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来县尊昨晚也没闲着。不论是他私下请来打问内情的友人,还是大刺刺找上门“推心置腹”给来县尊做工作的各路“友人”,他前后应付了七八位。所以来县尊现在已经彻底搞清楚了这场闹剧的头尾,也因此,他对将自己拖下水的徐家愈发的憎恶了。 由于这件案子牵扯到重重黑幕和各路大佬,所以今天县衙特意关了正门,采取了影响力更小的“闭门审案”方式。 然而闭门审案这一招,虽说能把一干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开,但是一早就在堂下等着的某些人,可就没办法隔离了。 这帮人一个个着肚子,身穿绫罗绸缎,不是某府的二管事,就是某宅的三管家,怀里都揣着自家老爷的名帖,气焰嚣张,哪里是区区衙役能赶走的。 来得这些人有控方的同谋,也有辩方的奥援,衙门最后没办法,于是一场有特权围观者参与的庭审,就这样开始了。 在一片“威……武……”的经典男低音和声中,身穿七品文官常服,补子上绣着一只溪敕的来县尊,便从后堂一步三摇地走将了出来。 “啪”地一声惊堂木响过后,全体肃静,然后来县尊便按照套路,张口对着公案下的控辩双方问道:“堂下何人?” 一个方面大耳,肚子尖尖,身穿锦袍,手上戴着翠绿戒子的中年男人这时首先弯行礼,然后回到:“禀县尊,在下徐府管家徐忠。” 说到这里,控方代表徐管家起,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瞥了身旁那人一眼。 而站在他身旁的辩方代表,则是一个头戴黄铜斗笠盔,身穿对襟大红胖袄,脚踏登云铁靴的军校。 这军校身高体胖,膀大圆,面如锅底,腮髯须,一脸横,军痞味道十足。 觉到身旁徐管家投来的鄙视眼神后,军校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木牌,然后用一口带着闽音的大嗓门喊道:“某家乃是南澳曹总兵帐前亲兵把总燕铁侠,见过太尊。” 这边来县令听控辩双方只报完家门后,嗯了一声,就打算机械地按照程走下一步。 然而没等他张口,堂下却出了变故。只见那徐管家指着军校大喝了一声:“混账丘八,见了县尊为何不下跪行礼?” “哈哈哈!”那燕铁侠闻声先是大笑了两声,然后一边掂着手中的官身牌子,一边仰头说道:“本校乃是堂堂七品把总,朝廷命官,这大明律哪一条说了,七品要参拜七品?” 高高在上的来县尊这一刻胃中泛起了酸水,嘴苦涩——他恨不得把这蠢如猪的徐管家拖下去打死。 是的,经过大明朝文官系统两百年来的不懈努力,终于一点点将武官的“格”打了下去。到了明后期,同阶武官在文官面前已经完全说不上话,成为了事实上的下属。别说七品,有些靠着世袭荫官的五六品卫所千户,在实权七品正堂面前也是要主动跪拜的。 然而潜规则终究是潜规则,无论平时怎样执行,这种事终归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哪怕是皇帝本人,也最多装糊涂,不可能公开表态支持。 要知道当初朱八八无非就是规定了下属禀事要跪拜上级,可从没规定过同阶武官要跪拜文官。 所以这就是来县令恨徐家的原因:人家熊道背后的总兵已经明摆着要搞事硬来了,连亲兵军校都派了出来,这个时候徐家却一再把自己推到前台,先是要拘传,今天一来又拿跪拜说事……这个节骨眼上,哪家的县令还敢让这丘八跪拜? 杀不一定用牛刀,但是杀牛的话,就一定要用牛刀。 现在的情况就是:徐家不想付出牛刀的代价,却一再企图利用那点士大夫的特权来搞定熊道。然而特权是用来对付小民的,现在要对付一个掌握着军马的实权大将,来县令这把小刀本就不够资格啊……这不,刚一出手就被蹦了牙,人家本就不鸟一个七品县令。 看到陷入尴尬的来县令一言不发,那小校燕铁侠脸带不屑地在堂上绕了一圈,然后又大声嚷嚷道:“我就说么,这大明公堂上,谁人敢作践大明律?还有没有王法了?” 指桑骂槐了两句后,看似是个浑人军汉,实则口舌便给的燕铁侠下一刻却围着徐管家转了个圈:“我说这位大人,不知你官居几品哇?” 徐管家这半辈子早就骄横惯了,哪里能觉察到今天的凶险。只见他戟指大喝道:“混账,我乃徐府二管家,你个芝麻大的丘八官儿,也不打听打听,徐家是你能惹起的吗?” “原来是个白身。”下一刻,燕铁侠脸上的横似笑非笑抖一下后,一把攥住徐管家那两手指,狠狠拧了下去。 堂上只见徐管家一声惨叫,跪倒在了燕铁侠脚下。 燕铁侠一边攥住那两手指不放,一边大声对着县令嚷嚷道:“一介白身,咆哮公堂,辱骂七品官员,敢问太尊,这等人该当何罪啊?” 来县尊已经被这两人层出不穷的剧目搞麻木了。 就刚刚这一会功夫,看到这二位完全不把自家放在眼里的嘴脸,某人已经彻底认清了形势,打算公事公办了——只有公事公办,才能让这场闹剧对自己声望的打击减到最少,才能让堂外那些眼线背后的人物挑不出错来。 于是来县尊拍了拍惊堂木,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位小校,你且放开徐管家。”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