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瑛颔首一笑,才提裙进去。 那是曲瑛第一次见到江柍。 东阁的窗子朝南,梨花木雕鹧鸪的窗棂,斜 过来几缕单薄的熹光,投 在空中是窗子的模样,细小的尘埃, 光下拂动。 窗外是一片“盛夏绿遮眼,此花红 堂”的紫薇,大红、粉红、紫 、白 杂盛开,填 了半个窗子。 江柍就坐在这光影里,花枝前,美成了一幅画。 她一袭天蓝 裙裾,裙摆用银丝绣以牡丹,光照下隐隐浮动如花盛开一般,一头乌发只绾了个低低的宝髻,而后斜 一支珍珠步摇,眉心贴了一枚珍珠花钿,除此之外连耳铛也未戴。 再看她的脸,竟是粉黛未施,却真真是剥了壳的 蛋般白 , 不画而红,眉不描也黑。 曲瑛怔了许久。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对太后恨之入骨,却对太后唯一的亲女儿这么宽容,这么偏 。 大概没有人会舍得伤害公主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江柍请安的,待她起身时,方才回过神来。 对江柍颔首说道:“公主,陛下邀您去含元殿用早膳,奴婢见您也才刚动筷,您看这……”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表达清楚。 江柍却紧紧盯着她,心里的波澜不配合地翻涌上来 她不由暗忖,宋琅派曲瑛过来究竟是何用意,叫她去用膳又是存了什么念头。 想了想,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兄,叫他不必费心挂念我,我已经用过早膳了,改 再去含元殿请安。” 曲瑛 出为难之 :“求公主体谅奴婢,若您不过去,陛下是会生气的。” 江柍想到昨 的不愉快,心里实在已经生了芥蒂,便道:“这样吧,你将这碟玉 芙蓉糕拿给皇兄,就当是我赔罪,想必见到这糕点,皇兄便不会为难于你。” 曲瑛顿了顿,一时踌躇起来。 星垂却已然将玉 芙蓉糕端了起来,来到曲瑛身边,一手攥过她的胳膊,把糕点 进曲瑛的怀里:“姑娘慢走。” 星垂语气有些呛人。 曲瑛察觉到了,却不明就里,又恐再耽搁下去会惹公主不快,就行礼退下了。 曲瑛来到含元殿。 一进门,便见宋琅正坐在餐桌前,十几道热气腾腾的早膳摆在桌上,可谓 香味俱全,而他一筷未动,只在静静等着谁。 她见他如此期待,已是冒了冷汗,颤巍巍走进来,高举那碟玉 芙蓉糕跪下:“回禀陛下,公主她……” “她不肯来?”宋琅打断了她。 曲瑛背上一片冷汗,强撑着说道:“奴婢去时公主已经用完早膳,得知陛下还未用膳,公主特意让奴婢为陛下送来一份糕点。” 宋琅的目光沉沉落在那碟糕点上,他出奇的死寂,落在曲瑛眼里,却是一片山雨 来的晦暗与 抑。 然而暴怒并未如预料般来临。 宋琅只是说:“你下去吧。” 曲瑛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眼祁世,见祁世向她使了个“叫你下去便下去”的眼神,才把糕点放在桌上,悄然退下。 宋琅又盯了那糕点许久,才对祁世说:“你去把星垂找来,悄悄地。” 祁世道:“是。” 宋琅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地吃。 祁世再回来时,便见那碟中的糕点只剩下最后一块,而 桌的早膳已不冒白气。 星垂从跟在祁世的后头进来,屈膝向宋琅问安。 这还是她回 之后,宋琅第一回单独召见她,她明显有点 动,肩膀隐隐在颤抖。 宋琅瞭起眼皮,懒淡看着她:“把公主在晏国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一遍。” 星垂慢慢抬头,有些不解。 宋琅一笑:“怎么,跟她时间久了,忘记谁才是你的主子?” 星垂又快速垂下头去,忙道:“奴婢不敢。” 她察觉到了宋琅身上的危险味道,心里无比紧张,可刚才宋琅那一笑,又着实好看,好像一场天 渐晚时的小雨,淅淅沥沥落在心上。 心中许多念头 织在一起,她只念,虽不知陛下在想些什么,可只是把从前在密信中说过的事情再说一遍,应该不会伤害公主吧。 她清了清嗓子,将公主和亲遇 群,再到行军赤北劝降峦骨厄弥大汗,到中毒前往朔月求药引等事纷纷告知宋琅。 这样讲着,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宋琅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坐姿都丝毫未变。 星垂说了这么久的话,按理说应该口干舌燥,可她却并不累,只觉刚才那么一回顾啊,好似化为说书人,又把江柍这一路以来的故事重新看了一遍,只剩唏嘘不已。 宋琅听完,捕捉到什么,问:“那个与公主结拜的叶思渊,素有银 玉霸王之称,想必公主的手镯就是按照他那把银 打的?” 星垂回神,道:“正是,那镯子是殿…是沈子枭送给公主与叶思渊姐弟的贺礼。” “嘭”一声。 瓷碗被大力掷了出去,砸在星垂身后的玻璃屏风上,碎瓷片溅了一地,还有一片擦伤了星垂的手背。 星垂不明就里,本能跪下叩头,说道:“陛下息怒。” 宋琅大口 气。 似乎憋闷已久,这样发 一场反倒畅快许多,他咬牙冷笑道:“她可真厉害,有一个沈子枭不够,还要扯上叶思渊和谢绪风!” 他捕捉到星垂话中的许多细节,如开始时是谢绪风亲 江柍入赫州城,还有他去赫州为江柍庆生那 ,正是江柍与叶思渊的结拜之 …… “她从北边回来只带了一样东西,便是那只镯子,可见她多么在意。”宋琅这样道,眼眸已是愈发 鸷,“姓叶的怎么配!” 星垂心头一惊,忙道:“陛下误会了,叶思渊只是公主的弟弟,并无男女之情!谢绪风更是与公主时刻保持距离……” “今早绫罗去时,想必她还没有开始用膳吧。”宋琅却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 星垂不解。 宋琅 出一抹憎恶的目光,道:“那碟玉 芙蓉糕还热着,分明是才做好不久,何况她喜 的那几样点心,朕了然于心,她若用过早膳,怎会对着入口留香的玉 芙蓉糕一口未动?” 所以,要么是还没开始用早膳,要么是刚刚才动筷。 无论是何种情况,她不想见他就是了。 “……”星垂无力反驳。 宋琅闭上眼睛, 下那如浪 般汹涌的痛恨。 冷声道:“你下去吧。” 又道:“祁世,你去把纪 骞,孙世忠,张景,东方玘四人传进 来,让他们去崇德殿候着。” 他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一会儿默然不语,一会儿又要吃人,这会子又突然让她退下。 星垂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 不过气,心里没来由慌 害怕。 祁世和星垂相继退下,偌大的大殿里又只剩下宋琅一个人。 他眼睫一敛,视线扫在最后一块玉 芙蓉糕上,面无表情拿起来,却没有吃,只是闻着它的味道,便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这几 他已不止一次回忆到从前。 那年江柍五岁,太后命她入 ,看似是 熹伴读,其实是一个人质。 在江柍正式住进 里之前,他就见过她多次。 他登基那年她出生,他把她当作一个胖娃娃,她住进 里那一年他十岁,已经在太后的 控下当了五年的傀儡,虽为稚子,却已经懂得戒备与伪装,于是那般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他眼里也不过是 中多出来的一个摆件罢了。 直到晏昭那场大战,大昭败了。 公主和亲,赔款赔钱,丧权辱国。 同年福宁 里起了一场连烧七 的大火,臣民人心惶惶,关乎国运蹇滞,大昭气数已尽的谣言铺天盖地,太后一气之下让他写下罪己诏,大赦天下,才平复 言。 江柍和 熹亦同时在那场大火里丧命。 死,而后浴火重生。 江柍成了 熹, 熹成了江柍。 熹的人生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可是江柍从此以后,除了要 读诗书,学习琴棋书画,还要学习医术和歌舞乐器。 要和公主的习惯保持一致,吃公主喜 的东西,做公主习惯做的事情。 手掌心的小痣,也被想尽法子祛除了。 而最让人觉得不忍的,是十岁的女孩子,还未 条,便要学习敦伦之术。 宋琅知道,太后并非将江柍作为公主培养,而是“戏子”。 能演好公主的戏子。 宋琅亦是这时才开始注意到她,不再是看一个孩子,也不再是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摆件,而是一个和他一样被人 纵的可怜之人。 他发现,她很孤独。 她自从入 后仅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家人,身旁还都有段 令和花公公在侧,而成为 熹之后,就更难再见到家人了。 他有好几次,无意之中撞见她望着天上的白鸽出神,或许也是在渴望自由。 然而 里不快乐的又岂有她一个。 他这个皇帝亦是如此。 大昭从前两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皇祖父那朝宠妃涉政,贪官污吏,肆意挥霍。 父皇本是明君,奈何年岁长上来之后,便开始重用 臣,十五年前突发洪水瘟疫,加之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导致民不聊生。 他又醉心炼丹,无心朝政,把朝政悉数 于太后,以至于宋氏王朝,到他手里,只剩权力被架空的空名而已。 江柍初进 那几年,他与江柍、 熹还有纪 骞常在一起玩耍。 御花园里捉 藏,元宵节时点花灯,小轩窗下萤火虫……皆是美好回忆。 那夏 最热的时候,蝉鸣不息的午后,碧霄用白瓷碗端来冰镇的梅子汤,他们四个准要比赛是谁先喝完,纪 骞每次喝这个总要打嗝,惹得连 娥太监们都一通笑个不止。 还有隆冬时节,南国虽不下雪,却仍旧很冷,他们几个念完书,便到含元殿里围火炉子烘手,烤橘子来吃,整座 殿全是香 的橘子香。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