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仅是耳闻,未曾亲眼所见,也能窥出当时的盛景。 “晋与越盟。” 商人谈论的是祭祀的盛大,肃州城的宏伟,商坊的热闹以及城内种种新鲜事,例如度量衡。 长沂君看到的却是晋国的繁荣和强势,以及晋侯的霸道和野心。 愈近肃州城,耳闻目睹越多,他越是笃定心中所想。 “天下局势将变,谁能阻之?” 沿洛水河畔东行,望见矗立在平原上的雄城,他突觉忐忑不安。远处的城池恍如一头巨兽,随时将凶 毕 择人而噬。 以曹地之狭,国力之弱,能否填 这头凶兽的牙 ? 长沂君不愿悲观到底,奈何现实无法逃避,容不得他有太多侥幸。 队伍一路前行,距离晋国都城越来越近。他试图重振 神,可惜收效甚微,只能怀揣着心事长吁短叹。 不等叹息结束,甲士禀报身后驰来一支骑兵,人强马壮,擎玄鸟旗。 “晋室图腾。” 料想不是晋侯也是晋国宗室,长沂君迅速振作起来,推门下车恭敬肃立,动作娴 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骑兵迅如奔雷,快如闪电,转瞬驰骋至近前。 随着距离拉近,长沂君能清晰看到在风中撕扯的玄鸟旗,以及旗帜下飞驰的骏马。 马上青年玄衣玉冠, 佩王赐剑,五官 致,面 稍显苍白。 他的身材略显消瘦,却无丝毫羸弱之 。及至近前,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视线扫过,似有煞气 面袭来。 长沂君倒 一口凉气,想起关于晋侯的种种传言,在脑海中飞速对照,不由得冒出冷汗。 未入城便遇晋君,他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心念飞转间,他不忘摆低姿态,侧目侧耳,谨小慎微,唯恐引得晋侯不悦。 百余骑抵至近前,林珩率先看到蔡国的商人,其后才是曹国的车队。 战马一路飞跑,口鼻前涌动热气。 林珩猛一拽缰绳,奔驰的战马骤然减速,嘶鸣声中扬起前蹄,擦着蔡国商人的头顶落下,惊出对方一身冷汗。 “尔自蔡地来?”林珩背对夕 ,面容隐于暗影之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仅有冰冷的声音入耳。 商人脸 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行礼。心跳不受控制,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回君侯,仆确是蔡人。” “既从蔡地来,应知蔡侯囚晋使?” 商人闻言噤若寒蝉,脸 青白 加。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林珩的视线,猛然打了个哆嗦,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仆在国都时,听闻国君设宴,晋使持节质问国君,宴会大 。事情传出 闱,闹得沸沸扬扬。”说到这里,商人忽然停住,似有些犹豫。 “继续说。”林珩手握马鞭,一下下轻敲掌心,如同敲打在商人心头。 商人的目光随鞭影移动,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有迟疑,连忙道:“晋使质问刺客一事,国君推责 夫人,言 夫人同郑人勾结,他实一无所知。其后便以晋使无礼为名将其困在 内。” 一口气说完,商人飞速低下头,大气不敢 。 林珩停下动作,凝视马前的商人,问道:“尔非氏族,身无官爵,料无法出入 廷,为何这般清楚,如同亲眼所见?” 吃惊于林珩的 锐,商人料定无法隐瞒,只能摘下布帽现出额角的图案,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回君侯,仆伪作商,实乃 夫人门客。” 蔡国尚巫,氏族好以图腾绘面,门客亦然。 商人自证身份,声称此行是为蔡 :“ 夫人在晋 久,未知安危。固死,仆亦要前来。” “倒是忠心。”林珩评价道。 “ 夫人活仆命,仆无以为报,唯尽忠而已。”商人的脸 依旧苍白,惶恐少去许多,声音不再颤抖。 林珩未再多言,召一名黑骑近前,道:“ 夫人在驿坊,尔等无需隐瞒身份,随他前往。” “谢君上!”商人匍匐在地,再拜后起身,召集队伍跟上骑士,向城内疾行而去。 林珩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停留原地,目光转向沉默许久的曹国一行人。 不等他开口,长沂君迅速整理衣冠,先一步行至近前,叠手下拜道:“曹国尤氏禄,参见君侯。” “曹国,尤氏。”林珩沉 两秒,问道,“尔乃曹国宗室?” “禄不才,国君为兄,封邑长沂。”尤禄表明身份,双手捧出曹伯亲笔撰写的国书,恭敬呈至林珩马前,“兄长前为 人蒙蔽,背失盟约,错结郑侯,实懊悔不已。君侯不计前嫌派行人入曹,邀曹会盟,曹国上下喜之不尽。贡粟、稷、麦五十车,绢百匹,彩陶二十车,望君侯不弃。” 以曹国的国力,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批贡物称得上诚意十足。 长沂君等待林珩的回答,推断他可能的反应,提前准备应对。然而等候许久,林珩始终不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不计前嫌?”林珩微微俯身,目光冰冷,隐含尖锐的嘲讽,“以曹伯所为,寡人为何要不计前嫌?” 长沂君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林珩的目光,一瞬间如坠冰窖。 “烈公在位时,曹国依附于晋,同晋为盟,誓言与晋不二。烈公去后,幽公登位,曹国转投郑国,还曾出兵助郑谋取边地,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据寡人所知,曹自立国以来常有摇摆不定,反复无常之举。”林珩语速平缓,不曾疾言厉 ,每一个字却如钢针,狠狠刺向长沂君,“曹国视盟约如无物,随意背弃,屡次食言。往事历历在目,寡人如何再信?” 说话间,林珩扫一眼长沂君身后的车队,平举马鞭点了点,轻蔑道:“就凭这些?未免小视寡人,小视于晋。” 听闻这番话,长沂君大惊失 。他猛然间意识到,晋侯邀曹国会盟未必是拉拢,很可能另有目的。 他的想法表现在脸上, 本来不及遮掩。 林珩挑了下眉,好心为他解惑:“广邀西境诸侯至丰地,寡人 定讨二之盟。为巩固盟约,盟会需以血祭旗,蔡首当其冲,曹也是试刀之选。” 大国争霸,小国左右逢源,今 结盟,明 背叛,百年间皆是常态。 林珩 图霸权,势必要东出。为免后顾之忧,必须要稳固西境。 国内慑服氏族,大权在握。与越再结婚盟,使东南边境无忧。设计楚夺公子弦,使齐楚 恶,缓解临桓城的 力。 接下来就是丰地会盟。 审视面无血 的长沂君,林珩没有继续施 ,当面给出一条生路:“祭旗可一,也可二。曹伯固有反复,终不如蔡国之恶。如能为我所用,寡人未必不能网开一面。” 长沂君如闻仙音,不顾脚下尘土,稽颡膜拜。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救命稻草,不使曹国湮灭。 “唯求君侯下旨,曹必言听事行!” 在他身后,曹国众人如梦初醒,接连匍匐在地,额头触碰地面,态度恭敬之极。 林珩单手握住马鞭,打量着曹国一干人等,嘴角牵起一抹笑痕。 “善。” 金乌缓慢坠落,残 如血,霞光漫天。 最后一缕光披上他的肩头,金绣生辉,照亮漆黑的双眼,淡漠、冰冷,透出森森寒意,盛载无尽的杀机和血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幕降临,肃州城头响起鼓声。 隆隆鼓音随风传出,惊颤如水的月光,震动苍茫大地。 三鼓之后,军仆合力推动绞盘,绳索一圈圈 绕,门轴发出吱嘎声,厚重的城门逐渐合拢,封闭古老的城池,隔绝内外两个世界。 平原广阔,入目尽是荒凉。 城郊边缘鬼火狐鸣,不时有暗影聚集分散,绿光忽明忽灭, 嚎声此起彼伏。 夜枭振翅无声,逆风飞向城池。瞬息划过天际,遮挡住明亮的月 。 越过旗帜林立的城墙,飞过巡逻的甲士头顶,暗影盘旋在城池上方,继而降低高度,飞入商人聚居的坊市。 天 已晚,夜风渐起,城内各坊将闭,路上行人逐渐稀少。寥寥数人加快脚步,赶在落钥前进入坊内,避免 宿街头。 巡夜的卒伍手持长矛,尽职尽责巡视每条街巷。 两支队伍穿过长街,在道路尽头短暂碰面,随即错身经过,各自背向而行。 肃州城恢复宵 ,入夜后灯火万家,终不如之前热闹。 城东是氏族的聚居地,偌大的宅邸内灯火通明,门前停靠车辆,府内却无宴饮,也不闻歌舞弦乐之声。 智氏宅邸前,门奴守在台阶上,袖着双手来回走动,驱散袭来的困意。 道路对面传来马蹄声,门奴抬头望去,就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径直向府门前行来。 车以双马牵引,车轮增宽加高,车厢雕刻氏族图腾,象征乘车之人的身份。 车前悬挂灯笼,仿 内提灯制造,甫一问世便大受 ,飞速替代火把,成为氏族夜间出行必备。 马车行至近前,车奴拉住缰绳,火光照亮车厢上的图腾。 门奴 了 眼睛,认出来者是陶氏之人,当即反手敲打门环,通知守在门内的奴仆。 “陶氏来人。” 门后响起脚步声,不多时消失在耳畔。 车厢门推开,陶裕父子先后走出。 未等多久,门后传出人声,紧接着正门大开,智渊携子亲自出 。 这般大张旗鼓,既是对来人的重视,也展示出光明磊落,杜绝任何人借机进谗生事。 “请!”智渊把住陶裕的手臂,笑着邀他进入府内。 不承想他会如此行事,陶裕顿 棘手,偏又无从挑理。想到此行的目的,只能顺水推舟,随他一同进入府内。 在两人身后,陶氏兄弟相视一眼,陶贤和陶正心情复杂,陶廉反倒松了口气,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待客的大厅灯烛闪耀,香炉摆放在屏风前,炉顶青烟袅袅,香气萦绕在室内,令人 神一振。 双方分宾主落座,婢女送上茶汤,其后退出室外,关闭房门。 不知对方来意,智渊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端起茶汤细品,表现得耐心十足。他同陶裕共事几十年,深知对方 情,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不出意外同君上有关。 思及此,智渊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情绪。 陶氏之前行为有失,君上分明不喜。虽然未做惩戒,疏远之意却是显 无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