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爬到巨人的肩膀上,扯着巨人的耳朵说不行不行,去别的地方可以,但不能踩到脚下的蚁群。 “你踩了他们,我也会死的。这就是因果报应。” “我从他们中走来,我想跟你离开,大大的巨人,请从皇座上走下来,跨过蚁群,跨过江山,我们去山河之外。” 巨人说好。他离开皇座,走了下来。 越走越小,越走越小,到最后巨人不再是巨人了,竟跟蚂蚁一般大小。 他肩头的小小的人在他越变越小的时候,跌落下来死去了。 蚂蚁巨人抱着小小人的尸体,继续往前走。往前走。 直到蚁群将他们淹没。 萧倦在堆雪人,他让伺候怯玉伮的小太监们,每天说怯玉伮过去的事。怯玉伮小小一个的时候,长成少年的时候,生病的时候,高兴的时候…… 林笑却死了,萧倦才开始学着了解他。 而不是将自以为的好的一切堆在他身上。 蚂蚁虽然小,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将金山银山堆,就能叫他开怀。 有小太监私下偷偷说:陛下真是跟世子越来越像了。 萧倦吃林笑却喜吃的膳食,看林笑却喜看的话本,堆林笑却喜堆的雪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并不是想成为他,萧倦只是想靠近林笑却,再靠近一些……不能够相拥…… 那一,萧倦亲手给林笑却穿好龙袍,整理好头发,送进了棺椁。 棺材盖好。他明白,怯玉伮睡着了。 这一次,不会再醒来。 长命锁、抓周物、寿经、玉兰簪……他们红绳绕的头发,尽皆成了陪葬品。 萧倦睡在永安里,不知道今天怯玉伮会不会入梦。 梦境里,他们走在这大地上,萧倦把心腔掏空了让怯玉伮住进去。 他走得稳稳当当,心腔足够大,怯玉伮不会跌下他巨人的身躯。 梦境里没有蚁群,他只是带着怯玉伮一直往前走去。 金光红影,怯玉伮说朝升起来了。 怯玉伮望向朝,而他低下头,望朝下怯玉伮红润润的脸庞。 在萧倦沉眠的时候,风来了。 风送暖,萧倦堆的两个雪人,一个他,一个他,在风中渐渐融化,水融,不分彼此,下了窗沿,滴在了墙角的梅花瓣上。 · 那一场大雪里,萧扶凃醒来后仍然没有动弹。 谢知池把他从雪中带走了。 从望泗郡泉陵山,到平谷郡清安寺。 时隔近一年,谢知池与云木合相见,却仿佛半生已过。 萧扶凃三未用米粮。清安寺里的方丈不忍生命白白逝,拜访萧扶凃的屋舍,言谈整整一宿。 次,萧扶凃开始食用寺庙里的斋饭。自此一生,他再未食过荤腥。 他为怯玉吃斋念佛,他为他拿起权柄。他比过去更加谨慎、安定、沉默。 九皇子被萧扶凃抱走,当做下一代的储君培养。 丽妃娘娘着泪,让九皇子要乖乖听话,不要淘气,不要调皮,要听大哥的话。 九皇子落泪,跟母妃告别,乖乖地跟着萧扶凃走了。 谢知池成了九皇子的师父,云木合也在东帮忙带孩子。丽妃娘娘偶尔来看看。 皇后娘娘清醒后,开始著书立说。荀游璋帮着推广。 哥儿渐渐地,不再戴面纱。十年后,女子与哥儿始有参加科考的权利。 此时,荀游璋已经隐退,而谢知池一步步走来,过往的屈辱沉淀,过刚易折的状元郎长成了坚如磐石的谢丞相。跌宕起伏的一生,终是青史留名。 萧倦面对这一切,只是放任,放任。 张束跪下哭求,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放任下去,必是陛下的死期。 萧倦亲自扶起了张束。 他低声道:“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怕再晚些,怯玉伮就要把他忘干净了。 张束后退一步,伏地痛哭。 萧倦说这不是死期,他只是要去赴一个约。 十年的忌当夜。 一盏鸩酒摆在了萧倦面前。后世关于这位帝王到底怎么死的,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太子等不及鸩杀了他,有的说是谢丞相为报仇下了毒,还有的说是这位帝王觉得人间无趣自个儿了断了。 饮下毒酒,过往种种走马观花。 萧倦看见怯玉伮朝他奔来。 “萧倦,我等你好久了。你好慢好慢,走得比我慢多了。” “萧倦,现在我可以跑了,我想跑多久就跑多久,再也不会觉得疼,不会觉得不过气来。” “萧倦,虽然我可以跑,但也有到累的时候。我累了,你抱起我好不好。” “就像过去那样。” “萧倦,没你给我穿衣刷牙,我自己也穿得很好,刷牙刷得很干净。还有还有,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你的——” “萧倦,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萧倦抱起林笑却,说雪淋得太多头发就白了,他是不是老了。怯玉伮是不是嫌弃他了。 怯玉伮摇摇头:“不会呀,白头到老,吉祥。” 萧倦抱着林笑却往前走,轻轻地“嗯”了声。 “怯玉伮,你在意的人都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