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几次,皆是如此。 宝因只好让女医今夜先暂宿昔院,俯身去为林妙意掖掀开的衾被时,整个人滞住,里边有团污渍,似是多次浸染而成,她若有所思的坐下,在听到女子的梦呓后,只觉天灵发麻,而后努力静心,细思过去种种。 诧异与恨意逐渐酝酿于黑眸中。 - 戌时初,林业绥从官署下值回来,只见微明院依旧留有灯火,却未见自己子。 他顿住脚步,回身询问:“大呢?” 在烧水的婆子急忙应道:“三娘子生病,大照看去了。” 林业绥未说什么,只吩咐了句“燃盆炭火进来”便抬脚回屋。 更衣沐浴后,他踱步到书案,指尖落在一沓棉纸上,洁白轻薄的纸面以黑墨书写着经文。 这是佛经,并非是她常誊写的道经。 - 雨水逐渐稀少,似乎万物终于回归于寂静,宝因留在昔院亲自守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因怕打扰男子而径直去了偏寝,一进屋坐下便是困乏的扶额,李婆子去给她叫水了。 刚从湢室出来,她神一振:“爷?” 林业绥只着中衣,平束起来的墨发因要睡而散着,肩头披着件黑底白绣仙鹤的大袖袍,坐在平用以小憩的上,神淡漠的望着烛火,好似这微弱小火也不足以化解他眸中冰寒,直至闻言才抬头朝她无奈讪笑道:“我可做错了什么,怎么要与我分房睡?” 烛火啪啦跳了下,宝因脸上也微哂,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还未想好如何回话,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林业绥见女子再没有走动之意,鹅黄纱衣算不得多厚,便连乌发也浸着意,他随手拨了下火炭,哑笑道:“我没有责怪之意,你可以过来。” 宝因笑着卸下心防,走去坐边。 林业绥这才瞧清女子眼尾及眼下泛红,探手摸去:“眼睛怎么红了。” 宝因滞了下神,想起昔院的事,自己在那哭过一场,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回来时被风了眼。” 林业绥也没说话,只是拿过巾帕,放轻力道为女子擦发。 两人一时无言,只余风声呼啸。 “三妹妹病了,我在那守了会儿。”宝因有些不习惯男子的缄默,抿解释道,“回来太晚,担心爷睡了,才想着来这儿睡一夜。” 正屋一直燃着烛火,林业绥没去拆穿,长指抚过女子柔顺的长发:“明让童官为你去请一位梳头娘子来。” 听见男子的话,宝因装作不懂,眨眼道:“不是有李嫂子吗?” 林业绥细微的叹息声中似有愠怒跻身其中,他知道女子是不会与自己诉说委屈的,只好陪着嗤笑道:“你倒是客气,喊个下人做嫂子,还平白为我认了个兄长。” 宝因察觉到他的怒气,反坦然作笑:“爷都知道了?” 发擦干,林业绥将巾帕扔到立在东墙的横杆上,为女子挽发:“我说过,你是绥大,府里的事全由你做主。” 话是如此说,可...姑氏不能不敬。 宝因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掩好心绪,嗟叹:“太太是生下爷的人,这些年能有个体己人不容易,敬着点也没什么。” 郗氏丧母本就可怜,后因这事被身边众人嫌恶,多年只有吴陪房在身边,与她知冷知热,几十年的情谊也非自己能比。 林业绥稍弯,从女子掌中走玉簪,入挽好的髻中:“本朝讲孝,而非愚孝。” “幼福知道了。” 一番试探,宝因笑意浮上嘴角,好戏即将开场。 半晌,她又打趣道:“爷怎么会挽女子的发?” 林业绥没应答,掌心覆在女子颈背,薄茧使人酥麻颤栗。 “今夜在这儿睡还是回去?” “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hhh为了阅读体验以及大家的身心考虑,建议大家可以攒几章一起看,到时候看男女主一起联手渣。(宝因哭不是因为白天的事~另有原因) - *棉纸:北方以桑树茎皮纤维造纸,质地优良,拉力强,纸纹扯断如棉丝,所以称棉纸。 - 第21章 几过去,府内相安无事,可建邺城却发生了件不小的事情。 京兆府开堂再审了三年前那件姑氏偷听新妇行敦伦之礼的案子,此事本无什么,不过是件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只够在人后闲话,真正引人乐道的是堂上内史林业绥与司法参事裴的辩德之论。 身为主审的裴在仔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判出姑氏无罪、新妇收聘礼仍需回夫家,若不回也理应退还聘礼的结果。 一旦判出,任何人不得反驳,否则以藐视王法、扰公堂论罪。 新妇娘家再如何不,也只能接受,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凑齐那些聘礼。 林业绥为陪审,听判后离席,作揖以周全礼数,遂问:“裴司法是据哪条律法所判的?” 裴被问住,因往朝从未有过姑氏偷听的事情,历朝修法时并没有修进去,即使是有,大多新妇也并不敢说什么,只是此案中的新妇情刚烈,羞愧难当,竟在气愤之下渐生疯癫,由此才告到京兆府来。 如今也是无律可依。 许久,他才道:“自然是按伦理纲常,夫为纲,姑氏乃夫母,不管做出何事都当孝敬顺从,可她娘家却将姑氏告至公堂,是为违反纲常,又因顾及她智识不清,从轻处罚,是为遵守纲常。” 林业绥年少时与那些大儒辩学无数,早已深谙所谓伦理纲常,此刻更是易如反掌的反辩于人:“官家曾在继位之初,亲审过一件因伦理而起的案件,最终以双方之德来论过错,并昭告万民‘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皆应修德行。” “礼义仁智信为常,三纲之中君纲为大,君主为天下之纲,万民附从。”他道,“此案又是否应当从君纲。” 天下之大,大不过一个君,而君为臣纲。 裴无处可辩,只能点头。 “行偷听之事,有德无德?” “无德。” “行敦伦之礼,有德无德?” “有德。” “无德之人去扰有德之事,继而使人疯癫。”林业绥朗声质问,“裴司法还辨不清吗?” 裴再次被辩至无话可说,细想后重新改判,但他不明白为何林业绥会突然要来陪审这么一件毫不起眼的案件,这件案子与世族有何关系,值得他如此辩护。 可想到这两月以来,林内史与他共同厘清了陈年旧案,其中便有许多因无权无势的百姓所递上的诉讼,所有判决皆按律法公正,这些案子曾是前任内史瞧都不会瞧的,他们觉得律法不该推及民,觉得万民之事上不得厅堂。 或许这件案子也是出于公正,林内史前面所说也并无错。 律法不定,应当从君纲。 - 宝因知道这件事情时,已经过去两,还是李婆子回家看孙子时听长巷里那些人说的,做了姑氏的婆子对此愤懑不已,常有啐口之言,但若问及自家女郎因此疯癫当如何,她们又会说“拼了老命也要争个公道”。 听后,她除了觉得有些趣味外,又不由得想到自己成婚的那夜。 只是并非什么大事,听后也就忘了。 李秀这几也安分了些,吴陪房也开始常来林府,多是去福梅院陪郗氏,胡兴也开始在林府当差,除了守门外,多是在外宅行走,亦有来内宅的时候,办一些不算太劳累的差事,领的却是劳累事的月银。 这是郗氏吩咐的,宝因笑着没说什么,关于梳头娘子的事,她也叫童官先不必去找。 林业绥那时正在官署,知晓后并未说什么,只让童官后听女子吩咐便是。 因而每卯时的梳头仍是由李秀来,刚开始的那两,李秀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刚生了那样的事情,可见女子待她如旧,甚至更敬重了几分,玉藻那下人也被罚离身边,还开始称病把府中诸事全由她去办。 于是李秀身上的那股劲便又起来了。 只觉得有郗氏这道符在,这绥大就能镇住。 呲牙的猫也能蔫了。 - 今晨起,宝因送完林业绥去上值后,便打着哈欠鞋上榻,似乎是夜里没睡好,将身子靠在支摘窗旁的隐囊上,小半个时辰来都是沉默不语,手指还捻着一支翠玉镶金的簪钗,两指微动,簪钗也会转起来。 李婆子侍奉在一旁,斜着眼睛打量了下,瞧出这是近来大最常戴的那支,心里该是很喜,是故才会刚起便拿在手里把玩着。 指腹止,簪钗停。 女子透过软烟纱,不知何时已在远眺院墙外的那株竹子,懒懒问道:“李嫂子怎么还没来?” 以往再迟也会赶在卯时来,今都快要卯时末了。 李婆子听见女子的话,突然低头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发觉实在不妥才赶紧用嘴捂住。 宝因偏头去看,嘴角也不稍微弯起了点弧度,只见李婆子两只眼珠子先是左右环顾了圈,又挑帘看外间有没有人,最后自半开的窗边探出去大半个身子瞧外头,觉安心了才凑近道:“昨儿跟胡兴又吵起来了,吵不过便闹着要吃药,但胡兴可不管她,说是随她吃,死了正好,结果这话使得李秀心里更不是滋味,恨上头后,拿上剪子就要跟胡兴同归于尽,幸好她姑氏从府里赶回去了,不然还真能出三条人命。” 宝因一对远山眉微挑:“三条?” 提起这个,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李婆子把声音得更低,只有主仆二人才能听见的声:“大当李秀为什么吵呢,还不是因为那胡兴常去外头偷腥吃,昨儿夜里又要出去,赶巧就被李秀发现了,才开口问了几句,胡兴就不耐烦了,吵起来后嚷嚷着自己不想活了,死前也要拉上他们这对吃荤的□□男给自己去底下垫脚。” 婆子这般已算是多嘴多舌、搬是非,宝因默然听完后,眼里泛起了然之,并未责怪,只是恍然大悟般的点头,有些府里的事主子少能知道,便是需要这些婆子侍女的舌嘴来告诉自己。 “那倒是多亏吴阿婆回去早了。”女子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不冷不淡的神情,“若是闹出人命来,又该如何是好。” 看惯诸如此类的事情,李婆子也叹气点头,语气捎带了些嗤之以鼻,只是不知对谁:“大说得正是,你说她就为了个外头的女人,竟就闹得要死要活的,世上子弟哪有不吃荤的,又何必搭上自己的命,最后白白死了,那对□□男可就快活了,什么也不必顾忌。” 宝因眨了眨眼,托腮扭头去瞧外头院里的秋末景。 再过几,寒冬就要来了,得将院子里的那些落叶打扫干净,若是等雪降下来,落叶被覆盖埋在底下,指不定会腐臭成什么样子。 李秀踩在卯时最后一刻来的微明院。 来时,将浑身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头发用花油抹在鬓发两侧,通身是红织锦,口脂还特地用了平舍不得的,耳环发饰皆是最好的。 李婆子只打量过去一眼,那嘴角泛着淡淡青红是多少脂粉都掩盖不去的,眼底彻夜哭过的红也是,想了些杂七杂八的,就先找个借口告退了。 “今来迟了。” 李秀开口说完几个字,缄默了半会儿,只因她张嘴才发觉自个声音是嘶哑的,昨夜闹得太难看,指不定府里现今如何瞧她的笑话,她是个要强要脸面的,心里正思量着不知这绥大又会如何看她时,抬头却见暖塌上的女子并无异样,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要是平时,她定会在心里编排,可此刻却说不出的松口气:“害得大还未梳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