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伙计是掌柜的侄儿,才得了天字号房招呼的好差事。无奈他十几岁年纪,正是子活络好奇的时候,少不得话多了些。 那掌柜这大半也在留心那天字号客房的客人,一行看着不过是两个读书人带着护卫、小厮,乍一看并无稀奇之处,可护卫各个高大威武,不似南人,小厮、管事出面应答也多说官话;另外就是出手阔绰,随行只带了行李,没有车马。这些人是乘船而来的远客,且多半是北面来的客人。 至于姓名,掌柜的只听小厮提及“我家老爷”、“张老爷”,因是下人先过来订的房间,两位老爷是下半响才回来的,掌柜的正好不在外堂,并没有看到正主。 这掌柜捻着山羊胡,琢磨天字号两位客人身份,就听到伙计继续道:“那秀才公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倒是年轻。侄儿听着他也说官话,管天字号客房里的老爷叫‘老师’。” 方才沈瑞、五砚进来,这掌柜也是看了几眼的,也是觉得眼。沈瑞曾在陆家的西林禅院守孝,这掌柜的那时是陆家一个小管事,带人往西林禅院送过节礼,与年幼的沈瑞见过面。 听了伙计的话,掌柜就将松江各大家族的年轻子弟想了个遍,有了秀才功名、十六、七岁,在外读书说官话的,不由想起一人。 掌柜忙招呼伙计,让他出门打听,方才那小厮是去哪里请人。 没一会儿,那伙计得了消息回来:“二叔,那小哥方才去沈家坊,也是打沈家坊那边过来。原来那秀才公是沈家人,那就不奇怪了。沈家状元都出了两个,十几岁的秀才算什么。” 那掌柜却是晓得,松江沈家子弟出的都在京中,留在松江的都不算什么。十几岁的秀才,之前倒是有两个,是今科状元公沈瑾与沈家三房的沈珠,都是十几岁中的秀才,可如今年岁也与方才的少年对不上。 “莫非是那位沈少爷?”掌柜的自言自语道。 伙计稀里糊涂:“二叔,那位沈少爷是哪位沈少爷?” 掌柜的并不理睬,只低声吩咐道:“你悄悄盯紧了天字号房,有什么动静都记下来,我这就回去找老爷……”代完,不等伙计应答,便起身匆匆离去。 伙计只觉得没头没脑,却也觉到叔父的郑重,对于天字号客房的客人越发好奇起来。只是方才被吓唬住了,不敢再随意往二楼溜达,只站在柜台后,眼巴巴地望向楼梯口。 二楼,天字号客房。 沈瑞已经与王守仁师生相见,也见过了大名鼎鼎的“八虎”之一张永。对于这位内官,在历史上的笔墨虽比不过刘瑾,可却是正德皇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手上不仅兼官御用监等内衙门,以后还会督管十二团营与总神机营,最后官至司礼监太监,是内官中的文武兼备之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张永比其他内官少了几分柔之气,要不是面白无须,看着同其他中年男子差不多。 与小皇帝身边另外一个大伴刘瑾不同,张永是盼着小皇帝上少些顽劣,用心朝政的。因小皇帝对外的沈瑞念念不忘,张永多少还有些担心,怕“人以类聚”,沈瑞亦是个淘气的,没想到他少年老成、稳重斯文,超过他预期太多,印象立刻好了三分。 加上沈瑞来自后世,人妖、妖人什么没见过,对于内官自然也就寻常视之,既无轻鄙,也不谄媚。这样态度,使得张永对他的印象越发好了,对着王守仁夸奖了沈瑞好几句“名师高徒”之类的话。 沈瑞察觉到张永对自己师生的善意,也察觉到张永与老师之间颇为和谐,并无宦官与文臣互相对立的紧张,因此便没有避开张永,直接将贺家给的账册拿了出来,双手递给王守仁:“老师,这是贺家二老爷提供的账册,上有松江知府之不法事。” 沈瑞将贺西盛提出来,自然是不希望张永误会沈家在松江“手眼通天”,或许是同松江知府早有宿怨。 王守仁接过翻了两页,皱眉紧蹙,递给张永。 张永看了第一页就停住,却是怒极而笑:“咱家怎么不知晓,区区松江知府竟然有资格给东敬献寿礼!” 原来这账册第一页第一条,就是赵显忠去年八月刚到任上,借口东千秋,向松江几家富商索贿五千两。 去年的东,就是现在的皇帝,张永既是新皇心腹,自然是受不得旁人打折新皇的名义敛财。 张永再往下看,竟是五花八门、各种名目,几页下来,估摸就有几万两银子。其他的页码还没有看,可见加起来定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张永合上账册,讥笑道:“听说是李阁老门生,不过如此!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不清的知府,不到一年功夫,就有十万两了!” 王守仁不好点评赵显忠,只问沈瑞道:“贺家作甚给了这个账册?据我这半打听的消息,贺家虽是沈家姻亲,可这次沈家被知府衙门上告,贺家并无援手。” 屋子里虽只有三人,可沈瑞依旧是四下里望了望,又望了望门口,一脸小心谨慎。 张永看着沈瑞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遇到天大机密一般,不由失笑道:“沈小哥儿放心,外头守着的是锦衣卫,都是杂家信任之人。” 沈瑞自然不是真的这般忐忑,不过是演一个乍闻“惊天大事”的少年。 听了张永的话,沈瑞依旧不开口,求助地的望向王守仁。直待王守仁也点头,沈瑞才低声道:“贺家是怕了,他们察觉此次松江‘倭’并非是倭寇上岸,而是有人假冒‘倭寇’行事,进城掠财!”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