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把刀是她自己,她宁可自毁。 夜里过了子时,楼中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施婳打着伞亲自来了,推开门,背对着雨幕,身后的天迹刚好滑过一道闪。 芙蕖从榻上爬起来,听到她说:“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她问了句:“谁?” 施婳不回答她,两个丫鬟上前给芙蕖披上外衣,套上了绣鞋。 太平赌坊中的金燕子依旧光彩照人,芙蕖从它面前经过,抬起头,仰望着那双钳着青金石的眼睛,阁楼上的栏杆后,几个花枝招展的姐儿特意出来凑热闹。 施婳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走过,衣袖间带起一阵香风,掠过那几个姐儿的鼻尖,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我烧了她!” 一时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碎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施婳带着芙蕖来到黑的楼梯口,一声“掌灯”回旋着送了下去,传上了空的回音。 紧接着,等了片刻,灯烛顺着石壁,接连蜿蜒的亮起。 底下便是所谓暗场了,藏着的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法。 芙蕖踩着台阶,整个人像是沉了下去。 侧边靠着石壁,一路通到最下面,有左右岔路口,各一扇黑沉沉的铁门,皆紧闭着。 向左是赌场,向右是角场。 施婳带着她走向了右手边。 这条路,芙蕖从前没走过,嫌太血腥,怕溅一身的血。 施婳在门前一站定,扣响了门上的铁环,里面立即有人拉开门,恭敬的让出一条路来。 刚一局玩完。 铁栅栏围着的角场里,伺候的下人正跪地清洗血迹,一人躺在边上不知生死,叫人拖死狗一样的拖了出去,在地上划过一道暗红黏腻的痕。 那是输家。 还有一人打着赤膊,一身青肿,站在不起眼的边角里,脸上身上的血污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沾的别人的。 这是赢家。 输赢反正无人在意,那帮纨绔们玩的是快活,是作践。 施婳用帕子捂了捂鼻子,吩咐人点上熏香,散一散血腥味。 芙蕖看向那高座上的看众,为首的那一人,正是今刚见过面的苏秋高。 他纠集了一群狐朋狗友,正叫众人簇拥着,围在上座。 这是要做什么? 苏秋高一挥袖子站起来,双手扶着间玉带,蹬在栏杆上,道:“——没别的,就是想玩点新鲜的。一天到晚看这群臭男人撕扯有点厌了。”他单手指着芙蕖,转头对那位方才的赢家道:“小爷我知道你今伤得不轻,但配她正好,给爷整点乐子看,刚才赢得那两万贯钱都归你了。” 他又转身对芙蕖道:“姑娘,你赢了他,生路是你自己赚的,你要是输了,棺椁钱我出,怎么样?” 芙蕖盯着他不说话。 他像是来找茬的,但又不像。 苏清高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她从苏府里赶出来。 仅仅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又赶着闹这么一出。 为什么?图什么? 芙蕖怀疑在这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苏秋高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位赢家听了苏秋高的吩咐,二话不说便冲着芙蕖的方向走来了。 芙蕖看见了他充血的双眼,怀疑他现在头脑都是混沌的,一切行动只凭本能。芙蕖尚未来得及准备,他便掐着她的肩膀,拖进了角场里。 芙蕖不想挨打。 但有时候,人失势了,想不想轮不到自己说了算。 芙蕖衣袖里藏着一寸长的刀片,双刃,薄如蝉翼。 那人第一下铁拳锤到她腹部的时候,芙蕖一口腥甜涌上了喉头,眼前都恍惚了。 现在意识混沌的人变成了她。 她也有自己的本能。 她腕间的铃铛震响,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刀锋横在了那人的颈侧。 薄薄的皮下是血脉的鼓动。 那人动作僵在了半空。 芙蕖的手缓缓垂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咽下了口的腥甜,摇摇晃晃的在那人的耳边,说道:“我真的没杀过人……” 那人觉到颈间的寒意莫名收了,再一握拳,第二次想下手的时候,芙蕖整个人忽然没什么生气的软在了他身上,闭上眼睛滑倒在地。 苏秋高站在外面嗤笑:“装死的把戏没用!” 那人愣愣的蹲下身,探了探芙蕖的鼻息,然后掐着她的下颚,掰开嘴一瞧,说:“她嘴里有药。” 药原本藏在她腕间的铃铛里。 两个时辰前,芙蕖躺在窗下听雨,明明头脑无比清醒,但却莫名被困意卷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想要闭上眼睛睡过去。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霜灰的衣袍下摆拂过门槛,思梦想的人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 谢慈常从来只穿煮的柔软的棉袍,任何重工的锦缎都不上身,芙蕖回到谢府之后,在他煮衣服的水中加了香茅草,夏天院里一薅一把,令他身上浸着一种果柑的味道。 谢慈上前托起了她的手。 芙蕖真的以为是梦。 可短暂的混后,她猛然间惊醒,果柑味在鼻尖挥之不去,手腕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 芙蕖摸上自己的铃铛,发现里面多了一味朱红的药丸。 他来过了。 至于那枚药丸的用途,芙蕖一直在猜测,直到她被送进了暗场,再被人拖着甩进了角场,心里才猛然领悟。 并不是苏秋高的莫名其妙,而是有人做了什么,控了一切。 芙蕖嚼碎了药丸,在那一瞬间,似乎是尝到了濒死的味道。 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她放任意识沉睡了过去。 皇里此刻倒是安静,平白消失了几的谢慈,此刻又平白出现在朝晖殿里喝茶。 皇上身着常服,其实人是刚吓醒的。 外面风雨稀里哗啦的砸着窗,电闪雷鸣。 皇上胆子其实不是很大,主要还是因为小时候受过惊吓,他今歇下之后,一直觉得不安稳,半梦半醒,头痛得要命。终于在一声惊雷之后,皇帝梦的惊醒,第一眼,便撞见了龙榻前那一身黑袍,双手拢在袖中,冷冰冰盯着他的谢慈。 眼前的一幕与幼年时的恐惧叠加。 皇上怔怔的问:“你是来索我命的么?” 谢慈不开口。 赵德喜扑通跪倒,哭诉道:“皇上,谢大人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夜闯皇不说,奴才不过多问候了一句,他上手就是个耳光……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奴才怎么着也是陛下的奴才,他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有半点将陛下您放在心里吗?” 皇上头一次对赵德喜的絮叨到格外亲切。 让他清楚的受到自己仍在人间。 抚平了怦怦跳的心口,眼见谢慈转身离开了龙榻前,单手拎着赵德喜扔出了门外,回身说的第一句话是:“她不能继续留在我的身边,陛下,你把她接走吧。” 第59章 谢慈不敢光明正大的再来接一次人,但他敢故技重施,新瓶装旧酒,诈死玩的很练。 施婳对着她的尸体,沉默了半晌,才恍惚道:“是我猜错了……她真的已经成为弃子了?是了,上一次谢慈肯出手救她,是因为尚未得到她手里积攒的秘密。如今,他想要的都拿到了,想必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真死了啊,我还没动手呢……” 苏秋高从高处跳下来,盯着芙蕖毫无生机的模样,喃喃念叨着,慌了。 他本也不是真正想要她死。 施婳抬起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苏秋高,正张嘴说什么,角场周围的铃铛拉响,一带一片,直往人心里震。施婳暂顾不上别的,推开门喝问:“谁摇的铃铛?怎么回事?” 一个护院提着刀,三步作两步冲了下来:“老板娘,有情况,明镜司的人守住了我们赌坊的各个出口,说是怀疑我们良为娼,扣押良家女。” 施婳眼睛霎时瞪圆了:“放!” 她带人匆匆回到了地面上,角场里逐渐静了下来,苏秋高带来的那三五个人围上前,有人轻轻拉了一下苏秋高的衣袖:“三公子?” 苏秋高恍惚着:“嗯?” 那人道:“咱们听您的决断哪!” 苏秋高方才回神,忙道:“走,快走,事情已经办砸了,见人见尸总要有一样……”他下外袍将芙蕖的身体一裹,由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抗在肩上,趁着赌坊内现在的局,踢开了赌坊后院的侧门。 明镜司的人冷面守在门口,为首的千户冷着脸望过来,见是他竟也没拦,轻轻一颔首,将人放出去了。 一辆马车从巷子深处驶出,苏秋高一行人过街老鼠般的藏了进去,转眼便不苡糀见了影子。 芙蕖在药效下的憋气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刻钟,否则人真要完蛋。 脑中的意识先醒了,觉到的是身下的颠簸,还有马车碾过老旧青石板的声音。 紧接着,是喉咙中的腥甜和意。 她想咳嗽,但是不能。 因为苏秋高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七恶群每天整理,加入物尓亖旧凌把亦酒二我的身份不便抛头面,后面的事情便倚仗诸位了,车往前绕前门,家父已恭候多时……是我把事情办坏了,诸位帮我带句话,听凭主子责罚。” 芙蕖也顾不上难受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