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方,在猛烈的还击之下回神,然而没有军令,只能进不能退,云梯不断推进,士兵不断从高处跌落,摔在尸体上、血泊中、泥地里,粉身碎骨。 一重接一重的拼杀过后,城楼下方源源不断的攻势终于停下,只剩下攻城器上火焰久久不熄。 永镇军一万先锋几乎全军覆没,重伤不下两千,轻伤者不计其数。 城楼上,莫聆风一手提刀,一手抹去脸上血迹,从女墙边撤离。 身边尸体堆积如山,血已粘稠,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鲜血撕扯。 城楼下大军主力、将领,并未损伤,这一场攻城战,她和唐百川,没有输赢。 她走到城楼下时,见邬瑾不知何时到来,穿一件半旧直袖长衫,站在地藉之中。 邬瑾走向莫聆风:“可有受伤?” 他脚步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身后依旧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莫聆风摇头:“伏击战好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这时,天才刚刚放亮。 金乌一跃而起,大放明光,照着血泊,照着敌军的红绣衫,照着铁甲,竟淌出五彩争胜、漫陆离的明媚华光。 光照在人身上,反倒有了影,面上光影不定,明暗变幻,连人的眼睛都陷入眉骨落下的影中,看不真切。 风不温柔,吹动邬瑾衣袍,如利刃,试图切割掉邬瑾身上与圣贤共鸣的仁心。 邬瑾本可以和其他文官一样呆在知府衙门,眼不见为净,但他仍然出来一观——观他造的杀业。 “将军!”游牧卿从城楼上追下来,“将军,敌尸丢下去还是焚烧?” 莫聆风驻足:“丢下去。” 游牧卿点点头:“敌军还有伤者在城里,我也一起丢下去吧。” 邬瑾忽然道:“将军,敌军尸首不如挖大坑葬南城,伤者关押医治,他将军东去南下,百姓知您仁心,自然归顺。” 莫聆风看着他,见他冠带、衣物都被风吹的贴在身上,人却还直立着,通身骨头比铁甲还硬,比雪松还要笔直清寒。 他学圣人立心、立身、立世,越经风雨摧残,越能见其骨相。 她没有驳他,挥手示意游牧卿去办,往中帐而去,走出去十来步,再次停住脚步:“邬瑾。” 邬瑾也跟着停下脚步,面向她:“在。” 莫聆风道:“《庄子》天下篇中说‘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焉,以自为方’,虽是道学,但放之王道也一样,内修圣,外事功,为割裂之举,暗而不明。” 邬瑾点头:“将军说的也在理,只是我想杀伐过度,于天下并非好事,将军既不想修圣,我来修即可,将军专事王道。” 说罢,他拱手一揖。 他们君臣,两心合一,便不会割裂。 莫聆风没有让开,受了他的礼,待他站直后,伸手抓住他的手,握在手中,往中帐走。 邬瑾低低叫了一声:“聆风。” 不是君臣了,是夫。 “嗯,”莫聆风回应他,“你这么做,那些人不会领你的情,你在史书上,依旧是臣贼子,连你之前的死谏,都会被加诸在谋之上。” 她轻轻摩挲他的手。 他个子高,手指也长,指甲修剪的贴着,是一双格外干净的手。 “不重要,”邬瑾反手握住她,“我不在意这些。” 第399章 平静 莫聆风知道文人纸笔上的厮杀,比起战场上明晃晃的刀还要残酷。 死亡只有一次,但笔墨可以无数次揭开人的伤疤,一再鞭挞,把人的尊严践踏到泥里,千百遍的绞杀,年复一年,百年,甚至是千万年。 每一个读书人,都对他人的笔墨有畏惧之意,落第书生如此,皇帝亦是如此,邬瑾呢? 她能察觉到邬瑾不在意的背后,也有这种畏惧,只是很轻微,不会成为他的桎梏。 但会成为他的遗憾。 她再看邬瑾一眼,一眼就看到地面污渍脏了他的衣裳鞋履,他的影子斜在地藉中,但是没有混入那些七八糟的光影里。 他很好。 “别怕,”她轻声道,“你在我的国朝里,会名垂青史。” 邬瑾一愣,随后忍不住一笑,脑子里绷着的一弦松懈,用力抓住她的手。 莫聆风别开目光,不再多言,一直走到中帐前,她松手推门,取下兜鍪放在桌上,解下沉重铁甲,将挎刀挂到墙上,用帕子擦干净脸和手,伸手捏了捏山。 “下一次攻城时间,唐百川得看新帝旨意,军情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至少也得十天,再加上这一回他因新帝催促而打了败仗,朝堂上又得吵上两天,新帝敕令到来,恐怕得三月五、六了。” 屋内光影有点暗,邬瑾蹲身,拿火箸翻开炭火,含笑道:“你算的太少了,朝堂上不止吵两。” “不仅吵,还要互相推诿,”莫聆风打了个哈欠,“唐百川这次没有面。” 邬瑾盖上铜盆盖:“巢车上一箭,他至今不敢上巢车,如此畏死,没有必胜之法,不会面。” 莫聆风伸手取茶壶,壶中水已冷,她仍然倒出来饮了半盏:“攻城想必胜,那便是要出奇兵了。” 邬瑾拿过茶壶,搁置在铜盆盖上:“今火药中,似乎未见震天雷,所谓奇兵,许是震天雷。”coMic5.COm |