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忠悄悄闻着枕头上残留着江心的头发香气,恨自己没头没脑,把好端端的媳妇给气跑了,要不是下午还要回部队,周末得看着两个孩子,他早追着去火车站了。 心心,我想你,早点回来吧。 而江心此时正在风林镇,刚吃过午饭,不用对付两个孩子,时间就突然空了一大段出来,一个人坐着在国营饭店的椅子上,她都开始有点想念两个喧闹的孩子了,有他们在,只要不哭闹,童言童语也还是很有趣的。 下午两点的火车去市里,去之前,江心考虑了一下,没把汇单里的钱取出来,把汇款单半 在内衣里头了,也不知道那头是个什么情况,总得先探探路再说。 不过,江心倒是再去了绿豆眼儿那儿一趟,绿豆眼儿今天没卖巧克力,他的供货不是稳定的,估计是渠道不确定,那就打听不出什么来,还是得去消息集中的地方。 看看时间差不多,江心就起身往火车站走去,得走一个多小时才到。 ...... 鲁有 和姚聪二人在本次秋训后,忙碌的工作也总算告了一段落,师部的总结已过,两人商量后,决定让姚聪去一趟省军区开汇报会议,开完会再改道去趟首都军区,见几个 人。 这 吃过午饭,小康把车开出来,送姚政委和他的警卫员小曹去风林镇火车站。 路过风林镇,姚聪让警卫员下车买了几个馒头,带在火车上吃,他胃不好,馒头包子这些软食比较适合他。 警卫员回来后,小康开着车往火车站去,几人在车上说了几句话。 突然,小康指着前头一个背影说:“那人怎么这么像江嫂子?” 卫员小曹也探出头,试探喊了一句:“江嫂子?!” 江心听见喊声,回头,一看是部队的车,朝着司机位的小康挥了挥手,车停下,她打开后排车门,没想到姚政委在后头,赶紧打个招呼:“姚政委好。” 姚聪问她:“要坐火车去哪儿吗?” “去市里,买点东西过冬。”江心还是这套说辞。 姚聪就没再多说,闭眼休息了,那头白发服帖地贴在他头皮上,偶尔被风吹起几 ,轻轻拂过他斯文的面孔。 小康和小曹在后视镜一看,领导要睡觉,他们本来想和江嫂子聊聊天儿的,也都安静了。 大家一路无话到了火车站,江心身上只背了个轻便的袋子,轻松跳下车,不像姚政委和警卫员小曹要出远门,每人都有两个又厚又重的行李袋,她看见,就伸手帮着提了一袋。 小曹忙说:“嫂子,得罪得罪,我来我来。” 江心笑:“就上个台阶的事儿,这么客气干啥。” 姚聪朝小曹点头,小曹就改口说:“谢谢嫂子,您慢点。” 等到了站台,江心把行李放在他们脚边,去窗口踮着脚尖,买了到市里的坐票。 姚聪对小曹说:“你叫小康先回去吧,让他注意安全。先买两张到省城的卧铺票,再到外头给我买包烟。” 小曹就知道是要他晚一点回来,说了个是,就小跑出去了。 “小江,怎么一个人去市里?一忠没陪你去,两人闹脾气了?”姚聪让江心坐在候车凳上,和她说起话来。 江心知道这个姚政委不是等闲之辈,做了一辈子的思想工作,那双眼睛厉害得很,光靠一张嘴就不知劝降过多少对手,碰上了,就打起 神来和他周旋:“对,闹了几句。”瞒不过的事儿就不说谎。 姚聪笑,这个弟妹的诚恳总是带着点横冲直撞:“小江,你这个人啊,对自己严格,对别人也严格,把‘我’看得太重了,这样很辛苦。我说的对不对?” 从前江心的老师和第一个带她的领导都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总是紧绷着一条弦, 得人人都很紧张,有时候事情办成了,看到她大家也轻松不起来,尊重她,但实在不愿意靠近她。 江心是不服气的,难道要求严格不好吗?可她也承认,她身边的人确实不敢太放松,总和她保持距离,因此没有几个 心的朋友。 “政委说得对。”江心还是认了。 “一忠这几天训练心不在焉,挨了不少骂,前天在训练场上被砸出鼻血,让他的团长骂了一早上。他没和你说吧?”姚聪又说起霍一忠。 江心心里揪紧了一下,他怎么回来没说?可又要装作 不在乎的样子说一句:“工作嘛,存在失误是难免的。霍一忠也不是神。” “你这话不对。”姚聪严肃起来,“普通的工作有失误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军人不行,他如果有失误,就是在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开玩笑!若是上了战场,他也能这么失误吗?” 江心不言语,却不由走神,鼻子 血痛不痛? “小江啊,我和鲁师长认识一忠已经十几年了,从他入伍什么都不懂,长成现在高大的成年人,见证他立功升职结婚当父亲。”姚政委说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后来又和你结婚,一直到现在。我看他现在很幸福啊,居然都长胖了!” “他应该是非常喜 你的,只要我们一说到你,他就像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夸你哪儿哪儿都好,多说几句脸就红。人家敢当着他面儿说你一句不是,他能把人放地上, 着人家改口。” 江心瘪着嘴,有点想哭,她不想听这些,她怕自己心软:“政委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说,一忠这个小伙子,别看着人好像很高大很稳重,可实际上是个脆弱的人,他很念旧,人家对他好一丁点儿,他就能记很久...” “政委,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如果想倾诉,直接跟我说就行,何必借您的嘴呢。”江心不顾礼貌,打断他。 “你呀你。”姚政委边走动,边把手按在胃部,“你坐你坐,我有时候胃不舒服,就 走一走。”见江心要站起来,又 手让她坐下。 “我前阵子才和你说,过刚易折,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姚政委慢慢踱步,“不过你是年轻人,年轻人不像我们这种半老头子, 恨傲气都忘了,就记得立场。” “我现在再和你说一句:难得糊涂,抓大放小。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先记着,后面再细想。”姚聪单手叉着 ,停下来,没再走,抬头望着火车站对面的平原地,有几堆烟冒起,有农人在烧高粱杆。 江心虽然没说话,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姚政委的包容 比她强,也不是个虚伪的人。 “我就直说吧,一忠最吃亏的地方,就吃亏在没有正正经经好好地读几年书,一直在部队待着,他的思维受老..受我们几个老东西的影响,思想较单一,有时候固执、片面。”姚政委好像也不怕揭他老底了,反正江心也是自己人,“我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吵架,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要带着不够聪明的人往前走,才能走得远,你要把他当成工具,调//教成你想要的样子。” “夫 吵架,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吵过之后,要有进益!”姚聪也算不上苦口婆心,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说,可他还是说了,“如果只是单纯地发 情绪,一吵架就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那就太低级了。” 江心都要听呆了:“政委,这太难了,我做不到!吵个架还得写总结吗?有情绪还不能发 吗?” “你看,话就绕回来了,你不就是喜 ‘辛苦’的人吗?”姚聪转过头来看她,一脸得意,像是抓到了她的小辫子,“你就是把‘我’看得过分重,才会忘了他。” “那他是彻底忘了我呀!”江心急急辩解。 “就是因为他不懂,不知道怎么做一个你心目中的好丈夫,所以你才要把他当工具,调//教成你用的最顺手的模子。”姚政委一点空隙都不给她留,重复强调了她的某部分主动 ,“过分付出也是不可取的,你要让他付出,记住,男人出大血才能长大教训!” “您怎么不去和他说?让他也听听政委您的思想指导课。”江心有点生气了,委屈慢慢涌上来,谁能做到这么理智,还一点点 细计算清楚?刚吵完架的那晚,离婚永不相见的想法都已经在她脑子里上演三百遍了。 “我和他说的,跟你说的,那又是两种说法了。”姚政委狡诈地笑。 “那您和他怎么说?”江心虽不快,但仍好奇。 “这个不能和你说,你们女人堆里有女人的话头,我们男人堆里也有男人的话头。岂能让你三言两语就轻易就刺探到我方军情呢。”姚政委笑哈哈的,不肯回答江心的话,指了指不远处的黑 火车,对她说,“你的火车要来了,准备好票和介绍信吧!” “姚政委,谢谢您的话,您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我一句没听进去。”火车鸣笛到站,上车前,江心朝他半鞠躬,谢过他努力的劝解,不行,她的心还在痛,她还在生气,她还在受伤, 本没空去管什么难得糊涂、抓大放小,她能控制自己不当众崩溃,不和霍一忠撕打就不错了。 “嘿,你这小同志。”姚聪也没介意江心的冒犯,只是笑笑,朝她挥手,“去吧,记得住军区招待所,安全些。” 江心朝他和小曹挥挥手,就一个人上了前往市区的火车。 小曹也觉得奇怪:“霍营长怎么没和江嫂子一起去?” 他不是可宝贝这个媳妇了吗?还偷偷给各个战友看他们结婚时牵手对视的照片呢,那叫一个腻歪。 “所以说你没结婚,你不懂。”姚政委拍他脑袋,这帮大小伙子们,可让他 碎心了,“先处个对象吧,老家有合适的人了吗?” “报告政委,没有!” 第79章 江心上了火车, 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拿出水壶喝水,到市里快四个小时, 算下来天黑前能到。 霍一忠说过永源市火车站就在市区, 离招待所很近。 她上车后, 回想起姚政委的每一句话, 越想越生气,气得心里都发堵,连带着对姚政委这个人都反 起来,原本她对姚政委可是很崇敬的,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那么以退为进, 都是男人帮男人说话罢了! 不过,要和霍一忠认真谈谈倒是真的,只是她伤了心,就不愿意再主动去解决问题, 算了,回头再说吧。 火车“哐当哐当”开进永源市火车站, 指针正指向五点半,天已经半黑了,江心匆匆出站, 找人问了招待所在哪里, 一路小跑过去, 拿出介绍信,还和一个积极的服务员对着背了两句语录, 服务员给她登记了个房间, 又丁零当啷告诉她哪儿可以装热水, 晚上别太晚,招待所大门八点就关了。 “没地方洗澡吗?”江心环绕了一下四壁空 ,只有一张 的房间,在一楼也行吧,好歹窗户还用铁栏杆围起来了,这个年代应该没有什么入屋抢劫的事情。 “招待所外头,往南走,有个大澡堂子,你可以去,一 钱,给你从头到脚,整个儿秃噜洗个干净。”服务员的口音很重,但听着很喜 ,江心笑了一下。 “行,谢谢你了。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饿了。”江心不想吃干饼子,想吃点带汤水的东西。 “还是出门往南走,两个路口,有个国营饭店,开到六点半,你现在得去了,再晚连个碗都没得给你剩。”服务员答完江心的话,就摇着一大串钥匙出去了。 江心看看自己的行李,没什么好丢的,背个包,拿上钥匙去吃饭,没想到在永源市竟吃到了香![](//www.comic5.com/ig/pen.png) 的烤羊 串儿,一连点了五 ,吃得 嘴生香,要是霍一忠和两个孩子在就好了,霍一忠 吃羊 ,他吃个二十串都不带 气儿的,两个孩子还没吃过烤串儿,霍明肯定喜 。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他们了,她明明还在生气的,在火车上还想着,如果要离开他们的,那得安排好霍明霍岩冬天的衣服鞋袜再走,好说歹说也是给他们俩儿当了几个月的妈。 这一思一想,就想到霍一忠会不会给两个孩子洗澡穿衣的事儿,霍明霍岩会不会想她,想到家里,就突然觉得烤羊 串也没滋没味的了,原本还想看看永源市夜里是什么样儿的,这股心思也淡了下去,就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往招待所走,也不知道霍明霍岩听不听话。 江心啊江心,你真是 心的命! 那一夜,江心在招待所,没洗澡,只是拿了热水,洗了一些该洗的地方,洗完房间地上都是水,看着闹心,俗话说得对,出门半步难,在家千 好。她想回家。 夜里,江心以为自己一个人待着会伤 会痛哭,至少会在心里痛骂霍一忠,甚至对着月亮 诵千古名句“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然而她没有,她躺下后,又想起了姚政委的话,心里的气一点点散去,才发现人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包容”二字,倒也不十分偏帮霍一忠,只是用迂回的方法劝她把握方向,看来上头的时候真不适合 给别人下定义,于是江心又再一次把姚政委供了上去,果然是名校出来,搞思想工作的,确实厉害。 想清楚了姚政委的话,除了把对人的印象摆正,其他的全没用,她仍是一句听不进去,这个坎儿她就是没办法过去! 江心是胡思 想地睡着了,睡前还想了一下如果找不到货源,就搞点别的, 些新庆没有的东西,总不能空手而归。 江心是睡了,霍一忠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就闹腾了,他从来不知道孩子哭起来能从吃饭哭到睡觉,接力赛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哭,哭得震天响,哭得邻居都跑来以为是他打孩子了。 郑婶子被这俩儿孩子折腾一天,实在怕了,霍一忠一回到家,就带着孙女儿回了自己家,早早睡下了。 洗澡的时候,霍一忠为了一次解决两个,把两个孩子一起丢进盆里去洗,结果秋风起,洗澡水很快就冷了,冻得霍岩直打摆子,霍明 玩,两手一捧,把水泼在刚穿好的衣服上, 了一大半,把霍一忠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好容易 到 上去,又开始要妈,要霍一忠给他们讲故事,说他们每 练字后,江心会给他们讲神仙和仙女的故事,霍一忠哪会儿这招,就瞎编了个土地公出来帮八路军打仗的故事,前言不搭后语的,居然把他们给哄睡了,估计也不是哄睡的,是哭累了,折腾不动倒头就睡了。 等他们睡着,霍一忠才缓下来,他看心心往 里对付着两个小鬼头都很容易啊,怎么到他手上就不行了?他吐出口气,往窗外一看,所有邻居的油灯都熄了,就他家里的灯亮着。 霍一忠打开新衣柜的门想拿 毯子出来,看到里头他的军装和江心的衣服 子贴在一起,挂得整整齐齐的,他看到最上面那块红布动了位置,伸手去拿出来,摸到一个硬物,打开一看,是那个木雕少女。 是她呀,霍一忠 出一个笑,想起了第一眼看到这个木雕少女时的心情。 那是个肩膀疼痛,一身邋遢的清晨,买了李子一心想回新庆找她吃晚饭,听人说那地方的木雕好,就忍不住想给喜 的姑娘带个礼物。 第一回 在新庆见到心心,是在买瓜的时候,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素不相识的时候,心心就在维护他了,后来认识了,细聊了,才发现这个女孩子笑起来竟那样充 了光彩,他像是孤身在小道上走了二十多年,突然遇见一束照在他身上的 光,只要一想起她,想起她的一眸一笑,就是暖洋洋的 觉,他就不由自主想亲近她,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木雕少女总在笑,和她一样,笑意盈盈,甜美可 ,他看到第一眼,就喜 上了。 霍一忠把木雕少女拿出来,重新摆在斗柜显眼的位置上,他一定要把心心留住,把她的笑容留住,无论要他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他都在所不惜,他不能失去这束 光。 ...... 一夜无言醒来,江心伸了个懒 ,没人挤着她睡,半夜也醒了两回,总觉得要给两个孩子盖被子。 天气冷,江心在 上缩了一会儿,这招待所的被子也太薄了,冻得她都 鼻涕了。 外头说话的人声逐渐多起来,江心才起来洗漱,穿上外套,吃过早饭,准备出去扫街,看看这个北方城市是什么样儿,除了苏联货,还有什么值得她买回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