外,其余几位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点不喜。 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似乎意见不一致,那位女士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注意到她的目光,还朝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陈知意回了一个微笑,这种时候,还有一位陪审员是站在她这边的,情势至少没她预料的那么坏。 这次的行事,其实很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陈知意是一个胜负 很强的人,她很少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和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风气逆道而驰。 几乎注定了会输得很惨。 但没关系,她目光扫过一遍台下那些文人的嘴脸,像一开始那样,安静的等待再次开庭。 法官归纳了原被告双方的争论焦点后,再次问她,“原告是否坚持上述诉求,要求被告登报声明离婚原因?” 他没有具体的再把陈知意那些“不道德”之类的话,再重新复述一遍。 陈知意点头,“我坚持。” 她已经做好了再次被观众席上的那些人,指着鼻子唾骂的准备。 事实也是如此,被揭开了遮羞布之后,这些人几乎都要恼羞成怒了,第一排戴着黑 镜框的男子,冷笑一声后,也不顾念这是法庭,站起来直接说了一句,“不过是一个愚昧女子的胡闹,我看这场庭审,也不必再听下去了!” 声音很大,全场都能听到,他也确实如同话里说的那样,直接站起来,就要拂袖离开来表达自己不屑的态度。 可在他刚走过被告席的时候,观众席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十分冷静得体的声音,“庭审还未结束,胡先生这样急着离开,莫非是被某些话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她们是不通洋文,不懂西学,但这不代表她们挤兑人的功夫,就比这些文人差了。 这道不和谐的声音,让这位胡先生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笑话!胡某人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