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盯,她遥遥点来一眼,眼皮半阖,轻佻又漠然。 蓦地,竹叶尖一滴雨水抗不过地心引力,划破空气急速垂落,重重砸向来年光洁的后颈。她周身一颤,有种命定的错觉。 那滴雨顺着来年向前迈的步子的节奏,沿着清瘦的脊背蜿蜒下,让她浑身都冰凉。 后来,来年总觉得她们两人此后的种种恨都是由这场雨牵连出来的—— “李老师,我没带伞,可以让这位学姐送我回宿舍吗?” 那年来年二十岁,喜台湾文学,想去德国旅行,尽力把每一项作业都做得出,相信天道酬勤,愿意把自己的未来与绩点挂钩。 但问出那句话时,她并未过多盘算这件事会如何影响自己,只用那双清透的眼睛隔着秋雾看向两人。 带着殷殷恳切。 李金晟愣住了,他表情错愕,原先关切的勾不再有,与身旁人时挂上脸的赔笑僵在嘴角。 来年擅长装乖,更擅长装傻。她用那双清澈眼眸看你的时候,会让你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雨太大、风太急——学姐可不可以送送我? 李教授那只曾接过德文书籍的手微微抬起,动作看起来像个机械的木偶。 他指了指身侧的人,说:“徐——” “行,”徐思叙忽然嘴,她一张口便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j大作为百年名校,两个校区里的绿植都郁郁葱葱。她的声音浸在这昏沉暗夜里,穿过幽深的竹海,似撞玉般清冽。 李金晟脚跟动了动,解释的话被堵在喉咙口。他今夜腾出时间与力,用圆滑与世故陪不出一个笑颜。 有点像个笑话。 只听徐思叙继续说:“我送送小妹妹吧。” 李金晟也不再管来年,伸手臂留着徐思叙的背影,笑容可掬:“那妹妹——” “哪个妹妹?”她连头也不回,“唰”一声撑开黑伞,走到来年身边。 从竹林到东区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步子行得慢。 来年喉咙哽住,闻到旁边人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像山林里常年盖雪的松木,比雨更疏离。 她手紧紧攥住托特包的肩带,生怕尚未卷在一起的雨伞漏出半分,了不具名的心事。 仅一把伞,纯黑的伞面,伞柄处印刻着她不认识的标,看起来价格不菲。 那为什么呢? 来年看向旁边人的侧脸,被她下巴处的一颗棕褐的小痣引了目光。 它与夜晚的颗粒融为一体,又细腻,又温柔。 “从哪儿走?”身侧人忽然出声问。 来年不动声地收回目光,没敢问出心底的疑问,淡声说:“学姐,我住东区二号楼。” 徐思叙不说话,掏出手机点了下屏幕看时间,再问:“从哪边走?” 语气有点不耐烦。 来年后颈一僵,带着人往右边拐,半晌后她梗着脖子,声音极轻:“学…你不是j大的学生?” 旁边人哼笑一声,她将未撑伞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用食指勾了勾来年肩上的帆布袋。 力道很轻,一推一就,但平白让受主红了耳,肩带与外套接触的地方摩擦,发出沙砾般的响动。 ——“没带伞?” 这场短暂又难堪的、看似处心积虑的相遇本该以来年涨红了脸、头也不回地上楼结束,但命运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周末宿舍没门,于是家境优渥的寿星小姑娘拍拍手把聚会地点定在了中心商圈那边,距离大学城远得离谱。 来年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行到一半时石之妍发来消息说他们一行人转战小酒馆了,十五秒醉醺醺的语音下面是个定位。 她抿,不太想去,但又担心她们几个女孩子在那地方不安全,所以麻烦司机临时拐道换了目的地。 掀开车门撑伞时来年的动作有点不连贯,早前被人戳破心思的不甘与委屈溢出来,她抿,从车里出来轻轻甩上车门。 酒吧里倒也不算太闹,但地方颇大,她扫了两遍都没找到人。手机在礼物袋子里,她掏出来——进了个电话。 “年年我们看到你了,你再往里走一点。” 来年目光扫过喧闹场合里的霓虹灯,声场浮华,光影罩得人睁不开眼。 她方才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穿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又将微的发放了下来,每一缕发丝都安静垂在肩上,乖巧地有点格格不入。 石之妍喜地来接她,稔地将手进她胳膊肘里,堆着笑埋怨:“年年你怎么才来呀,我们蛋糕都切了,不过我又重新点了一个,等会儿送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原因,这地方人挤人,石之妍护着她往里走,不料被端着气泡酒倒着走的人撞了一下,连带着来年被推,小腿磕上旁边卡座的矮桌。 她“嘶”一声,微伏下身摁住膝盖,抬眸道歉。 就这样,她又看到了徐思叙。 这边动静如此大,几乎大半个场子上的人都看过来,而她捧着手机缩在角落,倚靠在椅背上,屏幕的冷光照在她脸上,让舞曲和摇曳的光都逊。 许是意识到周围安静了一瞬,她抬眼轻轻扫一眼,目光未在来年身上停留半分。 她果然对她没印象。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