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摇头:“我不要你送我房子。” 沈弗峥哄她:“去看看,也许你喜呢?” 五月底,京市下午的光耀目刺眼,车子开进常锡路,两排遮天法桐树冠相依,形成一路浓荫,枝叶间渗漏的光斑,碎金一样撒在两侧的方砖小道上。 望着窗外,钟弥心里已经有了预。 之前路过这里,沈弗峥要指外公的旧居给她看,钟弥知道那栋房子,但不想看,她没说之前来这里章女士触景生情的事,只说,反正也不是我的。 下了车,沈弗峥陪她一同站在复古小楼前。 二楼台镶的是宝瓶柱的深棕栏杆,紧闭的数扇刻花玻璃窗,浓碧如幽湖深处的一片藻荇。 “现在是你的了,去看吧。” 钟弥以目光在小楼外的建筑细节上反复描勒,可能有修缮,二三十年过去了,这栋房子依旧是钟弥在家中照片里看到的那样致完好。 她捏着一把小小的钥匙,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合法吗?” 实在是超出她的认知。 沈弗峥说要送给她的礼物,是外公很多年前就被拍掉的房子。 沈弗峥的助理在旁,还有一位陪同介绍的孙经理,也一早西装革履候着他们过来。 此刻那两人都笑了,说怎么会不合法,沈先生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沈弗峥也轻弯了一下,对助理吩咐。 “把秦律师喊过来,带她看合同。” 闻声,钟弥抓住沈弗峥的手,摇摇头,窘然低声:“不用了。” 他助理已经走过来,听钟弥说不用,便朝她微微欠身:“那钟小姐把钥匙给我,我来帮您开门吧。” 钟弥把钥匙出去,眼看着在她记忆里永远闭合的墨绿双扇门,被人用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 好似梦境开启。 在那扇门打开的瞬间,她不自觉往心口凛了一口气,经久不落。 直到沈弗峥碰碰她的肩。 “进去看吧,都打扫过了。” 等钟弥走进去,他助理随之进去,将后门也打开,一眼能看见光照拂下的花园一角。 钟弥站在客厅中央,穿堂如马的夏风,在她身侧匆匆踏蹄,她飞起的裙角一如妈妈在旧照片里飞扬的裙角。 那一刻,仿佛时光回溯。 她立于风中,环视四周。 客厅好几处陈设她都在照片里见过,照片因时间过久而褪,亲眼看到的颜,像是吹开一层薄灰。 一切鲜亮,真实。 她终于,可以来摸一摸这些旧照片里的回忆。 “这里跟以前一模一样吗?” “这里没人住过,拍后改成了私人会馆,偶尔宴客,第二任主人改动了一些。”那位孙经理说完,先是瞧见钟弥蹙眉,沈弗峥便他投来一眼,仿佛怪他多嘴,惹她不开心。 于是,孙经理立马补上,“不是很大的变动,钟小姐要是喜以前的样子,都可以改回去。” 钟弥去楼上参观完毕,走下楼梯。 那位孙经理说:“钟小姐,您要不要去后面花园看看,花园跟过去几乎一模一样。” 钟弥跨过门槛,踏进后院,正说不可能一模一样,她妈妈养的白玫瑰早死了。 话只说了一半。 她的声音,因为眼前的景象,悬悬停在喉咙里。 这栋小楼二十几年辗转,几度拍,最后物归原主,一如往昔,妈妈的花谢了,沈弗峥重新替她养了半院子的白玫瑰。 钟弥走过去,摸了摸花坛里的泥。 新培的土,还疏松,显然是不久前才被移植过来,这些娇花苞风摇曳,郁郁盛放。 手指一触。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些花像。 不曾在这里生长,却在最好的时候,在这里开放。 沈弗峥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她,她今天穿了一条无袖的白长裙,光鼎盛,晃人眼睛,她站在花丛里,就快要和那些花融为一体。 他忽然喊她:“弥弥。” 钟弥闻声朝他走来。 沈弗峥能从她眼里看到她对这房子的喜,但她越是深刻地打量这里的角角落落,这喜越像一场镜花水月一样不真切。 人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必如此细看,仿佛要牢牢记住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就像出门旅游,越是喜的地方,越是要拍照留念,因为知道再喜,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落脚,甚至一别后就不会再回来。 所以才要用眼睛、用相纸去记录。 “弥弥,不喜这里吗?”沈弗峥按着她的肩问她。 钟弥点着头,目光仍不自往周围看了看,最后才仰头将视线落回眼前的男人身上,她很动地说:“喜,特别特别喜。” 他垂颈,靠近她,忽然问。 “那为什么,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的问题不明晰,但钟弥此刻知道他在问什么,早上边的话题他们并没有聊完,当时她并不介意,甚至本心里,她不想把事情聊得那么开。 她确定自己这个人,也觉得到这个人对她的,当下美好,如酒醉人,她十万分地沉浸,不想庸人自扰,考虑未来那些她无力左右的事情,迫让自己清醒。 这世上,多得是无解的命题,何必非要一味求解,无论哪种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了。 得与失是计较不清的。 情这一字,本来讲得就是愿者上钩。 可他此刻问自己,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钟弥实在太歉疚,歉疚到一瞬间眼底盈泪。 她喉咙不住哽,无声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开口,却还是哑的。 “没有,你对我很好。” “那为什么呢?你不喜我吗?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喜吗?” 他的连问让钟弥情绪失控,她摇头一叠声说不是。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适合我的人,但我太喜你了,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总得为自己努力一把,我本来也想明白了,就是到你身边跟你谈一场恋而已,只要我不贪心,我就不会痛苦,也不会让你为难。” 在说这些话时,钟弥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滑落,她眼眶通红,薄薄的水迹蓄在眼下,清澈生怜,一眼望得到底。 沈弗峥伸手替她去擦,她亦伸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脸颊上,好似害怕失去。 她仰头望着他说,“可是你真的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有了很多本不该有的期待,也好到让我拼命去劝自己知足,我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我不想、我也不敢站到被权衡的位置上去,我担心自己不够分量,也担心如果……如果你真给了我那么大的分量,我会配不上你为我做的牺牲,你已经,给我很多了……” 这些话似她自建堤坝囚住的洪水,因惧于风波一直攒着,攒到是裂隙,一朝决堤,汹涌到,连她自己也淹没。 钟弥脑子里完全是混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像小孩子忍了委屈回家哭诉,在温柔问她怎么了的家长面前,一开口就落泪,既难过崩溃,又踏实安心。 “我知道彭东新的事情是你叫盛澎去处理的,你说让我喜京市一点,因为你,我对这里,真的有了留恋,我也知道,你送我的那双鞋,是适合我的尺码。” 钟弥伸手抱住沈弗峥的,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脸上未干的眼泪侵进他的衬衫里,她闻到他身上悉的味道,仿佛清冷檀木,叫人心静安宁。 她轻轻敛了眼皮。 声音在隐忍克制又热灼烧的一呼一间,终于低了下来。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就为你穿,没有机会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 这话算违心吗?钟弥不知道。 我贪心渴求的,远比这多,但同时别无所求。 沈弗峥听完这些话,手指摩挲这她耳边的碎发,蕴凉的穿堂风一阵阵将她裙摆吹起,她在怀里,单薄得好似一页随时会从他生命里翻过去的纸。 他已经在这一页写了很多字,一笔一划都是认真写的。 但原来。 他付出的,还是不够分量。 她还是会害怕自己会被轻飘飘地翻过去。 大概太难过了,刚刚又情绪崩溃说了那么一通话,钟弥脖颈里都是汗。 沈弗峥任由她靠着抱着,将她颈后的头发拨开,没有手帕纸巾,就用衬衣袖口擦,让凉风灌进来。 “舒服一点没有?” 钟弥哒哒应了一声嗯。 沈弗峥用拇指抚她的脸,钟弥对这份亲昵已然悉。 他喊她弥弥。 她有应。 那是一个需要承诺妆点的时刻,她也觉得到他不会吝啬。 可不知怎么,她不想要。 她不想做那种在里患得患失,非要紧抱着承诺作浮木,以未来的期待支撑自己往下走的女人。 她以前说过,不喜走夜路,哪怕这条道是去寻宝。 可如今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不能再胆小,总不能别人点一盏灯,她才肯往前挪一步。 点灯的人也会累。 她舍不得沈弗峥累,她讨厌那种彼此受苦的情。 她更紧地拥住沈弗峥,打断他刚刚要说的话。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