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不放心,仔细分辨她的神 ,见她坦然,心里倒有些五味杂陈,轻声道:“你是怕我难过,有意安 我么?” 南弦瞥了他一眼,“我才不是怕你难过,你若为你儿子将来要做皇帝而难过,那就是庸人自扰,是傻了。” 开解的话其实不太管用,越是开解越不得纾解。后来索 转过身子捧住他的脸,调侃着:“让我看看,是不是眼含热泪,伤心得要哭出来了?” 他被她一逗 ,忍不住笑了,到底也不过嘟囔了句:“我是舍不得你。” 好在她妊娠时期不像别人反应 烈,没有孕吐也没有 神不振,还如往常一样能吃能睡,得了空,就乐呵呵往肚子上抹香膏。天气热起来,那圆圆的肚子高 着,即便是孕肚,也是个极漂亮的孕肚。 神域呢,每 下值头一件事来不及换衣裳,先是来看她,照着肚子上亲一下,问问今 好不好。 南弦知道他的担忧,虽然产期在十月,他已经开始紧张了。家里接生的产婆早就预备好了,务要全建康最有经验的。甚至是识谙那里,他也早早去打过了招呼,到了 子要他来看顾。 南弦觉得他大惊小怪,“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别闹得兵荒马 的。” 她的兴致在为孩子置办东西上,襁褓褥子,还有虎头帽、小衣裳。做好一样就让他看,问问这料子软不软,做工怎么样。 这 又到了应诊 ,她还打算进 ,出门的时候被神域拦住了,“眼看 子就快到了,万一路上要生,那怎么办?” 南弦看看外面,有些犹豫,“我算过了,还有十来 呢。” 神域说不行,“ 子只是算个大概,延后还犹可恕,要是提前,岂不让人措手不及?” 她忖了忖,还是妥协了,挪转着身子,要回 上躺着。 结果一迈步,一股热 顺着两腿倾泻而下,她站住了不敢动,颤声道:“快快,快让产婆预备,要生了。” 因为家里的产婆早就待命了,所以一切有条不紊,把人挪进了准备好的产房里,两道门一掩,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识谙赶来的时候,见神域在门前呆呆站着,转头看见他,失魂落魄问:“会没事的吧?会顺利的吧?” 识谙说会的,“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守着。” 十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北风猎猎穿过长廊刮在人身上,刺骨严寒。他忽然想起阿翁当年在湖州守护神域的母亲生产,大雪天里站了一整夜,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生命总在不停轮转,父辈经历过的事,终于又落在了自己肩上,才慢慢体会到了责任与重 。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截平安木,其实他由来是不相信这个的,但事到临头,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木头已经被他焐热了,他抬手 给了神域,“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据说能保母子平安,去挂在房门上吧。” 神域接了,快步过去挂好,耳朵贴着房门,试图听见里面的响动。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脚步声,也不曾听见南弦的哭喊。他站在那里惶惶不安,越是听不见动静,越是让人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有人出来,他立刻追问王妃怎么样。婢女说王妃还未发作,她被指派出门,是因为王妃还记挂着灶上炖煮的那碗鲫白羹。 神域和识谙不由相视而笑,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一半。 天 沉沉地,不多会儿飘起雪来,两个人站在檐下,望着外面逐渐纷扬的雪片。隔了好一会儿才听神域道:“当年我出生,向副使也如阿兄今 一样守护着吧!我欠着向家的情,一直不知怎么报答,后来与阿兄为南弦生了嫌隙,到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对不起阿兄。” 识谙转头问他:“不至于后悔吧?” 他听后一笑,“那倒不至于。” 识谙沉默了下才又道:“我心中确实不平,但细细想来,她嫁给你,没有嫁错。你欠向家的情,只要偿还给她一人就够了。我也看见了她的改变,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如履薄冰,能够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是因为你的成全。” 两个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开诚布公,以前的心结,似乎也能通过这场谈话解开了。 “我在这天地间,原本已经孑然一身了,活着与死了没有什么分别,因为有她,才让我看见了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又有了孩子,我觉得自己慢慢生了 ,不再像浮萍一样,若说恩情,我对她是还也还不完。”神域道,“阿兄放心,我自会拿我的 命来护着她,只是我也懊恼,今 要让她经受那么大的痛苦,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识谙是医者,能够坦然接受自然的规律,劝 他道:“妇人生孩子的确凶险,但那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的希望,闯过这一关,便有天伦之乐,我料其泠也是这样想的。里头的稳婆都是老手,我也在这里候着,自然能保她们母子安稳,你放心。生完之后气血亏损极大,要好生调养,你须事无巨细关心她,尤其要懂得她的苦闷,替她排解。只要心无挂碍,滋补得当,她的身体很快便会复原的。” 神域道好,“这些我都能做到。”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密集了,映着远处的楼阁与红梅,别有一种冬 的静好。 静静站着,回忆起他初来建康,为了爵位让自己命悬一线,也是这样的天气。是里面的人潜心诊治他,那时其实是将命 在她的医术上,如果稍有不慎,他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后来经历种种,成婚生子,一切仿佛做梦一样。现在又是一场大劫难,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也还是觉得不够,惴惴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来临。 过了许久,总有两个时辰吧,产房里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他胆战心惊,但始终没有听到南弦的喊声。他只有拦住出来的人,询问里面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正生呢,请大王稍安勿躁。 他开始急得团团转,转得人头晕,一旁的识谙忍不住 了 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他趔趄了下,险些摔倒,还是识谙一把将他搀住了。 “生了……生了……”产房里伺候的人出来报信,福身道,“恭喜大王,是位小公子。” 孩子是男是女都好,他着急的是南弦的境况,急问:“王妃怎么样?” 仆妇说:“王妃也大安,一切都好着呢,请大王放心。” 里面紧锣密鼓地收拾,熏屋子的人也提着香炉进去了,待到安排停当,门才大开。 神域和识谙忙进门,见南弦戴着抹额,一手圈着孩子, 神倒还好,笑着招呼:“快看看新来的小郎君。” 两个人上前查看,小小的孩子半睁着眼,那工细的五官已经能够看出来,与神域简直一模一样。 生命如此伟大,喜怒哀乐就这样一辈接一辈地绵延,没有孩子时体会不到,等见了孩子的面,才诧然惊觉。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他想起养父,当年定与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吧!忽然就落下泪来,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别过了脸。 南弦的笑里有酸楚,抚了抚他的手。识谙见状,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地上渐渐白了,呼出的气也在眼前凝聚成云。 正彷徨,见廊子那头允慈和上 匆匆赶来,允慈见了他,老远就问:“生了吗?” 识谙说生了,“是个男孩。” 两人快步进了屋,他略站了站,转身往廊子那头去了。 *** 消息传进了 ,帝后自然 喜非常。原本派人问候就行了,但皇后等不及,圣上的身体不便出 ,她在第二 就亲自赶了过去。 乍见孩子,皇后的喜悦溢于言表,弯 在摇篮边看了半晌,“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多可 !他可是在做梦呀,梦里还在吃 。” 南弦的身体略恢复了一些,靠在引枕上待客,笑着说:“胃口好得很呢,眼下的要务除了吃就是睡。殿下且坐吧,来暖暖身子。” 皇后方才转身坐下来,细细问了孩子落地的分量, 慨着:“着实是不容易啊,王妃辛苦了。” 南弦心里其实有些担忧,没生之前想得很开,千辛万苦生下之后,又有些舍不得了。今 皇后亲自来,唯恐是来接孩子的,嘴里不便说,暗地里战战兢兢,怕她下一刻就要提起。 好在皇后体人意,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虽没有生养,但也懂得生孩子的苦,儿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 ,一刻看不见都觉忧心。神家有后了,我与陛下都很 喜,你是大功臣,就好好作养着身子吧,孩子我们暂且不会带走,反正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些时 。” 皇后没有咄咄相 ,着实让人宽怀了。南弦看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在 上欠身,“计安有陛下和殿下关 ,是他的福气。眼下他尚小, 基还不稳固,等 了月,到时候我带他进 面见陛下,让陛下也看看他。” 圣上取的名字,已然给孩子用上了,这点让皇后颇觉安 。 回身看一眼,皇后喃喃:“咱们神家的希望,都在这小小的人儿身上了。这许多年,终于有了指望,我这心呀,忽然就 了……”说着红了眼眶。 南弦明白她迫切需要孩子的心情,也知道计安在她身边养着,必定会受到十万分的关怀,不会出一点差池。自己十月怀胎确实辛苦,但各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就算留,又能留他到几时呢。 想了想,她斟酌着问皇后:“我听说皇子都会养在永福省,若太小,怎么照应呢?” 皇后读懂了她的担忧,笑道:“那是开蒙以后的事了,嗣子年幼,必定随我养在含章殿,你每回进 都能看见他,咱们一起教养护卫他,你只管放心吧。” 这样算来,其实倒还好,她五 便进 一次,也能见证孩子的成长。他年纪太小的时候不懂,及到大一点,会知道亲生父母是谁的。 轻舒一口气,其实她和神域也商量过,什么时候送孩子进 为好,早前他是打算等到开蒙,但这个计划显然很难实现。以圣上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总不见得等圣上升遐,再把孩子送进 去。皇后的心 ,她暗暗也考量过,有这样的人教养,孩子将来的品行错不了。思虑了再三,她还是与皇后约定了时间,等计安 一岁,就让皇后接去。 皇后虽不说,但一直在等着她松口,确定一年之期简直喜出望外,牵着她的手 慨万千,“难为你,这样顾全着我们,我代陛下谢过你了。” 南弦抿 笑了笑,“我怎么敢当呢。我为陛下医治了这么久,深知道陛下的心病是什么。但愿计安能让陛下开怀一些,心情舒畅了,比药石更有用。” 皇后对她的data:image/s3,"s3://crabby-images/9eec8/9eec8c1abf5770ddb7e8678a53211d239de3f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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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两个相顾无言,半晌南弦讪讪道:“你那个法子不灵验。” 那还能怎么办呢,用羊肠?用鱼膘?他也悄悄试过那些办法, 本寻不到合适的,不留神就撑破了。 他退身坐回圈椅里,长吁短叹,南弦看了却发笑,“怎么?你不乐意小狸奴来吗?” 他说不是,伸手揽她坐在腿上,蹙眉道:“这才刚生了多久,又要生,我怕你身子经不住。” 其实算算时间,临产大约相隔一年半,虽然时间不长,但对南弦来说不算坏事,“还有半年计安就要进 了,这时又来一个,不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吗。一个常能见面,一个养在身边,这一生也就足了。”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还是不太甘心,“我努力了那么久,好像并未改变什么,孩子照旧要进 。” 南弦说怎么没有呢,搂着他的脖颈道:“原本岌岌可危的地位保住了, 命也保住了,这大殷朝堂是你掌权,再也不必寝食难安,这不是咱们苦苦追寻的吗?人啊,不能得陇望蜀,不能什么都想要,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况且咱们也不曾舍了计安,是给他谋了个好前程,将来皇叔皇婶当着,尊荣非常,还要什么?” 他听她劝 ,终于放下了,叹道:“我确实有些贪了,这样不好,对么?” 她点了点头,“对。” 约定的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那时小小狐狸开始牙牙学语, 着哈喇子,会扑着一双短小的手臂喊娘。 南弦把他 到皇后手里,“ 后就劳烦殿下了。” 皇后接过来,因为常去看望,计安和她也算相 ,在她怀里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墨黑的眼睛望着她。 皇后 下心头酸楚,对南弦道:“你放心,我必定珍 他,如珍 自己的 命。” 南弦颔首笑了笑,拉着神域转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出内城才顿住步子问他:“你听见计安哭了吗?” 神域说没有,“他好像很喜 皇后。” 南弦嘟囔起来,“这个没良心的小子,爷娘走了,他哭都没哭一声。”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