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哪一副壁画都只有眼睛部分被绿 渲染。或许取自某种矿物,这些绿 在昏暗的烛光中散发着幽深的莹光,静静地俯瞰来此造访的客人。 这里是一座神殿。每个能看见月亮的夜晚,神殿村的村人会从此鱼贯而出,组成长队抬起神像在圆盘上游行。 圆盘围绕树干建造,规模达方圆两里。村人的房屋修在最边缘,在中心的树干上掏了个巨 修建了这座神殿。 每到游行的月夜,合村参与,神殿无人值守。雾正是利用这个时机潜入进来。 仔细观察,一副副壁画内容大概相同,皆描绘女子参拜大神的场景。女子们面容不同,壁画也由此能加以区别。 雾抬头看向顶部。 五丈的挑高使得神殿格外恢弘。最高处环绕着九扇窗户,月光从此进入照亮顶部的巨型壁画。 稚 的女孩手里捧着奉神的贡品一步步朝天梯上的神明走去。没有五官的神朝女孩张开双臂呈现包容的姿态,两人之间悬浮着一把熠熠生辉的钥匙,除了神和女孩,所有跪拜的人都望着这把钥匙。 游神的队伍回来了,远远能听见他们颂唱的声音,雾在他们回来前悄然退出了神殿。 出了门,入眼的月亮格外大。或许因为这里是世界树上最高处的村落,清晨脚下会有蔼蔼 云,夜里头上是浩然繁星。雷暴鲜少光顾这里,仿佛村子真的被供奉的神明所眷顾着。 叁十人抬着巨大轿辇,两丈高的神像端坐其上。神像盘着双腿,身上挂 黄金灵石,一块布笼在它面部并用一条鎏金绳束紧,看不见相貌。 这尊神像没有任何怪异,同样无分毫神圣。它不像神的塑像又说不出像什么。硬要类比,如同一个死去的巨人坐在上面,仅此而已。 “神啊,请带走您的愚民。我们愿意献上一切,哪怕生命!如果靠近您是走向死亡,那成为您的奴仆即是永生!请您降临!请您降临!请您降临!” 在村长的号召下,所有人高声呼和。 一个女人从人群里跃出,开始在人群外围边走边旋转舞动。 长长的袖缦随风而起,有时掠过信徒的头顶,有时遮住女人的面容。雾对这个女人并不陌生,她是这届树神女,王二麻子的妹妹。 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他们把神像抬回神殿。雾盯着他们离开后的地面,和以往一样出现了血。 在叁天前第一次目睹仪式时雾就怀疑他们用人活祭。可每次她的视线均被人群阻碍,想调整位置又怕被这群人察觉。 总之这种仪式和他们供奉的神像一样,毫无神圣可言。 游神结束,信徒们会在神殿里待上半刻,神树一周的看守也会进入神殿。 雾飞快跑到圆盘中心,在神殿的对侧开始攀爬。 这里很可能是世界树上最高处的村落,树上人为开凿的步道到这里停止,再往上去只能借助工具。 雾把准备好的趁手利器刺入树干。 这叁天她试了很多工具,只有这四把人界的 钢刀好用。相比仙魔两界绝大部分利器需要用法力加持才能发挥神通,人界的 钢经过工匠数以万次的锻打淬炼,在没有法术加持时硬度更高。 为了在这半刻钟里尽可能地爬高躲避看守的视线,雾这几天趁夜在树上开凿了许多断点。利用这些早就凿好的断点,她很快攀上四五丈,在夜里光线不太好的情况下,不可能有普通人用目力看到她。 越往上空气越稀薄,每一次呼 像在与天空争抢。刺骨的寒意缓缓侵蚀肌体,抓握时有明显的僵硬 。可不知为什么,越往上去雾越轻松越喜悦。 这种 觉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令她无比舒服惬意。 每爬上几米,她会扭头看去下方,看向远方。 入眼浩渺,层云漫成无边的海洋在月光下翻滚涌动。 在这个鸟儿都难以企及的世界,她成为了最特别的存在,伴着月驾着云化成风肆意 动。 这世上有没有人看见过和她眼中一样的风景? 为了这个答案她要登上去。 雾不知疲倦地攀爬。第二 白天,她终于看见一 孤零零生长的树枝。 登上树枝,这里分布着许多鸟巢,每一个里面都有一至两颗一人高的鸟蛋,其中一个巢里还有一只 茸茸的幼鸟。说是幼鸟,可除了鹅黄的羽 完全看不出幼态,雾甚至觉得小惊鸟比成年的还宽大肥胖。 那只小惊鸟瞪着圆眼睛盯着她,见她没有靠近的意图渐渐眯起眼睛昏昏 睡。 雾很想扑进它 茸茸的 脯里取暖,考虑到可能引来成年惊鸟的攻击遂放弃。 继续往上攀爬,白 越来越热夜晚越来越冷。 累时她把结实的麻布绷紧,两端绑在钢刀上小憩片刻。自带的水粮耗尽后,渴了她舔舐树干上的 水,饿了割两块树皮果腹,如此六 已过。 第七 午后雾看见了雷云。 雷云笼罩在世界树正上方,蕴含丰富的闪电,宛如一块烧红的黑铅给人沉重 抑、极度不适的 觉。 这块儿雷云时不时会闪出一道电光直冲下方,闷雷声更大到足以刺破人的耳膜。 雾撕下两块儿烂掉的衣角 住自己的耳朵,目光深沉地观察雷云的动向。 在追寻法神的岁月里她一直极力淡化自己的存在。当她真的有可能找到法神时,她发觉自己在退缩。 她不希望自己找到他,她害怕见到神那一刻所看见的场景! 无知愚蠢、烂漫天真,那个曾经仅靠善良赤诚生存的女人会重新活过来,然后告诉她现在的自己有多么腐烂。 都说不知者不罪。 她堕神的那一刻确实不知道神守护着的是什么,可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依然会做,换作现在的她同样也会! 所以她并不是来赎罪的。 如果不论怎样的她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那么对于神她无罪可赎。 雾 出钢刀再度往上刺去。她加快了动作,恨不能立刻出现在神面前。 她要朝他嘶吼,告诉他她无罪! 如果这个世界的稳定需要一部分人用生命来换,那么为何是镇荒海?这不公平!都是一样的都应该是一样的! 雾双眼通红疯狂向上冲刺。当她进入雷云,狂躁且磅礴的力量 烈地与她对抗,她无比清晰这是神力。 神就在这里可她心里已没有 茫和退缩。出离常规的愤怒与热情刺 着她,繁多且细小的伤口渗出血又一次将她染红。 她 本不知道痛。她实在太兴奋了。 茂密的树冠再度出现在视野里,在朝 下同样血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的东西。 她奋身一跃,笨拙地用双臂搭住枝桠,使出全身力气。 抱着这节枝桠时远处的朝 在她眼里 下一缕曙光。它多么晶莹又含 了悔恨,仿佛包含着雾这一生经历过的无论怎么努力也留不住的失去。 这一刻她模糊的记忆全部浮现。 她记起来妖身破碎时携雨哭着为她拼凑。她记起来汪澜曾靠在她的肩头合上双眸。她记得娇娘最后一个绝望又坦然的笑容。她记得青衣推开她的手让她把药留给小雪。似乎每一次她想留住谁就会失去谁,而早就想死的她却该死的活着。 她本是这叁界一棵构树的树穗,虽然不懂情 却也无忧无虑。她恢复了 的本能也被更大的恶意裹挟。她学会了自私、厌恶、利益、冷漠,懂得了痛彻心扉、求而不得。 问槐曾说她极度的伪善。 她嗤之以鼻。 可她发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伪善的世界。携雨故意隐瞒间接害死了风城。汪澜将她引到北京身陷险境。娇娘不敢反抗自作自受。青衣两次牺牲他人顾全大局。 可是她无法说他们不美好。 她忘不了他们给她带来的宁静、幸福、快乐,忘不了她拥有过的心涩悸动。 这就是人。带来伤害带来救赎。 对神来说她同样是伪善之人。她害惨了他也不远万里来拯救他。 数万年岁月造就的神会恨她吗? 雾怀揣疑问看向中心的光晕。 他是不可直视的存在,哪怕神骨已碎依旧如此。 当血泪顺着鼻侧 淌,她仿佛回到了 他堕落的那一天——朗朗青天烈烈朝 ,她拼尽了全力在脑海里构筑亵渎他的画面。 她直呼他的名讳,这个名字在镇荒海噤若寒蝉。她凝视他的身体,在罪恶和觊觎中颠倒往复。 他是这世上仅存的神明,没有一处不体现神才拥有的完美,可是他几乎没有机会反抗就被拉下神坛,承受 火焚身、筋骨 离的痛楚。 他没有 情,公正无私。他身体是山峦,发丝是天空,眼睛包罗万物,挥手 尽 祟。 就是这样的存在使得任何人看见他痛苦匍匐的模样都会无比震撼。 无法嘲笑,无法讥讽,甚至连胜利的喜悦也 然无存,只因人类唯一的神明怎么能像狗一样 狈! 雾直勾勾地向中心走去,忘了自己还站在树上,一脚踩空翻滚下去。 凝化出巨龙形状的神力受到刺 立刻甩动龙尾 击过来。 这速度太快雾难以招架,在半空中被拍打出去狠狠地撞到了树壁上。 “呜———” 凄厉的龙鸣在树干构筑的天坑里回 ,声波使得天坑边缘的几挂瀑布短暂断 。水雾在空中浮动折 一道彩虹, 光经过散 一缕一缕照进天坑,模糊了梦幻与现实的边界。 半晕厥的女人受到鼓舞艰难地仰起头。鲜血从她的五官 淌,她 重地 息抬起上半身开始爬行。 天演一,我来了…… 寻找你的这段路很短也很漫长。 我好像在走向宿命,因为不论怎样我都会来救你。 我无罪,无论如何都会拉你入地狱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有罪。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来到了你身边吗? 女人抬手护住头颅,她的双臂如铁壁般抵挡住了龙尾一次又一次的 击。 我付出的代价不需要你 我更不允许你怪罪我。你只需要等待,等待我降临你身边。 被夺去骨骼的神明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草木 灵身处本源之树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力量。两人实力间巨大的鸿沟被天时地利填补,使得这只弱小的草木 灵可以靠近神明。 这个绿意与青水构成的树心世界没有生灵愿意亵渎神明。 彩各异的花朵静静地开在神的周围。灰尘不愿沾染他,唯独光眷恋他照亮他的所在。 神的躯壳和当年她所见的无有变化。古铜 的肌肤极力渲染这副兼具力量和美 的 体,其上神秘古朴的刺青将人类幻想带回史前世界。造物主 心雕刻的面容是威严和强大毋庸置疑的具现,令他辖治的万物无不敬畏惧怕。彩金之眸 觉到她的靠近缓缓睁开,淡金的晕轮下瑰丽的 泽包含着亘古的永恒和生命本源。 她捂住自己烧毁的半边脸,无声地向他宣告她的来临。 不论他记不记得,不论他在不在意,这一次她给予他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如初见令他无路可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