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安静的,一阵风吹过,内变得明明暗暗的。第二天一早,晨从石壁上滴落,里的柴火早已变成了一堆灰烬。 江宁从睡梦中醒来了胳膊。 嬴政见她醒来递给她半张饼:“吃饼。” 她刚醒意识不清醒,接过饼咬了一口后,瞪大眼睛。等等!这一大早的,哪来的饼?!她猛地抬头,就看到里面多出了一个人。 “你是谁?!” 第9章 “你是谁?!” 山里回着江宁的声音,她像一只护崽的老母一样,把嬴政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盯着来人。 从相貌上看,对方约莫四五十岁,穿着深的袍子,背上是灰扑扑的包裹,头发用一木束着因此显得糟糟的。唯有一双眼睛和这糟糟的形象截然不同。 深陷在眼眶里的眼中闪烁疲惫,但更多的是一份沉稳坚定。他就像是云游在世间的行者一样,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小女子莫怕,唐平不过是一个归乡人罢了。路过此处瞧见了你们,心中疑惑便上来问问。”那人捋着胡子笑着解释。 江宁眼珠子一转,心里也清楚若真是个坏人,她未必能站在这里说话。况且,江宁瞧了一眼正在吃饼的嬴政心道,况且小陛下聪明过人,这人要真有问题,早就叫醒自己一起逃之夭夭了。 “失礼了。”她弯起眉眼,收起了竖起来的刺。 吃过早饭后,江宁和嬴政便跟着唐平下山了。 一路上唐平给他们讲了自己周游列国的趣事,语言生动文采斐然,让人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描绘着七国的自然风光。 江宁伸出手接住了垂落的水珠,想起了曾经跟同学们的约定,心中染上些许遗憾,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 临近林子的边缘,江宁听到了里中人呼喊的声音,她大声回应着,招呼着众人到这边来。 赵姬一瞧见嬴政便扑了上来,将人搂在了怀中。蛾眉紧蹙,眸中含泪,神憔悴,一看便知晓赵姬为了寻嬴政一夜未睡。 不过经此一事,母子二人之间的不愉快便烟消云散了。 “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江宁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 路过一户人家时,路边的一卷竹简引起了她的注意。竹简在黄绿的草丛中并不显眼,也是亏得她眼睛尖才瞧见。 江宁拾起竹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可见这卷竹简遗落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字迹工整俊逸,很难想象这样的字迹是怎样诞生在不足一指宽的竹片上的。 一个个苍劲有力的文字仿佛被光唤醒,散发着蓬的生机。让人不驻足欣赏文字中旺盛的生命力,进而窥探到撰写人心中的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愿为吕望,助明主扫平诸王之,再塑海晏河清,还天下人安居乐业。”江宁看着竹简久久不能回神,拿着竹简的手不收紧。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凭着一腔热血辗转于列国之间,只为寻找心中的明主,助其得天下,还庶民百姓安稳之。其中要面对多少风霜雨,多少困苦险阻,这场苦心之旅是非本人无从理解的。 “咳咳,”短暂的咳嗽声过后,便听到唐平略带疲惫的声音,“原来是落在了这儿了,多谢女子帮忙捡起。” 一转身,江宁便看到了唐平。赵姬谢唐平带回来了嬴政,便请他到里中小住几,衣食全包。吃得好穿得好,人也就没那么邋遢了。 “先生。”江宁行礼问安,又将竹简还给了唐平,“原来先生还在著书,当真是失敬了。” 唐平接过竹简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些随记,算不上什么,女子莫要抬举我了。” “先生是读书人,我等自然敬佩。”江宁向唐平的小院里瞅了一眼,便瞧见院中的枝繁叶茂的桃树,在树影遮掩下能看到半开的窗户。从外向里望去,隐约间能看到几卷竹简和刻刀,想来这些就是唐平包裹里的东西。 “女子手中的是——” 见唐平被筲箕中的木制品和刺绣引住了,江宁解释:“给主母做的小物件。” 她眼珠子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赵姬和嬴政前几的争执,出很是苦恼的模样。 唐平稍作思考,大概是在斟酌措辞。 “事已至此,清原因早已成了次要,当以解决母子隔阂为上。两人相依为命,早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眼下只需要有人递个台阶,两人便会和好如初……” 唐平吐字清晰,速度也适中,即便是引经据典也不会让人生出厌烦的情绪。江宁心道,看来确实是因祸得福,小陛下的启蒙先生找到了。现下该想想要如何向赵姬引荐此人了。 “居人父母,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1]。”赵姬细细揣摩着江宁劝的话语,眉眼轻垂,打量的视线便通过镜子落在了江宁的身上,轻声道,“这是谁人教你的?” 江宁自然能受到赵姬端倪的视线,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跟古人说话要把全部的心眼都用上。 “是唐平先生。昨小人路过先生的屋子前,听到先生在读书时念到了这句话。心中好奇,便问了先生此话何意,先生心善解释了一二。” 她循序渐进道:“刚刚听到夫人说公子冲动,小人却觉得公子所谓乃圣人之所为,便忍不住替公子辩驳一二,还请夫人恕罪。” “不,”赵姬摇头,转过头看向她,一双杏眸因为欣喜而亮亮的,“你可真是个福星,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快快为我梳洗,我们去见先生。”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的江宁:“……”啊?就这么同意了? 看着赵姬风风火火的样子,江宁心道,好吧,赵姬虽有戒心,但着实不多。 总之,在她的暗箱作下,唐平顺利成了小陛下的老师,为其启蒙传授知识。不得不说唐平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又与小陛下很投缘,师生二人相处很是愉快。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唐平对嬴政寄予厚望。后来她想了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名扬天下呢。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垂目抬头间,早已是白雪代秋叶,寒风朔方来了。 江宁着胳膊心道,虽说古代气温比现代高一点,但冬天还是冬天,自己这个怕冷的体质真的受不了。 终于到了唐平的院子中,江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推门而入,热气从四面八方扑来,裹着她的躯壳,驱散那些侵入的寒意。 唐平冲着她点了点头,经过一年的教育嬴政虽然稳重,但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在同师长讨论问题时,竟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江宁回以笑容,一边摆放菜肴一边听着两人的讨论。 唐平教学并非填鸭式教学,总结起来就是善于引导,他会抛出一个问题,让学生自行寻找答案,而且答案并不是唯一的。是她很喜的教学方式。 “秦国为何能强?” 唐平的问题让江宁愣了一下,由于秦赵两国的关系,很少有人会在赵国境内提及秦国。但她转念一想,唐平格洒心有大志,自然不会拘泥于人情世故中。 嬴政回答:“是以商君变法,秦国治旧疾,事业蒸蒸上。且自孝公后历代君主未曾违背商君之法,使得秦国焕然一新。” 听了嬴政的回答,江宁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股怅然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宁你觉得秦国以何为强?” 冷不丁地被点名的江宁愣了一下,伸出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唐平笑得温和:“自然是你。” “宁只是下人,才疏学浅实在不敢班门斧。”江宁像往常一样遮掩,她向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装傻充楞吧。 “怎么会?宁很聪明,又和我一起跟在先生身边学习,肯定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嬴政拆台道,“前些天我还听到宁在背《关雎》呢。” 江宁苍白无力地辩解:“……那是听到少时听到主母唱过,觉得甚为美妙便记下来了。” “只是随意说说,不必担心。”唐平再次邀请。 嬴政在一旁附和:“是啊。只是随便说说,老师又不会怪罪你。” 言至此处,便不得不说了。 江宁仔细斟酌了一二,回道:“我并不知晓得太多,只知道在秦国,官爵耕地不再为王孙贵族所专属。黔首可靠军功做官,奴隶也可靠军功翻身为民获地。人心中有了盼头,便能奋勇杀敌。上下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使得秦军战力远超他国,方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说……” 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后,江宁及时截住话头:“小人是个升斗小民,鼠目寸光,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接着又转移话题道:“先生男子快请用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必妄自菲薄,你说得没有错。”唐平放下竹简,对江宁的话给予肯定。 江宁一愣,心中反而生出了小学时被老师夸奖的觉。 嬴政不解其意,看向师长。唐平便提醒道:“可曾记得庄周的《逍遥游》?” 闻言不只是嬴政陷入了思考,就连江宁也陷入了思考。自己的话跟庄子的《逍遥游》有关系吗?倏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唐平。 “老师是说,君王如鲲鹏,国策乃鹏翼,庶民乃南北之风。人心不齐犹如风积不厚,纵有明君上策亦难以徙于南冥。”嬴政看向唐平。 “善。”一字便肯定了两人的想法。 江宁心里一咯噔,如果她的认知不错的话,这些东西应该是为君之道吧。那,唐平传授嬴政君王之道难道是—— 一时间江宁汗倒竖。 第10章 师生二人倒是吃得香,徒留江宁在一旁惴惴不安。她把唐平来到里中的一年中发生的事情想了个遍,也没琢磨出这人是怎么猜出小陛下的身份的。 在赵国境内小陛下身份,一旦身份暴恐怕就是杀身之祸。想到这里江宁的心里开始不自觉地打鼓,天呐,要不收拾行李跑路吧。 唐平打发嬴政出去练剑后,对着江宁解释:“女子不必紧张,我若是想要揭发孟婤母子,早就在一年前揭发了。” 闻言,江宁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一年前?那不就是在说唐平差不多是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既然知道小陛下的身份,为何还要来当小陛下的老师? 她打量着坐在食案前的唐平。因为畏寒对方的身体微微佝偻,干瘪糙的手指收紧了裹在身上的兽皮,沉闷的咳嗽声从他的喉咙中溢出。这个时候江宁才发现,唐平似乎比她印象中的还要苍老衰弱。 “我周游列国之时,曾听闻秦公子异人留子于邯郸,独返咸。其乃邯郸豪族之女,赵君虽言明未曾收留其女,但依旧言不断。” 听了唐平的解释,江宁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赵父身上。唐平大概是见过赵父,又撞见了赵家父女的相处,之后推断出了赵姬母子的身份。想到这里,江宁叹了口气百密一疏啊。 “我本安回乡安稳度,奈何遇到了元这块美玉,实在不忍沧海遗珠,便应下了孟婤的请求。其实也算是我的私心,我想有一个人能替我完成我的抱负。” 唐平推开了窗户,手指上着布条,是给嬴政做木剑时不小心割伤的。寒风裹雪花飘入室内,在木板上留下一点晶莹后便消失不见。 闻言,江宁一直悬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 “秦公子归国更名子楚,聘娶韩氏女。同年,子成蟜出生。”唐平突然说道。 其实不用唐平说,江宁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嬴政和赵姬处在尴尬的位置。 按情理来说,赵姬为正,嬴政为嫡长子;但是从局势来说,母子二人已成弃子,远在咸的韩氏女才是正,新生幼子才是嫡子。 战国时期虽然礼乐崩坏,但“立嫡不立长”依旧是此时人们的共识。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基本上不会出现庶子承继大统的局面。只怕越是临近嬴政归秦的期,便越要起波澜。 江宁不知唐平为何不同赵姬说,反倒同她一个小孩儿说这些。她只知道要想活命,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便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样:“啊,原来先生是个好人,是我错怪先生了,还请先生恕罪。多谢先生告知公子的消息,想必夫人和小公子听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唐平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的淌变得缓慢起来,从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洋洋洒洒的雪花,还有在院子中反复练着一个招式的嬴政。明明身影是小小的,却让人能受到他的坚韧不拔。 坐在小炉上的鱼型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白的烟雾从鱼嘴中。江宁取下鱼型壶替唐平蓄了陶杯,白的雾气又朦胧了唐平的脸庞。 “曾几何时,我亦如他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